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天涯陌路（一）

恒王府绿树环绕，一派生机。
“王爷，他又来了。”管家前来报告。
风萧手捧着热茶，迟疑一会儿，沉声道：“不见。”
“是。”管家应声而去。
风萧放下茶，带上剑，去后院练剑了。出了一身汗，他随手擦了擦，叫人去牵了马，准备出门狩猎。一出王府，便看到一人静静地在一处立着。身长玉立，俊眉间透着一丝冷意，衣服颜色很艳，天北墨河的统领喜欢的就是这种艳色。
何必来？
风萧淡淡扫他一眼，驰马而去。他与独孤一江打赌，今日定要将那只珍贵的麋鹿掳回来，独孤一江这些日子正忙着练兵，他不抓紧时间，可就没机会了，那小子，骑射也是极好的。他们兴趣相投，相比和风定的疏远，独孤一江倒是平时喝酒的一个好对象。
回来时，天已经黑了。那麋鹿狡猾得很，还是逃掉了。风萧一身晦气地回来。下了马，管家告诉他，明翊杉还没有走。风萧凝神皱眉。
这明翊杉，究竟是要做什么？
他想不通，也懒得想。
他从高雪回来之后，他就隔三差五地来找自己。他避而不见，他却愈挫愈勇。风萧知道，他或许还在念着他那个妹妹，可芷儿已经是厉夙的人，那二人已经分不开，他此番前来，自讨苦吃么？
他对明翊杉没有怨恨，有时还是欣赏他的。作为一方霸主，他北疆的强劲对手，有勇有谋，值得尊敬。他和厉夙都是狼一样的人，唯我独尊，可他不如厉夙干脆狠绝，一开始接近芷儿便是狼子野心，所以，这种结局，早已经注定了。
坐了一会儿，风萧对管家说：“请明公子进来吧。”
片刻之后，明翊杉坐在了风萧面前。风萧叫人随意布了茶，什么也不问。明翊杉喝着茶，茶味苦涩，却又清香，是记忆里非常熟悉的感觉。熟悉得让他甘愿沉沦。
“芷儿送的茶叶。”风萧淡淡道。
明翊杉颔首，“好茶。”她醒了？心跳得飞快，尽管早就猜到了，还是抑制不住心里的激动。这一年，他度日如年。
江湖上关于她的流言蜚语多如牛毛，更有人专门编她的艳史，他是气愤的，可还是强忍着听。因为，不希望她的名字在自己的世界里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就是这样执拗，总也不能将她忘记。
“聚烨，何必来？”风萧突然道。
明翊杉缓缓回神。苦笑，不语。之前，因为风芷，他跟风萧也是有几分交情的。后来就渐渐断了。交情这种东西，扯上了利益，就什么也不是。
“芷儿叫我给你带了一封信，说，若是有一日你上门来找，便给你。”风萧说着，从怀里取了信递与他。
明翊杉接过来，并不急着看。他大概猜到她会说什么的。
没有什么寒暄，明翊杉只坐了不到半个时辰。等了这么多日，却不见他多问几句的。风萧觉得匪夷所思。
“公子，回客栈吗？”随从扬焕问。
“不用。你去。”明翊杉径自往前走。扬焕愣在原地，回神时，自家主子已经不见影子了。他摇了摇头，主子这几日怪怪的。北疆和天北墨河如今井水不犯河水，亲自跑过来，实在太冒险。
明翊杉没有骑马，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边崖。师父当年将他从高雪带出来时，他确实跟个乞丐差不多。他是高雪人，其实也不算。他母亲是高雪的，父亲却不是。他从未见过母亲，生他的时候，母亲难产而死。父亲根本不知道他的存在。
母亲其实是师父的侄女，自小顽皮。喜欢跟着师父走南闯北。一日，师父找到了出高雪的路，踏上了征程，不想，母亲竟然跟着来了。后来，母亲遇上父亲，两人产生了露水之情。后来，母亲家中出事，不得不回到了高雪，再没有见过父亲。听师父说，她过世的那一刻，还在念着父亲的名字。
那日被人追着打，遇到风芷，并非是什么计策。那时，他还不算明家人。他的名字还是聚烨。
和父亲相认后，他和明家人依旧不亲。父亲有其他女人，和孩子，根本不把他当一回事。他在明家可有可无。
说到底，他是恨父亲的。相认不久，他就跑出了明家。途中，好几次被后娘派来的人追杀，他死里逃生，又回到了北疆。
风芷再见到他时，很惊讶。其实，他偷了她的钱包，被她抓住。出乎意料地，她并没有对他动粗，而是死乞白赖地求他教她偷东西。他那时真的是特别讨厌她的，因为她有钱有势，从她身上的衣服，他便可以看出来。他仇恨一切有钱的人。
知道她是郡主，是因为无意间看到她从王府出来。那之后，他便开始有意无意地接近她。她心思单纯，把他当做可以谈心的朋友，他打着她的名义在莲城混，结交权贵，一天一天培育自己的势力。
十八岁那年，他暗杀了同父异母的弟弟，重回天北墨河，后母因为这件事精神失常，不久病逝。父亲除了他和弟弟，一无所出，只得由他上位。他顺理成章地继承了父亲的衣钵。
他的野心很大，恨不得天下的人都匍匐在自己的脚下。风芷的身世，那时，他已经摸得一清二楚，娶了她，拉拢北疆，是他早已预谋的。
可后来，事情却开始一点一点地出乎他的意料。先是她无故失踪，再而是她恋上旁人……这些事情让他惊慌失措。
救起她之后，他才渐渐意识到，对她的感情，不仅仅是利用那么简单。见不到她的时候，他开始思念。她的性子渐渐变得寡淡，对他越来越淡。以往几乎每日都要去琉璃阁找他，从高雪事件后，经常好几日都不去。
他很不习惯那样的日子。即便她坐在他面前，好似想着的却是别人。那种情绪一日一日地堆积，等到她真的被人抢走之后，再也抑制不住。他不顾一切地追到了高雪。到了那里，才后知后觉，自己在那里没有半点胜算。
之后呢？之后，他走上了迫害她国家的路。发了疯一般，根本停不下来。他不是什么善类，对于她，从开始就包藏祸心。后来，她的离去，是他的报应。抛却了江山，才发现，那并不是他想要的。她却早已侵入了他的骨髓。
城门下的那一剑，几乎夺了她的命，也夺了他的。她人事不省地被带走后，他心念成魔，大病一场，政事荒废下来，由着他的手下打理。
爱而不得……
他叹息。他早已不得图之。
他摊开手中的信件，上面赫然几个大字：一切安好，勿念。
没有称呼，什么也没有。
丫头……他将信件按在胸口，那里又在隐隐作痛。
勿念，勿念。无需念，已经是满心的她。
若有来世，她可还愿那般信他，缠着他？
四周黑漆漆的，他手上的一点火，已经被风吹灭。那信件上的字，又再看不见。他将信件收好，久久站在那里。毕竟，那是她写给他的，唯一的东西。这里，是他离她最近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