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我们一直坐到秦蕴及腰的长发被吹干了才回的寝室,为了不将呼呼大睡的林微和柳紫晔吵醒,我们并没有开灯。黑暗中,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笑意,向我道:“小时代你看过没有?”
没有男朋友,我跟谁去看?于是我摇着头说没有。
“OK这不是关键,我只是想让你去听一首电影的主打歌,苏打绿的‘我好想你’,听完之后,如果想哭就别憋着,他们俩睡得很熟,听不见的。”
“那你呢?你会听见吧。”
她笑:“你的事情我能猜个大概。所以,对我你还有什么好顾忌的。”她拿起牙杯,对着镜子快速洗漱好,在用毛巾抹脸的时候又撂下一句“况且我也很困了”就爬到了我对面的上铺,把卫生间腾出来让给我。
我在里头呆了半响,脑袋晕乎乎的,怎么也想不清楚她方才一番话的意思,只记得去听“我好想你”、“我好想你”……
可真正到了捧着手机听歌的时候,还没习惯苏打绿那个令我有些毛骨悚然的声音时,我已然支撑不住,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实在是辜负三姐一片苦心。
脑海里仅盘旋着最顺耳的那几句歌词:生命随年月流去,随白发老去,随着你离去,快乐渺无音讯,随往事淡去,随梦境睡去,随麻痹的心逐渐远去,我好想你,好想你,却不露痕迹……
我做了个梦,梦里的我回到了高中时代,身边有毒舌的纪清、明朗的温慕辰,还有浅笑着的苏半夏。梦里的我们,穿着藏青色的校服,手臂上三道蓝条儿在阳光下闪耀。甚至连赵老师都跳了出来,叉着腰指着我们的鼻尖破口大骂……很多的过往,那些年的单纯美好就那么猝不及防地袭击着我此刻空虚而疲惫的心灵。
如果时间能够永远地停留在那一刻,该有多好。即使面前有座大山,有克服不了的困难,我们也会风雨无阻地一路向前,因为青春,就像杨宗纬的《初爱》里唱得那样:无畏无惧无所谓失败。
梦境的最后,我哭得很惨,不知道自己在感伤些什么,只觉得某个身影被叫做时光的盗贼一块块偷去,渐渐地,少得可怜……
醒来时枕头湿了,却并不是泪,而是黏糊糊的汗水。
握拳,敲着宿醉后胀痛的额头,我环顾着四周,发现寝室已经没有人了。应该是去自习室占位置了吧,我边想边慢腾腾地挪下床,准备去冲个澡,却意外地发现自己的膝弯处一软,差点摔个狗吃屎。
我吸了吸鼻子,堵住了,大概是昨晚吹风受凉了吧。
时下英文系的学生正全力以赴专八的事宜,自习室几乎天天爆满、座无虚席,但我觉得这对我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当年过六级就是裸考,八级难道还有过不去一说?
因此我学习很散漫,若是室友帮忙占了位置就去一趟,要是被人抢了就不去了,完全的无组织无计划。但我生来就不是个爱用功的人,身后又没人鞭策,也就抱了顺其自然的心思。
正当我满口泡沫刷牙时,手机铃忽然响了起来,我慌忙吐掉泡沫,扯过毛巾胡乱地抹了抹嘴。
“喂?”虽然明白手机没那么容易进水,但我还是习惯性地用两只手指捏住了它,贴在耳边,尽量不让它沾到掌心里未擦干的水渍。
电话那边是我许久未听到的刘子毓的声音,依旧是那样低缓,有种让人为之心惊的威力:“小辰,今天周末,晚上回家吃饭吧?”
明明是疑问句,在他口中以陈述句的形式呈现出来,却不会让人觉得丝毫突兀。
奇怪的是,事情过去这么多年,“小辰”这个称呼已不再是我的雷区,反倒变得公用起来,谁想叫都可以。我对自己的转变感到惊讶之余,也挺无奈。
“好。”我简短地应道。
“记得穿好看些。”他又嘱咐一句,不等我回答,挂断了电话。
我盯着暗下去的手机屏,心中免不去一声冷笑:该来的终于要来了。
由于相亲这种场合还是比较正式的,所以在给紫晔打了个电话说不过去了之后,我一个人拎着钱包去了趟昨天刚去过的G城中心。
透支卡正在POS机上肆无忌惮地出单,我看着镜中的自己,被头顶上的水晶吊灯照得很不真实。
一袭纯白色的露肩小礼服,裙子的衣料在灯光的映衬下微微反光,倒像是在周身笼了层雾气,有那么点飘飘欲仙的感觉。
我的手抚过微蓬的下摆,说不得意是假的,况且店员还在一旁将我夸得天花乱坠,要不是我定力出众还真以为自己是天仙下凡了。
我点了点头,表示就这件了,然后有些忧郁地望向了自己刚卡上Bcup的胸部,怎么都出不来前凸后翘的效果。
不过,只是一场相亲宴,我又没指望对方能够相中我,没必要打扮地多么惊艳吧。于是我放弃了做头发的欲望,只简单地打理了一下乱发,任由微卷的发梢痒痒地拂过我的肩背。
刘宅还是像我第一次见时那样奢华,偌大的餐桌前,已坐好了五位衣着显贵的人,一边说笑一边不动声色地朝门口张望。
我竟是来晚了吗?
席中有一个年轻男子,比我长不了几岁,此时正一手支着脑袋,有些无聊地打量着忙碌的佣人们,间或瞟两眼手表,皱皱眉,不参与长辈们的谈话中。
我自落地窗边经过,一脚踏进正门时立刻换上了笑靥,作出一幅小女子的娇羞之态,微垂着头,娴熟地与长辈问好。那对中年夫妇似乎是吃这一套的,看着我的眼神里立即流露出赞许与欣赏。
美妇用眼神示意一旁盯着精致的瓷碟子发呆的儿子,眉目之间略有嗔怪的味道。青年这才回过神来,扭头粗粗看了我一眼,象征性地点了点头,又将脑袋转了回去,面无表情地继续发呆。
他的母亲有些尴尬地冲我笑了笑,站起来就要拉我入座,我受宠若惊地连连摆手,并看了眼站在一旁的佣人,她识趣地拉开了座椅,请我入座。
做到如此,应该不会砸了他老刘家的脸面了吧。
坐在刘子毓对面的中年男子微笑着开了口:“常听老刘提起自家女儿,今日一见当真品貌非凡。”
我含笑向他道:“伯父谬赞了。”
“哪里哪里。”他和蔼地笑着,指了指我身侧的年轻男人,说,“这是犬子夏澄泓。”
我朝身边的人望去。
这个男人神情之中带着些许冷意,不似冷酷,更像是一块寒冰,不为世间任何事物所动心动情,但是偏偏长了一双妖媚的凤眸,勾魂夺魄,让人忍不住向那双眼睛看去,想要探究它参悟它。
我暗暗咂嘴,心道这个人的样貌和当年的校草江槐都有一拼。
可这名字……夏橙红?虽然有点奇怪,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夏天么,自然是红橙黄绿青蓝紫都出来溜一圈咯。
他的嘴边挂上了疏淡的笑容,一双摄人心魄的眼眸直勾勾地看着我,说:“是‘茧纶牵拨刺,犀焰照澄泓’的澄泓。”
我刚为自己的自制力赞了一把,下一秒就被他打击地体无完肤。这人……会读心术吧?
但为了把持住面子这种在名门中很关键的东西,我在脑海里快速地搜索了一番,然后成功地翻找出这句诗的来源。
出自刘禹锡的《历阳书事七十韵》,愿意水清而深。
“伯父伯母好雅趣。”我笑道。
夏澄泓“嗤”了一声,瞥开了眼睛。
夏母一张脸笑得跟花儿似的,忙道:“哪里,小辰的名字才叫别致呢。”说罢意有所指地看了我母亲一眼。穆云华脸一僵,却又及时摆上笑脸,就像个演员,能在场景切换的时候迅速变换自己的表情。
我默默地观察着两个同样美艳的女人的神色,总觉得她们在暗地里较什么劲儿。
一顿饭吃下来除了说客套话就是赔笑,我不动声色地揉了揉僵硬的脸,感冒后鼻塞很难受,但又不好随意离席,只能表现地很耐心,笑啊笑,直到夏澄泓放下筷子说他吃饱了。
我有种解脱了的快感,连忙搁下筷子附和。
刘子毓看着我俩,点点头道:“小辰你带着澄泓去沙发上坐会儿吧,茶几上有水果。”
我乖巧地应是,往客厅张望,茶几上果然摆着令人垂涎欲滴的水果拼盘,可还没等我走到客厅,夏澄泓就止住了步子,低头看着比他矮一大截的我,声音寡淡:“能去个安静点的地方说话么?”
我一愣,下意识地朝楼梯看去,然后就神奇般地将第一次见面的人带到了我偶尔住的卧室中。
典型的公主风,粉嫩嫩的格调。夏澄泓在我推开门的那一刹那挑高了眉毛,脚下一顿,但不过片刻还是迈了进去。
周围没有长辈拘着,我也不愿意再装淑女,大大咧咧地往床上一坐,软软的公主床立马振了两下。他的眉毛这回索性扭了起来,匪夷所思地将我看着。
“怎么?很惊讶?”
他摇了摇头。
我无所谓地耸耸肩,用眼神示意他可以坐到书桌前的转椅上,可他并不挪窝儿,双手抱胸地站在那儿,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我本来就不强大的气场瞬间被熄灭了。
活动着僵直的脖颈,我单枪直入道:“你想说什么,说吧。”
他把重心移到另一条腿上:“我对你没兴趣。”
我似乎听到“咔嚓咔嚓”的什么声音,低头一看,碎了一地的自尊啊。
“嗬,搞得好像我对你有兴趣似的。”真是气儿不打一处来,我自床上弹跳起,挺直了腰板与他对视。
“那就好。”
夏澄泓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