在月歌触碰到那一片光亮的片刻,有什么从指间汹涌而来,如海潮将她兜头淹没。
一副美丽的江南雨景在她得眼前徐徐展开。也正是同样地盛夏时分,风和雨带着微热轻抚过每个人的脸庞。
在城中一座不大的府邸里,有一个巨大的池子,池中种满了莲花。素衣的少妇坐在池边,用手温柔地去触碰那一朵新生的莲花。
“在想什么?”俊美的白衣青年从她身后走来,轻轻拥住了她。
女子没有回身,只是微微地笑了,她轻声问:“你会永远喜欢我吗?”
“当然。”青年脱口而出,许下一个终身的誓言,完全没有看到女子蹙起的双眉。
画面瞬时化开,然后又重新凝聚起新的画卷。
白衣的青年撑着浅蓝的油纸伞,搂着那素衣的女子徐徐而行,一路上有说有笑,这一对俊美如仙的璧人,看在那街上来往的行人眼中,分外羡慕,仿佛这样就像是了永远一样。这让月歌很无法理解。透过这记忆,月歌也看出了女子的身份。那女子分明是个莲妖,已经修出了人形的妖魔竟然不在继续潜修,继而成仙,脱去妖身,远离人类契约的限制,反而眷恋上一个男人,这不是很奇怪的事吗?月歌突然想起了她的娘。她得娘也是这样的吗?眷恋了与爹相互依偎的滋味,最终却落得个那样的下场。
此时,在一对璧人身边经过的一个衣着华丽,谈吐不凡,被一群人簇拥着的青年男子被那莲妖女子的美貌吸引,不由直盯着她,直到目送她消失在街道的另一头。这个人月歌绝对不会认错,他就是曾今的日曜帝祁阳。只不过,这时的他年轻太多,而他身边的那个人,月歌也真的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那正是她得父亲,凤家的当家——凤映潭。
帝王突然询问身边的挚友:“映潭,那个女子是谁?”
凤映潭愣了一下,回答:“多半是商户的夫妻吧!”
“夫妻吗?”帝王低吟了一声,双眉蹙起,在思考着什么。那女子的容貌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她得笑靥熠熠生辉,在时光之流中逐渐明晰突出出来。
回宫后的某一日,年轻的帝王再也忍受不了这种思念的煎熬。召来了他所相信的好友凤映潭,商量计谋,要将那女子抢进宫来。
画面拉得远了,月歌听不到他们在谈论什么。她只看到她那有着温和个性的父亲,一直双眉紧蹙,在担忧着什么。
画面又是一转,月歌看到那美丽的素衣女子坐在忽明忽暗的昏黄灯光里,手里攥着笔,一行行地写着什么,并不时地抬头看看门外。她像是有预感什么就要发生了。
再然后,也不知道是几天后的早晨了。府邸四周被人团团围住,在院落里站着那莲妖、祁阳和凤映潭。祁阳的手里抓着一根绳子,绳子的另一端系着那个白衣的青年。他的脸色苍白,目光却紧张地飘向了那素衣的莲妖,眼中满是对她得担忧与怜惜。
一时间谁都没有去打破这份沉静。每个人的脸上的表情都不停变换,显然脑海中在不停地思考着。
“放了他!”
第一个开口的是莲妖,她的声音在颤抖。说完这句话之后,停顿了片刻,才说:“我跟你们走。”
她这句话一出口,祁阳手中的绳索就松了松,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来。
那白衣青年则是脸色更加苍白,嘴唇颤抖着,用尽全部力气想要挣脱那绳索,他大叫:“你不能跟他走!不能!不要管我!快逃啊!逃啊!”他的声音渐渐嘶哑起来。
凤映潭站在祁阳身侧,有些不忍地紧蹙双眉,轻轻叹息,但是他什么也没做。月歌看他的脸色变得一分分冰冷,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她的这个父亲,从而都没有想要抗争过。
不管白衣的青年再怎么叫喊,那素衣的莲妖还是一步步走了过去,一步又一步,每跨出一步,她的脸色便苍白一分。到站在了祁阳十步远时,她咬紧了唇。
祁阳将绳索交给一旁的凤映潭,大步地上前,眼中的欣喜满溢,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他搂着她大步从白衣青年的身侧走过。
白衣青年听到从风中飘来的女子的声音:“我给你留了一封信,在书桌上。”
他愣在了原地,看她和那年轻的帝王上了那等待多时的华贵马车,然后绝尘而去。他站在原地,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已经与他无关,仿佛他的魂魄也已连同那个素衣的女子一同远去,消失在尘埃中。
凤映潭悲叹着帮他解开绳索,然后也跨上了马,带着那些包围了府邸的人一同离去。
青年还是怔怔站在原地,望着已经空无一人的大门口。他的心变得空荡荡的,仿佛只要一个动作,就能产生巨大的回音,将他震得头昏眼花。
当他觉得自己能动的时候,便急匆匆地跑进了书房,那一封信被折叠着平静地躺在书桌上,等待着人来阅读它。
他出乎意料的平静,缓缓走过去,展信而阅。
看信的过程中,他的脸色一变再变,最后却都归于平静,眼神漠然而呆滞。他的手垂落下来,风一吹,信纸便从他手中飘出,在落地的瞬间着火燃尽了。
月歌不必看那信上的内容,也知道那该是写得什么了。那莲妖必是将自己的身份告诉他了吧!人类大多数时候是无法接受与自己太过异类的东西的。
但出乎了月歌的意料,那男子的眼睛在黑暗中亮了亮,蓦地涌出一股坚毅来。他此刻已下了个决定,他要去往帝云,再去见她一次!
在帝云国都的碧城的那个莲妖,并不知道她曾深爱的人,她的丈夫在那遥远的江南的深夜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宫门大开,黄金马车顺直的驶入宫殿。其实,此刻离那天祁阳将她抢来已经过了一个月了。
她看了看自己的小腹,,那里已经开始孕育一个新生命了。是他的孩子,那个她深爱着的人。
但是,她不能将这个孩子生下来承受这所有的不幸。
莲妖用双手握住了剪刀,用力地捅向了自己的腹部。
大约是一年后,又是同样地盛夏。
莲妖抱着刚出生的婴孩,九天之上却有一个声音飘送而来:“这个孩子一世倾颜,最终却得不到幸福。”莲妖在听到这样的诅咒的时候露出了几近疯狂的笑容。
然而那个活泼可爱的小婴孩却还是无知无觉地抓住了她母亲的手指,快乐地笑着。
莲妖用无比厌恶的眼神看着怀中的婴儿。这是那个帝王的孩子,她之所以决定将她生下来是为了要利用这个孩子来报复这个帝王、这个国家!
又跨越了两个寒暑,那个名为倾颜的小女孩已经可以跑动,在地下嬉戏了。她的长相十分可爱,个性又活泼调皮,宫中的宫女们都很喜欢这个小公主。
莲妖望着自己女儿的眼神中没有温柔,但是,脸上却浮现出虚假温柔地微笑。
“爱妃在想什么?”绮炎走近她,从身后将她一把抱住,就如同当初的他。但是这次却有一股异样的气息自他的身上飘出,让她慌忙地推开了他。
这个帝君奇怪地看向这个向来乖巧的好像他手中的提线木偶的妃子,如今却异常激动地推开了他,脸色煞白。
莲妖望着这个帝君,又看向那个活泼可爱的女儿,终究是沉静下来。沉静得毫无生气仿佛死了一般。
今日的帝王不知道,这个莲妖化身的女子一直在等。她要等到倾颜足够成熟,成长到能承受她想要灌输给她的一切的程度。到那时候,她就能做自己想做也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时间之河在这梦境般的记忆里汩汩流淌,像是怨恨逐渐在心中沉淀,发酵,然后一直等待着那么一个时机,将它全部释放。
八年后的夏,十岁的倾颜公主已有了一张略显幼嫩但却倾国倾城的容貌。她开始变得安静起来,时常依偎在母亲的身畔。
莲妖终觉得那已经是时机成熟的日子,她轻轻抚摸着倾颜那秀丽的长发说:“倾颜,你要记得。当娘有一天不在了,就将娘留下的那枚元丹吃掉吧!那时你就会知道一切事情的真相了。”
倾颜茫然地看着母亲:“真相……?”
然而在那天之后,她便彻彻底底地明白了,仿佛在一瞬间脱胎换骨。
那是在次日的事情。
帝君再次来到,莲妖早是一身白衣劲装,衣带飘飞,她手中执着长剑,怒目瞪视着这个帝王。
祁阳有些惊讶地后退:“爱妃……你这是……”
莲妖冷笑:“我不是你的妃子!我是千年成了人形的莲花妖精。”
帝王惊讶:“那倾颜?”
莲妖愣了一下,开口:“倾颜?倾颜可是我和他的孩子,而且是半妖。你们都把她当做是早产儿吧!但是那是因为我在来到宫里之前就已经怀孕了!”
“你、你们这一群妖孽!”
莲妖静默而立,便真如一株亭亭的莲,“我的确是妖孽,而你又算是什么呢?你们人类果然是不可信的!你这个背叛了盟约的家伙!”
是的!是的!那天那帝王到来的时候,他的身上沾满了她所熟悉的所爱的那个男子的气味。那个俊雅非凡的男子的血的气味。
帝王冷笑:“其实,那个人不追过来到还好!那个白痴居然还能闯进皇宫里来!而且我可不记得我什么时候跟妖魔签约过。”
莲妖不语,目光冰冷,人类的爱慕不过是眨眼的片刻,人类的永远,是那个或许在片刻之后便到期的不到期。而妖魔不是,妖魔的终身只忠于一人。哪怕是沧海桑田,时事易转,星辰陨落。那一份忠诚,一份爱永远不会消失在生命中。
“红妆笑——”
歌声一出口,她的剑也舞动起来,直刺帝王祁阳,但还未近他的身就被另一把剑挡住了,是凤映潭。
“老泪流——”
剑锋偏转,完全不顾凤映潭的威胁,依旧直取帝王,这是不要命的打法。
月歌不禁跟着她唱起那首熟悉的歌:“红妆笑,老泪流,举杯欢愁一场空。天寂寥,云悠悠,千古最是情字愁。乐天堂,悲地狱,万世轮回手相握。笑也歌,悲也歌,几世情仇,佛前明灯亮。”
歌的尾音悠长而婉转,血也喷了出来。莲妖的嘴角轻轻勾起,笑容明媚一如当初。血染红了她的素衣,也染红了一旁倾颜的眼。
她一定无法战胜凤映潭的。这一点不仅是月歌深知,莲妖自己恐怕也是知道的吧!因此才步下了倾颜这枚棋子。
看着幼小的倾颜吞下了滚到了她脚边的元珠,继承了母亲的灵力,也继承了那份应该跟她根本没有关系的恨,月歌不禁脱口而出:“真是残忍呢!”
倾颜闭了闭眼,嘴角勾起苦涩的笑,仿佛只在那么一瞬间,从元珠中获得了母亲的过去的她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她看着她名义上的父皇,只是阴森森地看着。接着,她抱起地上的那化为枯萎莲花的母亲,静静走到莲花池边,将它抛入了水中。
那一瞬,池中的莲开得格外妖异,风一掠过,激起阵阵异香。
帝王沉默着,手掌轻击,卫军立刻将这宫殿包围,然,谁也不知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倾颜公主乃噬母的妖孽,立即拿下锁入观星高塔!”
帝王的命令让所有的卫兵皆是一愣。然而那满地的鲜血,倾颜公主衣衫上的血迹,和她嘴角的那抹冷笑,就好像她真的是个嗜血恶毒的恶魔。
卫兵冲了上去,来凤映潭的封印里,倾颜动弹不得,只得由卫兵抓住了她。她冷冷地笑着,她的声音仿佛来自于九层地狱:“我会回来的。我终有一天会回到这里的。我要报仇!谁都逃不了!谁都逃……”
那声音渐渐远去,然而风中那一股莲花妖异的香却久久散发不去,像是一个恶毒的诅咒,萦绕在帝王的心头。
随后,这宫殿被封锁、荒芜,而那一池的莲花,却终年花开不谢,香味妖异。
绮炎看她表情奇怪便关心地问:“月歌,你还好吧!”
月歌从这一段记忆中回神,怔怔地望着绮炎、少白、惊天、欧还有荒云。这样的时间落差让她不禁有些恍惚。
“从我母亲身边滚开!”
突然间有一股劲风涌来,重重砸在月歌身前的结界上,化为无形。而那一池的莲花却各自摇动起来,香味更浓。几乎要麻痹人的嗅觉。
月歌缩回碰到了莲花的手,回头看着刚才攻击自己的少女。虽然眼前的人已经长大了很多,但是月歌知道她,她是刚才还在那记忆中见到的小小公主——倾颜。
倾颜声音有些虚弱,她走过来的脚步也有些虚浮,“从我母亲身边让开!”
欧手指微动,一道微光朝倾颜直击而去,却在她脸前一寸处,与另一股相等的力道,相互碰撞抵消。
欧奇怪地看向月歌。
月歌看向倾颜问:“你喜欢你母亲吗?”
倾颜愣住了,但是还是做出了回答:“当然喜欢了!最喜欢了!娘亲是世界上最好最温柔的人了!”
“是吗……”
月歌看了同伴一眼,淡淡道:“我们走吧!”
绮炎看了她一眼说:“月歌你怪怪的哦!”
“没有。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