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回到王府的时候,日已西斜。我看到影云跟在惊云的后边,眼睛骨碌骨碌直转,那麻花一般的尾巴一甩又一甩,一副眼中没有我这个主子的样子,我一气之下将它丢给了二哥哥,自己牵着流白走了。心想既然影云那么喜欢跟着惊云混,还不如让它们混在一起呢。
我理了理衣襟,推开门,进了房里,将鞋子,和头上的东西一扯,倒在了我的琉璃榻上,想起乖顺的流白来,我的心中就一阵欢喜,明天要是见到了大哥哥,一定要跟他炫耀一下。我想着,晕乎乎地就睡了过去。睁开眼睛的时候,天早就亮了。
我爬了起来,叫了几声季锦,季锦本来就在外面,一听见我叫她了,立刻就进来了。我伸了一个懒腰,洗了一把脸。季锦照例给我梳妆。
“郡主,王爷什么时候回来?”季锦拨弄着我的头发的时候,突然问。我被她问住了。其实,我也想不起来,父王怎么说的了。我平时贪玩儿,哪里会去记这些东西啊。不过,我有些奇怪季锦为什么会这么问。
我转过脸来,看着季锦。她的嘴巴动了动,可是什么都没有说。我见她扭扭妮妮的,便不想再问了,平日里,我问一句话,她要想上半天才回答我,我这个人,性子不那么好,哪里会受得了。待她梳妆好了,我知道她肯定是要问我今天要去哪里的,我于是说,去遛马儿,她听了并未来得及反应,我就已经跑开了。直直地往马厩里去。一夜未见,我可是想着流白了。将流白从马厩里牵了出来,我就出了王府,守门的那些人其实都不敢拦着我,虽然父王有命令,不让我出府的,可是,父王不在北疆,哪里管得了我。
大哥哥一早就上朝去了,我一时找不到他。出了王府,有两个路口,我想了一下,上次在西边的一家店里面见着了一套精致的银龙马具,不知道配流白怎么样,想着,我便牵着流白往西边去了。西边人很多,熙熙攘攘的。我牵着马儿,有些不好走,当下有些后悔到了这边来。这些人一个个的,都在看着我,我则手里牵紧了流白。这马儿,可真是一匹良驹,花多少钱都买不到呢。我摸着流白的鬃毛,就觉得一阵得意。
到了上次看马具的店,我在门外就叫道:“店家,把你店里的那一套银龙马具拿来看一下。”店家跑了出来,见了我,只是说:“姑娘,你来晚了一步,那套马具刚刚已经卖出去了。”
“卖给谁了?”我开口便问。店家是个老人家,被我盯得直直地喘了几口气,才说:“是位公子,我从来没有见过,像是外地人,问他姓什么,他也不理我。一身都是冷冰冰的气息,给的钱倒是不少,我本想不卖,可是又不敢得罪了人,那人看着高贵,不是寻常人家。”
我听了,一阵失望,可是也无能为力。心中想,高贵的人?除了我那几位哥哥,还有皇家的哥哥,我还真没有见过什么高贵的公子了。要是自家人买了,我回去讨便是了,要真不是自家人,那可就可惜了。皇伯伯上次说要送给我的那一套,我都没看上眼呢。好是好,可是配流白,就差得远了,配影云还差不多。可是,我觉得影云那个调皮的性子,哪里用得上,它肯定会发疯。
风中忽然吹来了笛子的声音,悠扬而细腻,颇具哀愁。我不知不觉,竟然也是心驰神往,我不是一个爱笛声的人,二哥哥的笛声尤其好,可是,我却总是笑他,说他凭空多了些女子的哀怨。平日里,我是见不得什么哀怨的,尤其是男子,因此二哥哥在我的身边的时候,他要是敢吹出什么哀伤的曲子来,我总是扭头就走。此刻,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只是顺着笛音的方向走。
笛音越来越清脆的了,我可以清楚地听出其中的韵味来,那其中,是男子对女子深深的思念,乐哉新相知,忧哉生别离。我听着,时光似乎也漫长了起来,突然觉得难耐。想着,心中竟然一阵忧伤,道不出来,为何会有这种感觉。
此人吹奏的是诗经的《采葛》,哥哥们自幼便教过我。我虽是不太喜欢这些文文赋赋的东西,但是,可以学的,我从来都不会落下。
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我顺着笛声,将这些句子念了一遍,不多的字数,我念起来,竟然有些吃力。待到念完的时候,脸上突然一阵冰凉,原来自己竟然是泪流满面了。我随身想要找绢子,可是我身上一向少有带这些小女儿家的东西,哪里找得到,只是胡乱的用袖子抹了一下,也就罢了。笛声停了下来,我觉得自己出神了,突然觉得不像我自己。转身欲离开。可是,却觉得有一道目光正盯在自己的脸上。我四下望了一下,见河边的小树上有一个人影。我没有仔细看他,只是知道他的一双眼睛很撩人,正直勾勾地盯着我,我立即觉得全身都不对劲了。慌忙地别开了脸,哪里还敢看他。在我的印象中,我从未怕过任何人的眼神,就连父王,我也不怕,皇伯伯有时候,常常发火,我也不怕,我还敢顶嘴,哥哥们都说,我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丫头,以后嫁到哪里,就是哪里的主子。我当然是不去想这些问题的,反正觉得横竖也是嫁,嫁给谁,不是一样。自幼以来,我都知道,自己莫不是嫁给皇家的那些哥哥之一,也没什么好担忧的,他们个个都很优秀。我正想着,忽见那人已经从树上跳了下来,直直地向我走来。
我一惊,低下了头,握紧了流白的佩绳,双脚一跃,便翻上了马,扬长而去。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逃,而且逃得这样快。
流白奔出了很远了,我见后面没有人了,便放慢了速度,从马上下来了,让流白吃了一会子的草。自己站在一边发愣。
“芷儿。”我听到有人在后面叫我,便回过头来。是定哥哥。定哥哥身着一身冰蓝色对襟窄袖长衫,衣襟和袖口处用宝蓝色的丝线绣着腾云祥纹,靛蓝色的长裤扎在锦靴之中,正大步而来。马儿牵在他的手里,有种雄姿的感觉。定哥哥是皇伯伯的大儿子,也就是当今的太子,他平日里喜欢骑马射箭,一身的功夫,还上过战场。我对他一直都是佩服得紧。定哥哥有一张刚毅的脸,总是给人踏实的感觉。
我见定哥哥一直盯着我,微微别开了脸。定哥哥似乎也不好意思,只是说:“刚刚见了一马飞奔而过,我瞧着那身形想你,可是那马儿又不是影云,心生了奇怪,这才跟了上来。两年未见,还真是有些认不出来了。芷儿都长成大姑娘了。”
我笑了笑,悠悠地道:“定哥哥还不是一样,比以前更威武了。二哥哥天天在我耳边夸你来着。”我想了想,不由得拍了一下他的马屁。他笑起来,眼睛都要笑成一根线了。他的眼神很快落在了流白的身上,伸手想要摸一下,岂料流白竟然跳开了,他有些迟疑。我忙说:“流白还是怕生,这马儿也这样,跟个人似的,会使些小性子。”
定哥哥不疑有他,只是看着我,说:“你倒是有福气,去哪儿弄了这么一匹宝马来。我长这么大,都没有见过呢。”
我说:“要是定哥哥喜欢,自己去弄一匹来,我们还可以赛一下,看谁的马儿更漂亮。”
“那行,我皇宫的马儿还能比不上你这民间的不成,”定哥哥爽快地说着。我想起来,今天是定哥哥行冠礼的日子,时间应该是挺紧的,不想他竟然还要在这里和我扯谈,不免有些替他担忧。定哥哥和大哥哥同岁,今年已到了双十,只是大哥哥小了两个月,所以定哥哥先行冠礼。我见他不急,心里却替他急,忙道:“定哥哥该进宫了,皇伯伯可不能等急了。”
定哥哥听我这样说,像是一下子明白了过来,翻身上了马,口中却道:“该明儿,我也弄一匹好马来。定把芷儿比下去。”
我只是向着他吹了一个口哨,表示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