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世外绝世止境

再说那个一头老牛换来的夜彦，古怪得很，九四年也六岁了，可几岁了都很少开口，对外人表情总是冷面不合群。族里许多人都以为与生俱来的哑巴，就一怪人。毛发发黄，长得瘦不拉几的，“火柴杆”那般皮瘦的身子简直快撑不下去的样子。可怜那皮瘦的样子，却是肚子里从没咽进过肉末一般。
事实上夜彦并不像外人眼里那样。夜彦热爱生命，哪怕一花一草一木一动物。我已经说过，夜彦觉得每种带有生命的东西都像人类一样，都应该和平共处，彼此受到优待。
夜彦后天算是个音乐迷，自从哥哥夜城教了他吹几声竹笛，便爱上了——提“音乐”二字好像有点过头，不过你能发挥你的想象，夜彦就是这么喜欢会发出优美声音的东西。
夜彦每次偷偷拿走夜城的竹笛，夜城就大怒，有时候也拳脚相加。本是同根生，奈何利益面前人性不能掩饰。夜彦没办法，跑到村尾族爷那里站在族爷面前大半天。
族爷问：“饿了？”
夜彦摇摇头。
族爷问：“来借犁，还是借锄楸？”
夜彦摇摇头。
族爷又问：“被你哥哥欺负了？”
夜彦又摇摇头。族爷对小孩子还是和蔼可亲的。抓了一副全新刚打磨的石子递给夜彦，又朝着马厩方向走去，边笑道：“放牛的时候闲来没事……刚打磨好的，专门对付你们这些小不点的脾气！”
夜彦也摇摇头。
族爷脸色一变，稍有些怒气。只因不知何人拔了他养了整整六年的马顶鬃和尾巴。因说道：“几个该死的毛小子！鸟儿没抓到，我的马尾倒都给扒光了去！”
又看看夜彦，还是沉默不语。族爷纳闷，没办法只得稳住脾气跑去问李氏：“怎么回事？你家老三跑我那儿一言不发，问什么都只是摇头……”。
夜城刚好听到李氏与族爷的交谈，不好表现自己的小肚鸡肠，插话蒙混道：“我们家老三呀，是想要族爷的那支长笛啦！我早跟他说那是爷爷最心爱的笛子，可他就是偏不听！”
族爷怒意不散，回去从灶头的托板上抓了多年的心爱之物割予，夜彦立马抓过来鞠了一躬消失在门外。那可是费了族爷半年时间精工细作出来的乐具。竹节精挑细选，品质保证。笛子总长五十厘米，可三截拼接拆卸，中身上刻族爷手笔“曲声悠扬”四个正体字。
平静下来的族爷据说十分懊悔，只是心爱之物已是覆水难收。不过总算有人继承自己的喜好，也算安慰才是。如此私下想想倒也漏了笑意。
从此每到日落西山，山里就会传来断断续续不和谐的噪音。当然，偶尔也会呼应鸟语花香和有吹树叶吹口哨的声音。
夜彦虽性情怪癖不喜和外人来往，但却喜欢和姐姐夜雪混在一起。可不说话，默默地呆其身旁。发呆是夜彦的通常表现，但冷漠的表情才是他的招牌。就像他很少说话一样，也没人见过他的笑脸，至少村中族人不曾见过。
族人常感夜彦不苟言笑，甚是怪奇，但在李氏眼里那不过是孩子怕生的表现。
然，夜彦干起农活在力所能及范围内却实实在在亢实。随着李氏和夜雪挖了大片荒山腾出来种小黄姜，到了收获季节小黄姜就装满好几背篓，给夜傅一家里外添了不少援救。夜彦对家里的猪崽也是晨昏定省，服侍得白白胖胖。做了许多家务活，劳而不怨。对李氏更是取得菽水之欢，讨了不少喜爱，和外人所见判若两人。
九四年五月，村里大爆发猪瘟，家里的猪崽奄奄一息。没等李氏吩咐，夜彦本着与生俱来对生命的怜悯决定上山采些可口猪食。
我发誓，夜彦对生命的信仰这无关夜彦出生计划生育政策被许可的代价。只奈何最看不过的是，自己好生对待的畜生终归被切成碎块送往自己嘴里，这是他怎么也想不到的纠结。我甚至都对他十分迷惑，徒然我自诩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
也算是件幸事，也算是件糟糕的事吧！正当时县城又来了几个探险学者，爬山涉水之后粗粮咽不下也没地方露宿，刚好碰见夜彦，随夜彦到家里住了一宿。
期间见夜傅家堂前挂着大幅手绘慈禧太后。李氏也好，族人也罢，都身着异装说异话，探险者以为越南跨界占地，不曾被收回，但想想又觉得不对，国界界碑几公里外分明。
夜傅与夜城外出狩猎未回，不想探险者和李氏费力谈论几番之后才知晓此村庄名叫新村，乃蛮夷逃往湖南湖北一带的战时少数民族逃灾灾民。此族自称“金门”，后经革命者发现统一命其名曰：瑶族是也。
当时逃灾到此时还不到五六户，此时已三四十户有余。探险的人甚是发现夜雪娇小凌弱，夜城残废，夜彦骨瘦如柴，严重营养不良。各有体态，很是怜惜。转想如何村里大部分孩子都如此这般，又惊讶村里十几个孩子有的也十一二岁为何皆未上学受的前途教育。
晦涩沟通之余询问李氏原因，李氏说女孩子读书没前途，应该在家帮忙。至于男孩子虽不是这样但家里开不了锅又怎会有钱供束修费，大部分族人时年的粮农税也都还欠着。甚至谈不上粮农税，几户人家仍在吃的村供救济粮。
探险的人叫来夜彦，没法交流，只有李氏用常年上集市换来的零碎方言费力解说状况，夜雪更是又跑去拉来族长在旁解围，稍去了窘状。
探险的人回去跟上头大叫：“世外桃源有几十户人家过着石器时代生活，中国解放已经多年，如何还有中国公民居民点不通电不通公路不通政法，毛时社会大公社制为何没能进村改变其模样，后世对改革开放更是不闻，惨到大部分人不懂国语，不明身处朝代，要是被越南跨占抢夺当地资源，欺负当地妇孺怎么办？恳请政府发善心支援。”
上头回应说：“解放初期我国与越南界限分明，我国子民自然就是我国子民，何须担忧？不过祖国需要综合国力强大，出现这样的地方确实是不妥的，容再研究研究、商议商议。”
应着“ChineseDream”某日的到来，不久山外来人牵了低压线，取下煤油灯和灯盏芯，还带来江主席画像换去慈禧太后的堂位。村子从此显得夜晚更清亮，族人更加躁动积极起来。一切都逐渐在无声无息中改变，转眼两三年的事，面貌便不再往日熟悉那般隔世村子。
夜彦家里的猪崽死了，夜彦难过得要死。表情对外人却因此表现少有的敛懈。
由于村外流传进族里这些改变皆由夜彦带来的几个外世人而改变，族人对夜彦也是看法有所改变，也不介意夜彦的脾性怪异。嘴上不说，其实大伙只当夜彦是为村里谋福的人，每见到夜彦都嬉笑颜开，稍有感激。
当然，我说的是大部分，极少数老者却不这么认为。在他们眼里夜彦勾结外人，践踏族风，蔑视族规，理应受责。只是举行族规议会时必须经得族长同意，而族长对这件事却不予置评，于是无人敢管。
据说天际的一端拨来许多款项建设公路，牵拉高压电，引自流水进村，不过都被贪官所截。
这是火大妈说的。
火大妈说:“这就像一个苹果本是圣上赠予夜彦的，结果先让夜城转交，夜城利欲熏心偷偷吃了一口，转让夜雪转交又偷偷吃了一口，转让阿七转交又偷吃一口，再转让三妹转交还是要偷偷吃一口，到了夜彦手上也就剩下少许。令人欣慰的是，也许还剩下核仁，那是种子。苦命的人们就应该懂得自力更生。”
然而，令人哭笑不得的是，夜雪却问：“苹果是啥样子？有核无核，有仁没仁？是啥东东？”
九年前的一次机会不成，这次总算被关注了。
托夜彦带来的探险学者，带来外界的关注，带来明亮。九五年村委完小接到上头通告，让保证此村庄有人识汉字，以防未来不方便管理。地处几公里以外的村委完小校长不敢怠命，只得命一语文教师前去招学。这村便有了新的面孔，这听起来十分令人振奋与欣慰。只是，这村里的人，尤其是小孩，他们因此也有了不同的命运。等着他们的是忧是喜孰可知，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