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辰走后不久,她的母亲就又回到了忍冬的病房,并将我叫了出去。
“哥!”捧着数学课本的忍冬从书中探出一颗小脑袋,清脆的童声喊住了我。
我止住了脚步,走回病床前,摸了摸他软茸茸黑发,轻声安慰道:“我一会儿就回来。”
小孩子乖巧地点点头,继续埋首于书海中。
稳步走了出去,我轻轻地带上了门,俯看着面前骄傲的女人,她的神情很不屑,在发现自己要仰着头才能跟我对视的时候,默默退了两步,挺直了脊背,正好与我平视。
这个小动作令我诧异了片刻,再看着她的时候突然想笑,但是出于礼貌,我忍住了。
我随意地站在那儿,淡淡开口:“阿姨,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她点了点头,双手抱胸,涂得鲜红的指甲在皮革大衣上打着转儿,一幅蔑视身边人的姿态。
我不禁在心中冷笑一声。
从未料到,阿辰的妈妈,会是这样一种人。在我的脑海里,她就该和阿辰一样,活泼乐观,心无城府,有时会闹小孩子脾气但在关键时刻总能冷静应对问题。
但是很显然,我的猜想是错的。
“离开她。”过了许久,她终于开口道,“离开卿辰。”
我抬眼,直视她的眼睛,问:“给我个理由。”
“她不会属于你。卿辰的归宿,只会是富家少爷,起码,和之前追过她的江槐一般高的门第。你觉得,你配得上吗?”
在那一瞬间,我的第一感觉不是所谓的自尊受挫,而是疑惑。阿辰的家室并没有多富裕,甚至比我家还差一些,那么面前的这个女人,凭借着什么说出这样的话?我的目光落到了不远处的电梯门上,果然,穆云华带她去见的那个人,有蹊跷。
把视线收回来后,我不自觉地勾起了唇角,笑说:“阿姨,你口口声声都是卿辰卿辰,那么,你可曾问过她想法?”
“不需要。”她自信地昂起了头,“总之,你们两个,休想在一起。”
我是很少发脾气的人,但在这一刻,魔咒一般的话语彻底将我激怒了,但我也只是哂笑道:“不可能。我和阿辰的未来,不可能由你们作主。”
将话说完,我咨询了护士,然后带上阿辰的包匆匆赶往她所在的16楼,然而在楼道里,被突然冲出病房的她撞个正着。
她的马尾有些散了,脸色不太好,受了惊吓的样子,眼睛睁得大大的,我一把将她拥入怀中,在她耳边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
她惶惶不安地看着我,神色有些惊恐:“你都知道了?”
阿辰的脸上,写着我从未见过的深深的担忧。我轻叹一声,她依旧是不愿意相信我呢。
日子一天天如流水地过去,她似乎丢失了那份快乐似的,整日愁眉苦脸,却又不愿与任何人倾诉。
前前后后发生的事告诉我,阿辰的家里,一定是发生了变故,而且是不小的变故。
生日那天,我问出了一直压在心底的疑惑,本意是想为她分担一些,不想竟造成了我们在一起后的第一次争吵。
我知道她心情不好,所以处处让着她,也曾劝她冷静一点好好说话,但她并不领情,那一句“你最好别来惹我”还是将我给激怒了,忿忿地砸了桌子一拳后,又堵气地用桌子抵住她的椅子,将她禁锢在小小的空间里,动弹不得。
我们的矛盾终究在一个课间被化解,作为迟到的生日礼物,我吻上了她的唇瓣。多么大胆,在这么多人的教室内,在随时有老师出现的危险地带,但我依然义无反顾。
她笑得眉眼弯弯,许多天不曾露出的愉悦的表情终于在这一刻浮现在一张消瘦了很多的脸上。
“这个礼物,你满意了?”她嫣红着双颊,眼睛亮晶晶的,神采非凡。
我调笑着开口:“非常满意。”
她渐渐地重新变得开朗乐观,学习也加倍地努力起来,甚至考到了年级第十七名的成绩,连昔日里不看好我们的赵老师也无话可说,只讪笑着,默许了我们的许多较出格的事情。
事情出现转折,是在她的手掌被割得血肉模糊送去医院的那一天。
我从没有感到自己的心可以跳得这么快,一路上催促着司机,只想早些见到她。
然而真正见到她的时候,除了心疼,还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心惊肉跳的感觉。当医生说玻璃割得很深需要缝针的时候,我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她是故意的,否则怎么会留下这么严重的伤口?
但我仍安慰着自己,或许是我想多了呢,或许根本就是不小心割破的呢,我打心眼里不能接受那个令人汗毛凛立的猜测。
因为气急攻心造成的晕厥,阿辰在急诊室内昏睡了很久,我也在充斥着酒精和消毒水的密闭空间里浅浅睡去。
忽然听到的倒抽凉气的声音,我被惊醒后,第一个念头就是她很痛。
但她却只是坚强地端详着自己的右手,玩笑般地喃喃:“缝了针会不会很丑呢,手是女人的第二张脸啊,我毁容了……”
不知道在她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只能抱住强颜欢笑的她,心里是揪着的疼,我说:“阿辰,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们欠你的爱,全部由我来还。”
这话当时说得信誓旦旦,之后看来却是个笑话。因为,当欠债的人想要偿还的时候,那个本该接受补偿的人,不见了。
没错,卿辰失踪了。
几乎是一夜之间的事情,你难以想象,前一天还在和你吃着烧烤有说有笑的那个人,在之后的一天,突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没有人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也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甚至连她最好的朋友,纪清都是一脸茫然地看着我,片刻后笑开了说:“苏半夏你逗我呢吧。”
杳无音讯,她就那么在我的世界里,凭空消失了,不曾留下只言片语。
不,她还是留下了一句话的。
几天后,我收到了一封匿名信,上面只填写了我的家庭住址和“苏半夏收”的字样,我迫切地撕开信封,诺大的信纸上,用黑笔端端正正地写了两行字:每个人的青春,终逃不过一场感情。有这里,有爱,有情,有喜,有乐,却单单没有永恒。
没有永恒?都没有尝试过的东西,就这样妄下断言吗?
曾允诺你的十年婚期还差七年,你一走了之后我又该怎么办?
卿辰你TM是在逗我呢吧!
如果你想走,可以,我们好聚好散便是,但是为什么要选择不辞而别为什么要我挂心你的安危?为什么要我,还抱着你会回来的妄想浑浑噩噩地生活?
我把信件撕得粉碎,随手扔在了房间的地板上就甩门离去,然后,第一次进了酒吧。
纸醉金迷的世界。
混杂的空气中弥漫着烟酒的气味,音乐声之大几乎要震聋人的耳朵,男男女女都在舞池里疯狂地扭动着,更有打扮妖娆的女子嘻嘻哈哈地混在男人堆里,言语轻佻。
昏暗的灯光下,调酒师轻轻摇摆着身体,动作优雅地调配着一杯杯五彩斑斓的鸡尾酒,吸引着一个又一个饥渴而颓废的心灵。
夜色寂寞地袭入这个迷离的夜里,交错的玻璃杯、摇曳的舞裙、疯狂的乐声……在这里,你可以尽情地放纵自己。
而我,不喜欢这个地方。
甚至是厌恶的。
但此时此刻,我需要它,需要酒精,来麻痹这颗不断跳动着的心。
不知道自己究竟喝了多少,也数不清有多少上前搭讪的年轻女子,我只记得自己面前的酒杯,从来没有空过。
恍恍惚惚的时候,人的意志最为薄弱,我总是不断地记起,三年来我和阿辰的点点滴滴。
她手心里的那个日渐淡去的疤痕,不知道还会不会隐隐作痛;作为定情信物的那枚戒指,不知道还是不是挂在她的颈上;送给我一幅半人半鬼的素描后,不知道还有没有锻炼自己的画技;沙滩上曾写下的那个“爱”字,不知道还是否留有印迹;那张我没见过的志愿表,不知道是不是写了B大英文系……瞧,还有那么多的未知,你怎么舍得不解开,就离我而去?
醒来的时候四周很安静,但快要爆炸的脑袋时刻提醒着我昨晚自己去了哪里、干了些什么。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醉倒的,也不知道是谁将我送回家的。
敲了敲头,我坐起身来,却出乎意料地看到了在我的书桌前专心做着什么的苏忍冬。
“忍冬?”嗓音嘶哑地可怕,我试探着开口。
他转过身来,手上捏着一张残缺的纸,对我说:“妈妈说这个对哥哥而言是很重要的东西,让我把它粘好,可是哥,你撕得太碎了……”小孩子撅起了嘴,不太开心的样子。
我这才发现之前被我丢在地板上的信纸已然不见,掀开被子跃下床,有些粗鲁地夺过忍冬手上伤痕累累的信。
是啊,多么重要的东西,重要到在之后没有卿辰的四年里,我仅靠它,支撑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