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里的太阳毒辣辣的,让我格外怀念瑞士的天气,不冷不热的,就像一杯放到温吞的开水,不会烫了舌头,也不会寒了胃。
苏半夏自那次手受伤后便一直在门诊,这天我也照常在下了班后去医院找他,其实我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哪有女生去接男朋友下班的道理?可奈何我的男友是个大忙人,而且我还是很善解人意的,知道要多担待些,所以风雨无阻的,我天天报道。
在诊室外头正好碰见李彦,他见到我先是愣了愣,然后大步向我走来,对于这位暴脾气医生,我一直都心有不安,可如今正面撞上也只好硬着头皮赔笑,毕竟人家是苏半夏的老师,自然也算是我的半个老师了。
“李医生。”待他走近了,我轻声唤道。
李彦点点头,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而后大力地拍上我的肩膀,哈哈地朗声大笑。
……其实我想说,您好歹是位白衣大夫呀,在这种公共场合,在这么多愁眉苦脸的人面前笑得那么开心好像有点不道德吧。
可是借我个胆子我也不敢说。
他说:“你就是卿辰吧,我见过你。”
由于教授级别的医生一个星期坐诊也就一两天,所以他见我的机会也并不很多,如今怕是因为苏半夏的缘故记住我了。
“对,我是卿辰。”我有些尴尬,见他不肯松手,又唤了一声,“医生……”
他却毫不理睬我的感受,继续用几乎将我的肩拍断的力道一下一下地拍着,我觉得我肚子里所有的内脏都随之被震得山路十八弯。
“多亏了你,要不那臭小子还不乐意去苏黎世大学呢,我原本以为是你不肯让他去的,没想到啊……”李彦一声长叹。
我不知该怎么接话,只好低着头痴痴地笑。
他却似乎上了瘾,一味地向我道:“你是不知道那小子对你有多……”话到一半却似找不出一个合适的形容词,最后只“啧啧”两声,“就你去瑞士旅游那阵子,整天魂不守舍的,连药单都险些开错,我本想着就算了吧,在国内读研究生也一样,可没想到你竟然能同意他过去。”
我微垂了眼帘,也不推脱,一幅谦虚的姿态厚颜无耻地接受了赞美,随即有些好奇地开口:“他既然魂不守舍,怎么也不给我打个电话,直到我走了七天了才肯来找我……”语气里饱含着委屈与幽怨的。
李医生笑笑,忽然窘迫地搓了搓手:“是我不肯让他联系你的。”
我扬起头,诧异地看过去。
“我跟他说你才离开几天就这样了,以后两年多的时间里不是要茶饭不思么,哪还能潜心学习,毕竟男人还是要以事业为重的。”说到这里清咳一声,表情很可爱地偷瞄我一眼,生怕自己说错话惹我不开心似的,“但后来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就放了他一天假,结果这小子二话不说就飞去瑞士找你了,出息……”
原来不是对我漠不关心呀……我的心中顿时生出一股暖流,缓慢地流经了四肢百骸,连带着全身都变得温暖起来。
原先以为,留了字条出去散心他便不会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可女人的心那样小,心思也是那样的浅显,无非是想着出走时你要立马追过来,就像吵架时故意停下步子等你似的,可你却偏偏不能哄哄我,现在看来,原本是有缘由在其中的。
李彦不明就里地瞧着眉眼弯弯的我,嘟囔了一句“傻姑娘”,朝我挥挥手后便径自向办公楼去了。
其实他口中的傻姑娘,何尝不是一种另类的褒奖呢,就像亲切地称苏半夏为“臭小子”一样,他对苏半夏的感情,亦师亦父,想来是没有一个徒弟能得老师这样器重的吧。
我不禁在心里为苏半夏感到高兴,嘛,我们的前程还是繁花似锦的,熬过这两年,滋润的小日子就要来了。
这厮我正在诊室门口得瑟,那厢苏半夏已从里头出来,见到我的傻样倒没上前来制止,而是倚在墙边意味盎然地瞧了一会儿,直到被我发现了才低低笑道:“走了。”
我自觉地跟过去,在众目睽睽之下赖在他身上撒欢:“李医生说,你很想我啊~”脸上是古装剧里奸臣一般诡谲的笑容。
苏半夏的脸诡异地一红,将我从他身上扒拉下来,迈开长腿加快了步伐,摆明了欺负我没他高,追不上他,可我却也不恼,乐呵呵地跟在后面走,看着某人别扭的背影,心里跟灌了蜜糖一样,甜滋滋的。
可甜蜜的日子往往是过得最快的,一转眼就晃到了初秋,又是一年开学季,临行的前晚,我和苏半夏在房间里整包。
“证件带齐了吗?”我问。
他再翻一翻预备随身携带的包,点头说齐了。
我嗯,把叠好的衣服塞进大大的行李箱中,春夏秋冬,四季的衣服备的很全,导致箱子鼓囊囊的,勉强才把拉链拉上。
我摸一把汗,仰头时猛然映入眼中的却是空了一半的衣柜,上面的架子上基本已经被清空了,像是彰显着它们的主人即将远行,本来没有什么的,可一看见这个,我压抑在心里多日的憋闷像是找到了一个出口,阀门轻轻一启,情绪便哗地一下涌出来。
“说了不哭的。”苏半夏从后面拥住我,温热的脸庞沾上了冰凉的泪珠,逐渐把泪水烘干。
我泄愤般地抬脚把大只的行李箱踢远了点,转身回拥住他,把头埋在他的胸口,他的心跳却没有如我想象中的那样平稳,反而是有些紊乱的,怦怦地跳出不同的韵律。
“不去了好不好,算我后悔了行不行?”虽然知道这不现实,我却恳求也似的开口,泪腺工作地异常勤奋,不一会儿就湿了他胸口的棉质T恤。
苏半夏一直没说话,手臂却越箍越紧,我知道他也同样舍不得我,可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从瑞士回来后,我信誓旦旦地同苏半夏说:“你还是去吧,我不会想你的。”
说不想容易,可真正要做到,却是难上加难。
那一夜,我们紧紧相拥而眠,仿佛只有这样才可以从对方身上汲取到最后的温暖,未来的很长一段时光,这张床上将是彻骨的冰寒。
可能是前晚哭得太给力的缘故,真正到了送机的时候,我的泪腺却干了似的,非但哭不出来,还兴致勃勃地晃荡着一包抹茶味的百利滋与苏半夏一起赶赴机场。
一路上他嗤之以鼻地瞟着那包百利滋,好像人家上辈子跟他有仇似的,让我很摸不着脑袋,你鄙视垃圾食品也不用到这个程度吧。
苏父苏母自然是要来送机的,可最后到场的却只有苏母和忍冬两个,扬言是苏父觉得男儿出去历练几年有利而无一害,而且又不是女孩子了,送什么送,哭哭啼啼的看了就难受,可谁知道苏父是不是在家里抽着烟红了眼圈呢。
男人都这样,死要面子活受罪。
可问题的关键不在这里,关键在于当苏母与苏忍冬出现在机场的那一刹,我们都干了些什么。
事情要从刚进机场时说起。
办了行李托运,过了安检,我咔嚓咔嚓地啃着棒棒,笑意盈盈完全没有一点将要分别该有的依依不舍。
苏半夏欲从我手中抢过零食,我不依,左闪右闪差点将它落了一地,但好在我眼疾手快护住了它,可转念一想,苏半夏是不是不是跟我的零食过不去而是暗示着想要些临别礼物什么的……我四处看看,但这个时候我去哪儿找礼物。
苏半夏过来揉了揉少年的头,引来少年一阵不满,可奈何哥哥威信太高,他也不敢造次,只好蔫蔫儿地低头梳理自己的头发。
“妈,其实你们不用特意过来。”他说。
苏母摆摆手:“你一走就是两年,谁知道寒暑假能不能回来过,我是你妈,能不来送送你么。”说着说着脸上的笑意便淡了下去,可能是见我眼睛湿漉漉的像刚哭过,自己也一时忍不住,哗哗地留下泪来。
一大一小两名少年忙着安慰,乱了寸脚。
机场里时钟发出的嘀嗒声掩映在嘈杂的对话声中,但这并不代表时间不在一分一秒地流逝,不多时广播中就响起登机的提示。
往常都要晚点的,今天怎么这样准时。
我不大开心地撅了嘴,直到苏半夏刮了刮我的鼻尖将要转身离开时,才回过神来,抬头看他一眼。
他像我们告了别,说保重,然后轻轻俯身,在我耳边再次郑重道:“阿辰,保重。”
我不知道当时自己的脑子是发了什么抽,本来应该是煽情不已的画面,却被我的一句话生生搞砸,我说:“我要减肥。”
可抬眼看去,苏半夏却是红了眼眶的,无声地笑笑,留给我一个似乎要刻入骨中的背影。
那道寂寞的身影像是一潭深渊,拉着人往下坠一点,再坠一点,却永远都落不到底端,就如同思念,随着分离后天数多一点,再多一点,全无了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