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现,其实我挺喜欢你的。”
我的笑容凝在了脸上,拿筷子的右手也随之顿了顿,而后睨着他道:“顾城,老师没有教过你告白要委婉一些吗?”
“我之前都绕了那么多圈子了。”他说,“你说吧,要不要接受我的喜欢?”
某人的气场整个儿就强大了起来,但仔细看并不难发现,他的脸上不经意地浮起了两团可疑的红晕,排除被辣的可能,剩下的就只有害羞了。这样的表情,出现在一个初高中生的脸上再正常不过,可出现在一个即将毕业踏上社会的男人身上就极为难得了。
我说顾城你这是在逼婚吗。
他摇头说不是。
我说那好吧再让我考虑看看。
他说可以的呀我们还是看场电影培养一下感情吧。
然后我们就顺理成章地去了我最讨厌的电影院,还看了我最讨厌的恐怖片。
我埋头吃着爆米花,不敢看屏幕一眼,间或瞥瞥顾城,抱怨道:“除了画皮我就没看过一正经鬼片。”
他把视线从银屏调转到我身上来,瞳仁映着光线,像两块在黑夜中亮闪闪的宝石。
“怕吗?”他问。
“你说呢?”我哀怨地瞪他。
他说你可以扑到我的怀里我不介意的,我翻了翻眼皮说我介意行不行。他耸肩,继续专心致志地看电影。
其实,他们还是不一样的。
我咔嚓咔嚓地啃着爆米花,在惊悚的氛围内竟然文艺了一把。
即使拥有相似的眉眼、相似的背影、相似的性格……即使拥有相似的一切,没有那种相似的感觉,一切都是空的。
张爱玲说,有些人会一直刻在记忆里的,即使忘记了他的声音,忘记了他的笑容,忘记了他的脸,但是每当想起他时的那种感受,是永远都不会改变的。
我记忆中那个少年的就是这样的一个存在,而顾城,给不了我那样的感受。
回到寝室后不出所料地遭到二姐柳紫晔的连番炮轰。林微的男友特地地英国飞过来看她,两人已经双宿双飞去了,寝室里只余下我们三个,但显然,秦蕴是不可能像她一样一个劲儿地追在我后头拼命地打探情报的。
我甩不掉这个粘人的小尾巴,于是及时地向秦蕴求救。
已经出版过两本小说的小有名气的作家秦蕴此时正盯着电脑码字,在接到我的求救信号时,特义气地送了柳紫晔两把眼刀,那小眼神,凉飕飕地吓人。
柳紫晔放弃了对我的穷追不舍,义正言辞地反驳:“三儿,事关小辰的终身大事,你不着急我还着急呢!”
秦蕴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挖苦道:“你还是先紧着自己吧。”她再次把头转向电脑屏幕,十根手指熟练地在键盘上上下翻飞,打个字跟弹钢琴似的,实在是赏心悦目,以至于在我神游的时候能一直盯着它们几个小时都不觉得无聊。
“小四那是心有所属,着急不来的。”
被气歪了鼻子的柳紫晔本来还想叫板,听了这句话倒是说不出话来了,只好边叹气边用可以拍断我肩胛骨的力道安慰道:“没事,这个没有feel还会有下一个,下一个没有feel还会有下下个,下下个没有……”
“恐怕除了第一个,一辈子都不会再有feel了。”从来不一心二用的三姐今天算是破了例了,瞧这话说的,直接在我心里捅了一个大血窟窿。
我泪汪汪:“二姐……”
“抱歉。”她抬手指了指电脑屏幕上打开着的world文档,眼神很真诚,“我只是在写小说。”
……鬼才信。
洗去一身黏腻换好睡衣后,我将柳紫晔也拉到我的床上,从没睡过上铺的她吭哧吭哧地爬梯子,一屁股坐到床上后,抹了一把汗,又叫秦蕴把空调调低了些才说道:“还是下铺好啊,想坐就坐想躺就躺,哪像你这儿,还要来个睡前运动。”
“可是下铺蛇虫鼠蚁会很多啊……”我小声嘀咕着。
“哪来的蛇鼠一窝!”她猛地一拍被子,鼓鼓的棉被立马矮下去半截,发出“砰”的类似漏气的声音。
我抽了抽嘴角看着盘腿坐在床上的二姐,寻思着把她拉上来是不是一个错误。
“他跟我告白了。”伴着有节奏的打字声,我平淡地叙述。
柳紫晔眼睛都不眨一下:“顾城?”
“嗯。”
“你拒绝了吧。”
“没有。”
“你答应他了?”她倏地从床上跳起来,由于天花板不高,一颗脑袋就那么撞了上去,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巨响。
静心码字的秦蕴举起一边的无线鼠标,用老鼠肚子发出的红外线光扫射到了柳紫晔身上,上下移了移,像是在用电筒照犯罪嫌疑人似的,淡然道:“注意点,楼上不知道的还以为地震了呢。”
话音刚落,隔音不好的寝室大楼就发出一声类似杀猪的哀嚎,仔细回味两遍才能疏通,她喊得正是:地震啦!快跑啊!喂不要穿衣服了来不及了哇!
哪个缺根筋的……
我正盯着天花板沉思,柳紫晔的一阳指突然就戳了过来,我努力地晃动自己的脑袋避开袭击,但由于逃得太兴奋,一不留神,脑袋悲剧地磕上了白墙,立刻疼得我龇牙咧嘴。
柳紫晔逮着了机会,用她留了指甲的手指猛戳我已经负伤的脑袋,恨铁不成钢地说:“顾城那么优秀的人,你不答应就算了,你答应了也就算了,你模棱两可算什么啊?拖延症吗?”
“哪对狗男女才相处两次就确定关系呀?这种把感情当儿戏的事情我才不干呢,洁身自好懂不懂?”我不屑地哼哼。
“唉,有位学姐总结出来的道理我必须同你讲上一讲。”她作出一幅得道高人的模样,得意地摸着莫须有的胡子,清了清嗓子,侃侃而谈,“大学里的恋爱是种很奇怪的东西,第一次见面就要电话号码,在短信电话联系几次后就开始表白了,若是拒绝,没有关系,马上寻找新目标。再也不可能有……呃,你猜猜看,下一句是什么?”
她卖起了关子,双目炯炯地看着我,我不自在地抖了抖身子,思忖了片刻,尽量文艺地答道:“再也不可能有初中高中那样,有人喜欢你很久,久到仿佛整段青涩的青春时光里都有那个人的陪伴?”
久到仿佛,整段青涩的青春时光里,都有那个人的陪伴呢……
我心中似乎有根线被什么一扯,有个人又蹦跶到了脑海里。唉,好不容易在三年的时光中将他渐渐忘却,可在见过顾城后,我最近想起他的次数是越来越多了。
二姐惊讶地大吼一声,猛烈地摇晃着我的肩膀,眼睛瞪得圆圆的,说:“该不会那个发帖的所谓学姐就是你吧?简直……一模一样啊!”
“嗳?”我愣怔了片刻,随即得意起来,双手环胸,鼻孔朝天,“那个人当然不是我啦,是她盗用了我的创意嘛~”
“少得瑟!”
我淡哂:“二姐,这话什么意思呀?”
她奇怪地瞪了我一眼:“你自己说出来的话问我什么意思?刚刚的智商哪去了?自己理解去。”
我摇头:“理解不来哎……”
她拍了拍床板,梆梆作响:“我的意思是要懂得知足,差不多得了,你以为自己还能年轻多久啊?再说,现在好男人是越来越少了,你不稀罕顾城我还稀罕呢,你还犹豫个什么劲儿啊?”
我条件反射:“你稀罕你就去追啊!哎等等,你说什么?你稀罕他?你喜欢他?”
柳紫晔眼神发直地盯着我浅蓝色的床单,表情不太自然,却用理直气壮的口吻来掩饰自己的尴尬:“对啊,不允许吗?”
俗话说光说不做假把式,但柳紫晔不是我脑海中构想的那样耍耍宝就了了事了,而是正经起来,像是真正做好了倒追的准备。
“你真打算这么干?”她将从广告公司定做的竖幅平铺在寝室的水泥地上,确认无误后开始揪顾城送我的玫瑰,在将最后一片花瓣揪下来后才用带刺的茎指着我,镇重其事:“卿辰你别跟我套近乎,我们现在的关系严格来说是情敌,是对立的!”
“较真。”我嘟囔一声,不打算在近期内理会这个为爱疯狂而抛弃闺蜜的女人,乐颠颠地打开电脑看美剧去了。
“咳……”她装模作样地咳嗽一声,把所有的花瓣都撒在印有“顾城我爱你”字样的竖幅上,跪在地上小心地一点点卷起,而后向我道,“我走了。”
“不送。”我盯着电脑,头也不回。
事后传来战报,说有一女子爬到某一男生寝室楼顶意欲跳楼!但奇葩的是,该女子在跳楼前竟然洒下无数红玫瑰花花瓣,并携带着一条飘扬着的鲜红色飘带……最后,该女子室友赶来劝慰,成功将其解救并押回寝室。
秦蕴浏览着学校贴吧上的帖子,一句“傻子”脱口而出。
柳紫晔忿忿,胡乱地扯着头发上沾到的花瓣道:“我怎么傻了?求爱就傻了吗?”
秦蕴摇头,咯哒咯哒地点着鼠标,放大图片,凑近了电脑仔细瞧了瞧才答道:“你说你这傻样,顾城还能看上你么?”
我连忙三步并两步地凑了过去,把头搭到秦蕴的肩膀上,仔细地观察着被放大后仍旧高清的图片,呵呵地傻笑起来:“二姐你看你那副二货样!龇牙咧嘴、血盆大口、披头散发……啧啧,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你要跳楼呢。”
照片上的柳紫晔其实没有我形容得那么不堪,黑色的乱发和娇艳的红玫瑰反倒将她衬得有那么几分张扬诡谲的美感,再加上凉爽的抹胸蕾丝小短裙,整个儿一性感尤物。不过,这一切都要忽略她手中的那条不听使唤的红色竖幅。
二姐原本的计划非常完美:她先爬到顾城所住的男生寝室的楼顶,然后将那条精心定制的竖幅从顶楼向下展开,期间,玫瑰花瓣会随风而舞……然而到了现实当中,花瓣是按照计划舞了,但由于风力过大,顺带着连竖幅都舞了起来,怎么都不肯乖乖亮出上面的真迹。
柳紫晔扼腕:“我是不会放弃的,再努力、再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