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8章：有所取舍

黎叶紧紧注视着盛武纪，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表情变化。他设想过很多可能，以盛武纪的性子，要么会失望地拂袖而走，要么就当即暴跳如雷直接发难，要么就会因为被欺骗而无比愤怒。
因为，不是局中人，不知局中事。他不是这些小家族的人，根本不能理解他们为什么那么仇恨大族武师，但现实却就是如此，所以盛武纪会有什么激烈的反应，都不会让他感到奇怪。
但出乎他的意料，盛武纪愣了愣神后，却依旧端端地坐在原地，并没有任何过激举动。
他先是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随后渐渐变得有些苦涩，轻声说道：“果然如此，早在黎小友同意与他们合作，一起诛灭年家的时候，我就有过猜测了。只是……终究不敢确定。”
黎叶微微一怔，也苦笑了一下，他倒是低估盛武纪的观察力了，也对，像这样摸爬滚打多年的化圣武师，都是绝顶聪明的人物，只要有丝毫蛛丝马迹，他们就能猜出很多东西。
盛武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这么说来，黎小友是封家的人了？老朽还不知道你的真实名姓。”
黎叶微微一叹，摇头道：“不，我的名字就是黎叶，只不过答应了一个人，有这样的一道承诺罢了。”
他这句话说完，盛武纪就陷入了良久的沉默，黎叶也没有再开口，因为跟聪明人说话，只需要刚才那一句便已经足够。
黎叶看得出，盛武纪很是挣扎和犹豫，若是换了另一个人跟他说这件事，他不当场翻脸就够给面子了，但他现在面对的是黎叶，却是不得不仔细权衡起来。气氛一时有些压抑，虽然并没有过多久，但仿佛又有一个世纪般漫长。
盛武纪终于抬头直视着黎叶，脸上所有的情绪都已经收敛不见，缓缓道：“或许……是我执念太深。”
黎叶心中一沉，听盛武纪这句话的意思，他似乎很是排斥和抗拒。但还没等他开口相劝，盛武纪便又说道：“但不管怎么说，我的命是黎小友救回来的，我盛家能有今天也全赖于你，否则早在几个月前我们就成了覃家武师的刀下亡魂了。”
盛武纪神色肃然，郑重地道：“撇开这些不谈，黎小友现在肯坦诚相告，就已经是最大的诚意。不然的话，以你现在的地位，只需稍耍手段，就可以配合封家将我等一网打尽，而且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但你没有，我想黎小友之所以放弃了最省时省力的方法，应该是不愿看到我们被蒙在鼓里，死在不明不白之中。我盛武纪虽然敌视那些大族，但并非是不懂得知恩图报的人，小友所做的一切，我都铭记在心，并且很是感激。”
黎叶静静地听完，脸上并没有太多的情绪波动，虽然盛武纪的口气已经很松动了，但他肯啰里啰嗦说这么多，应该还有另外的下文。
果然，盛武纪顿了顿，又说道：“我看得出，小友并非贪图名利富贵之人，为封家办事恐怕另有缘由。只是……即便我能接受这个结果，但其他人呢？小友可否想过？”
黎叶微微苦笑，不知该如何回答。别看他现在已经树立了绝对权威，让那些小家族的人心服口服，但一些绵延上千年的习惯又岂是这么容易改变的？说服盛武纪一人，的确不能主宰大局。
盛武纪悠悠一叹道：“或许，最好的办法还是维持现状，你可以暗中帮助封家，先将终家想办法解决了，也算是另一种形式的统一，我等双方井水不犯河水。”
黎叶摇摇头道：“终家那边……我已经说好了。而且我也无意久留，终究还是要回归外界的。”
盛武纪不禁讶然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居然不动声色地解决了终家之事。怪不得黎叶现在坦诚相告，因为最后的障碍只剩下他们了。
“那……封家那边可有什么建议？”盛武纪道。
黎叶再次苦笑了一下，他当然询问过封名恩，但封名恩并没有给出明确的回答，只是说如果实在解决不了，就只能展开血腥清洗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因为封名恩也在抢时间。
不过盛武纪这么一问，黎叶倒是想起了叶寒溪，或许他在这方面会有什么好的主意。盛武纪虽然也精明过人，但要他帮着想办法对付自己人，他恐怕也是从心底抗拒的。
盛武纪见黎叶一时哑然，只能叹息一声，起身道：“不管怎样，黎小友的恩情我一直记在心里，眼下情势实属无奈，我在此立誓，这番话决计不会告诉他人。”
说完他便推门离开了，只留下黎叶无奈地坐了一会儿，随即拿出云道石，开始联络叶寒溪，将这番问题详细地叙述了一遍。
叶寒溪认真地听完，有些无言地回应道：“师父……不是我说，这种事情你哪能随便告诉别人，尤其是……唉，你刚刚的举动实在太冒险了，若是盛家老祖不顾念旧情，事情就真的麻烦了。”
黎叶被自己徒弟教训了一顿，颇无奈地道：“那要怎么才好？”
没办法，他虽然历练了这么多年，对很多事情看得非常透彻，但这并不代表他在这方面经验丰富，人情世故可是很深厚的一门学问。
叶寒溪思索了一会儿，沉吟道：“你先让封家那边耗费点物资，暗中收买一些小家族的首领，就像当年利家做的那样。不需要将他们彻底打动、改换阵营，只要让他们心生犹豫，不再有太强的抗拒之心便可。”
“至于哪些人容易被收买，相信师父待了这么久，应该有所了解。接下来找个时间，你将小家族的化圣武师聚在一起，让封家那边派出几名使者，前来商谈合作之事，就说想要一同对付终家。借此机会，可以试探试探这些化圣武师的态度，看有没有强烈反对的人，如果有的话，你就将这些人记下来。”
“最后，还得我出面当一回恶人。就假装终家的人听到了什么风声，知道了你们想要合作的事情，于是主动出击，强攻盛家本部。只要师父你提前开启神阵，放任我们进来就好，事后完全可以把责任推给内奸。”
“刚好我们可以趁乱杀掉那些性情决烈、不肯合作的武师，然后你让封家的人及时过来救援，我们趁机退走便是。这样一来，你们两家就不得不展开合作，我也不得不带着终家远离雨断山脉，另谋出路了。”
“再后面的事情，应该就好办多了，封家已经收买过很多人，并且又和你们一起并肩战斗过，甚至曾经还有救援之恩，那些小家族的武师便不会有那么强的抗拒感，再说坚决反对的刺头都已经死了，你带着他们归顺封家，只要封家那边肯善待这些小家族的人，并且许以重利，他们就算仍有抵触，也不可能态度激烈地造反了。”
黎叶听着叶寒溪侃侃而谈，心中说不上来是什么情绪。叶寒溪说得如此详细，其中的用意也很清晰明了，的确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但这样将无数人随意玩弄在掌指之间，总让他感觉难以接受。尤其是……终究免不了要死很多人。
叶寒溪敏感地察觉到了黎叶的复杂心绪，不禁轻轻一叹道：“师父，这世上和平统一不流血的事件又能有多少？大多数政治风云的背后，都埋藏了太多血与骨，怎么可能不死人呢？你要是换种省心省力的方法，那就是将所有化圣武师约到一起，然后提前布好阵法，让封家的人把他们一网打尽，这不最简单吗？但我知道师父肯定接受不了，所以才给你推荐上面那个麻烦一点的办法。”
黎叶苦笑了一下，轻声道：“我知道，溪儿也是费心了，那就这样办吧。”
他虽然觉得这般行事有些残酷冷血，但叶寒溪说的没错，要想不死人就顺顺利利完成统一，天底下哪有这么完美的事情？终究要有所取舍。
叶寒溪犹豫了一会儿，终究没再多说什么，他知道黎叶只是一时缓不过来，但这事理他应该是明白的，所以便直接着手去准备了。
黎叶也深吸一口气，站在窗边看了看外面清雅秀丽的风景，沉默片刻之后，便拿着云道石，将这些计划阐述给了封名恩。
……
一切都按计划不紧不慢地进行着，随着封家暗中派人展开了贿赂大计，有三四个小家族的化圣武师变得态度模糊起来，面对黎叶时，总隐隐约约有几分心虚。
黎叶却恍若未觉，又召集所有人与封家使者开办了一场秘密会议，盛武纪全程保持沉默，但还有三位化圣武师敌意浓浓，对合作之事兴致缺缺，因为他们总觉得封家不怀好意，要是终家被灭了，岂不唇亡齿寒？
但没过几天，终家就悍然发动了夜袭，护佑盛家的神阵毫无反应，直到巡逻武师发现了异常，已经有很多人无声地倒在了血泊里。
所幸危急时刻，封家及时来援，双方配合着将终家击退，想要追杀下去却发现他们早已不知所踪。而在这种时刻，众多小族已经损伤惨重，封家竟然没有趁火打劫，倒让他们暗暗感激。
于是两家合作的事情就这么被敲定了。但终家却极为狡猾，待得众人准备完毕，杀到终家本部的时候，这里已经人影杳然，一片荒凉，不知道这些人什么时候撤离的。
黎叶看着面前空空旷旷的院落，心中暗暗叹了口气，知道雨断山脉之事终于落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