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盛世的原因,仅仅是想在毕业季找一份工作。”我努力维持着微笑,淡然开口。
江槐眸中有光芒一闪,嘴角微微挑起,绽放出一个足以迷倒万千少女的邪笑。我却为工作的事在心中叹了口气,原本是因为不想靠任何人的力量才独自出来找工作的,现在倒好,碰上个大熟人。
有六年不见了,我却能一眼认出江槐,他的容貌并没有随时间的推移而发生改变,但我却感觉到,他的气质不一样了。即使习惯性地坏笑,但在他的身上,少了年少时的轻浮,多的是一份成熟男人所拥有的魅力。
我不禁为他的改变而感到欣喜。
“因为你们所应聘的职位是翻译,所以下面,请诸位浅谈英语艺术。”
场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片刻之后,众人开始有秩序地依次答题。由于我坐在右边第二个,而答题顺序是从左往右的,因此我所能想到的答案被她们说得差不多了。无非是“从正面看,是伟大的神god,反过来看,是卑鄙小人dog”,或是“人们所犯的罪恶evil,反过来,正是为了活着live”……
我看着白墙上的挂钟,从刚进来时的一点五十八分走到了两点零二分,突然灵光一闪,开口道:“twototwototwotwo.”
江槐的神情很茫然,旁边却有一位考官笑了,拍拍江槐的肩,道:“小槐,都两点了,我们该吃午餐去了。”
江槐顺从地点头,一双桃花眼眯起来更是勾魂夺魄。
我暗自舒了口气,心想这事儿大概是成了,然后以一个面试考官看不到的角度,向63号电梯女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容。大爷我可是有后台的!
就这样,本场面试会像做梦一样离奇地结束了,当我因为“Two”理论被盛世录用后应邀与总经理吃饭时,脑筋还有些转不过弯来。
“江槐,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要来面试?”我食欲不振地戳戳滋滋地冒着热气的牛排,支着脑袋看他。
江槐应了一声,道:“但你表现得不错,我可没有放水。”
任谁听到夸赞都会得意吧,于是我不再纠结于自己是不是托了关系才被录用的,反倒是打开了话匣子,问着数年不见的……好友。
“你什么时候回国的?”
“上个月啊。”他嚼着牛肉,嘴巴鼓鼓的,“我好不容易在英国混到大学毕业,还是祖国好哇!”
我鄙视之:“在英国修炼了六年英文还是没有一点长进,我真是佩服你那强大的天赋。”
“要不是这样我就不用找翻译了,那么也许就碰不到你了,不过我早晚会来找你……”他嘀咕着,突然想到了什么,认真地问,“你是怎么回事?怎么到G城来了?”
“哦,我爸妈离婚了,我继父是G城人。”
他点头,微皱起了眉,看着我,不知该说些什么,顿了顿才又发问:“那你跟苏……”话到嘴边却没接下去,他不怎么自在地转了转琥珀色的眼珠子,间或偷偷往我这儿瞟一两眼。
“吹了。”我轻描淡写,“高中毕业的时候就分手了,都好多年没联系过了。”
江槐的下巴差点掉到餐桌上,愣是将狭长的眸子瞪得圆滚滚的,惊讶道:“不是吧!当时你们……你们不是……他揍我的那顿我还记着呢,还想着什么时候能打回来呢!可是你们怎么就……”
我挑起了眉毛,拿沾着酱汁的叉子对准他的俊脸,半是玩笑的语气:“我还以为你会高兴地手舞足蹈。”
“我是高兴。”他垂了头,恹恹的模样,“可我又不高兴。”
“怎么说?”
“你又不可能是因为我才跟他分手的,所以就算你们分手了我也不一定能追到你,再说了,在你心目中我的形象肯定是差到一塌糊涂的,所以你接受我的机率就更小了。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倒希望你们俩能在一起。”
我看着眼前西装革履的英俊男子,心中涌上来一股不知名的酸涩感。
当年的青涩,早已被时光所冲淡,他口中一塌糊涂的形象在我心中其实根本不存在。当时觉得天大的事儿,如今看来,只是青春里的一场冲动罢了。
我切开一块牛肉,塞进嘴里,笑眯眯:“江槐,这是最好的祝福。”
下星期才正式上班的缘故,我在同江槐吃完了一顿下午茶后就回到了学校,寝室里的几个姑娘正在收拾行李,一推开门便是灰尘漫天,我不得不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眼尖的柳紫晔率先看到了我,忙从尘埃中钻了出来:“小四你总算来了!面试怎么样?”
我木然地点头:“被录用了。”
她激动地抱住我兴奋地跳了几下,大有把寝室楼顶捅破的趋势,我连忙转移话题,“学校下最后通碟了?”
“可不是嘛,说什么我们毕业证都领好了怎么好意思还赖着不走,过两天就要封楼了,所以我们准备明天搬出去。”
“明天搬出去?”我讶然地提高了分贝,“你搬哪儿去啊?还有三姐和微微呢,她们去哪儿啊?”
想不到我才出去了大半天,寝室里就发生了那么多的变故,快到让人措手不及。
她的脸诡异地一红,向我道:“我和顾城……都定下来了,所以准备搬到他的公寓里住。微微…要去英国定居了,蕴蕴大概也要回H城吧。”
我们四个,只有紫晔和林微是G城本地人,而我和秦蕴,都是考上了G大才来到G城的。如今,竟就要四分五裂了吗?
我吸了吸鼻子,忍住想哭的冲动,揽着紫晔带着笑脸冲到另外二人面前,大声道:“姐妹们我回来啦!”
秦蕴和林微停下手头的动作,一人给了我一个大拥抱,得知我面试通过今晚准备请客后绽放出了诡异的微笑,然后四个人一起整理东西,直到日落西山,我们一个个都变得灰头土脸为止。
最后一次在寝室洗澡,最后一次凑在一起不避嫌地换衣服,我们嬉笑了一阵,忽然又沉默了。即将出国远走的林微第一个没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惹得我们三个七手八脚地上前安慰,可在一次又一次地重复“别哭了”的同时,自己也不知不觉地红了眼眶。
太突然了,本以为还能在彼此的生命中嚣张一段时间的我们,被突然告知要分开,要背上行囊,开始各自走各自的路。
再也不能在冬天猜拳,输的那个倒霉蛋被派去买早饭;再也不能四人挤在狭小的卫生间里,安排谁先洗澡谁洗头;再也不能头碰头地凑在一起,指着时尚杂志上的新款说我们买姐妹装吧;再也不能在自习室内,因为要帮对方占个位置而跟别人争得脸红脖子粗……好多好多已经习以为常的事情,一辈子里都再不可能发生了。
好端端的庆功宴,演化成了如今的散伙饭,任谁心中都不好受。紫晔叫来了顾城,而我也鬼使神差地喊来了夏澄泓。
“这是夏澄泓,我伪男友。”我的手臂自然而然地搭上了他的肩,他则依旧冷着一张僵尸脸,却并不躲开。
只有六个人的散伙饭,吃得却并不冷清。作为埋单的人,我举杯大声道:“来,为我们的青春举杯!”其余五个人都配合地站了起来,只有夏澄泓安然坐在那儿,没有一点生气。
我此时已然微醺,不爽地用力拍着他的肩膀,大声嚷嚷:“夏彩虹!你给不给我面子?!”
夏彩虹是我给夏澄泓取的绰号,平时不敢乱叫,只有在酒后壮胆时才敢忽略他阴沉的脸色。
他终究站了起来,举杯同我们碰了碰:“我以为自己早过了青春了。”
我的脑筋正打着结,想不出来将这话接下去的词,反倒是酒量极好的秦蕴笑盈盈地碰了他的杯子:“我们最先衰老的从来不是容颜,而是那颗不顾一切的心。”
一饮而尽。
酒足饭饱,埋了单的我又带着格外疯狂的大家去了学校附近的一家KTV,鬼吼鬼叫地好不痛快。
一轮唱下来后,我们几个醉鬼决定要合唱一首,在点歌机前争执半天,最终选定了杨宗纬的《初爱》。
毫无音准可言,毫无唱功之说,我们在两个无语地滴着冷汗的男人面前破了无数次嗓子,透过麦克风扩音出来,效果那叫一个惊悚。
顾城捧着玻璃杯,一幅小心肝要随之震碎的表情,而夏澄泓这个面瘫则是毫无悬念地把眉头扭成了一个小小的“川”字。
彼时的我们却顾不上这些,只管放开嗓子大声歌唱:永远感激,你狂奔过操场,来到我眼前,阳光灿烂,烫红了你双颊,温暖你笑靥。那时节,黄澄澄的落叶,铺满整条街,下课钟声,荡过悠悠岁月。长大后,世界像一张网,网住我们的翅膀。回忆,沉甸甸在心上,偶尔,轻声独唱,是否能找回消失的力量。想起了初爱,想起最初的梦已不在,想起青春,曾无畏无惧,无所谓失败。当时看见彩虹就笑开,一无窒碍在胸怀。带你抛下课堂,翻过围墙,只为了往一片大海。告别了初爱,告别了制服上的名牌,告别天真,学着去拨开,雨天的阴霾。沮丧失落反复地重来,不能放弃勇敢去爱。是你让我,还相信未来。
……
小型宴会结束的当晚,在路灯下摇摇晃晃却故意支开男生们的我们,一路笑闹着回了寝室,就连清冷的秦蕴也嫣红着双颊,似醉非醉地向我道:“小四,夏彩虹挺好的。”声音低哑,隐隐动人。
我没听清楚,大声地询问:“你说什么?”
“我说!我挺喜欢夏澄泓的!我、喜、欢、他!”她疯了一样,灿烂地笑着,长发在夏季夜里的股股热流中肆意飘扬。
我恍然大悟,欣慰地笑:“行呀!明天我就把他给甩了!”
可隔天下午,已经忘了这码事的我却意外地接到了夏澄泓的电话,先被他给甩了。
他的声音很沉静,说:“卿辰,我们分手吧。”
我嗤之以鼻:“我们有谈过吗。”
“你能这样想最好。”顿了顿,似乎在考虑着什么,复又开口道,“我喜欢上了一个人,二十六年来的头一次。”
我的视线落到了正在收拾笔记本电脑的秦蕴身上,拿着手机的手僵在了耳边,突然又笑了,一种由心而生的喜悦感牢牢地将我包围。
你看,彼此相爱,多么简单。
仔细想想,我的确错过了两个可以托付终生的男人,但同时也成就了两段姻缘。有时候我也会自恋地想,若是没有我,也不会有这两对佳人了吧。
默默看着属于他们的幸福,我终究只是微笑、祝福。
也许,这成全、迁就,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为了,等待我的少年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