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月了,自众神降生以来,在神魔两族关系最为紧迫时都没有活得像现在这样,战战兢兢,惶惶不知终日,只要能不出门就绝对不会踏出自己的地界半步。再这样下去就不仅仅只是折损寿岁,也许还未等到与魔族一战就已然灰飞湮灭了。
为何众神会如此,此话还得从一个月前那个杀神上九重天时说起。
创世父神常年镇守于魔界与神界的边界逐邱麓,前几十年也不知魔界神尊哪个根筋抽抽了,带着魔将进犯逐邱麓,创世父神自不会亲自出面镇压,遂派魔族之人见之即神魂魄散的杀神陧汔前去。
本想杀神一出不到一年就能结束,谁曾想从逐邱麓到蛮野之荒再到西方荒芜,此战一打就是近百年。虽是如此神界与魔界却并未损伤多少将领,像是孩童间的你打我闹,阵势摆得比天大却没有正真交战过。
而后魔界神尊单方面停战,说是族中的夫人生了孩子,得回魔族看看,就这样直接领着魔将又回了魔界将陧汔晾在西方荒芜。这时陧汔才知自己被魔界神尊耍了,而且一耍就是近百年,想杀神陧汔何时受过这般屈辱,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恶气。
虽说心有不甘,但还是撤回了逐邱麓。
说来也怪,许真是整个天界众神的劫数降下了,平日里众神都要躲着走的小祖宗栀颜居然不见了,早不失踪晚不失踪,偏偏要在这个节骨眼上玩消失。
杀神陧汔一上九重天直向重华殿而去,空阔的大殿空无一人,发现栀颜不见,陧汔震怒。果真如那句话所说的一般,宁愿折寿去得罪陧汔也不要碰栀颜一下。
如此整个天界都跟着遭了殃,众神从未觉得一月会如此难过。
照顾栀颜的母神一见势头不对,还未等陧汔过问,就早早地下了九重天去了逐邱麓。
重华殿大殿正临阳日方向,暖和的阳光投下最是温暖不过,但此时殿中气氛却似比北之极地的寒风都还要刺骨些。在陧汔身旁一动不动地站了整整半日的青鸾,后脊直打寒颤到全然无了知觉。
幽深似汜渊寒潭的双眼望向殿外,纵使是明媚如阳日都未能温暖他眼中神色半分。冷硬的面容绷紧,时刻都保持着同一个弧度。淡薄的唇瓣紧抿,浓淡刚好的眉微敛,清冷的音调一出,大殿之中的温度似乎又跟着降低了几分。
“整个九重天可都找过了?”
稍事愣神的青鸾急垂下头,忙应声道:“找过了,就是龙氓龙族擎苍,凤栖凤族炎凰与青丘九尾月辉狐泠雎也都过问了。”
冷淡的眸光落到她面上,全身止不住地轻颤,那迫人的威压,即使是跟在他身边已有近十万年的她也经受不住。
“为何还是没有任何下落?”
“青鸾已经派下天将寻找,青鸾也会去栀颜常去的地方再看看。”
玄色长袍袍尾一扬而起,负手向殿外走去,并未再言语。
见他走远后,青鸾才放下心长长地呼出了口气,苦笑道:“果真,只要一碰上她,你便何来理智……”
凤栖凤族与青丘狐族比邻,遂炎凰与泠雎会常常在一起相聚。
“听说现在天界已经乱作一团,栀颜修为法术没修好,陷众神于水深火热中的本事倒是顶好。”
泠雎眨眨眼,“只有栀颜才会令陧汔如此,几十万年难见陧汔慌乱的模样,时不时见一次不是很好吗?”
拎着酒壶仰首,启唇盛入自壶口一倾而下的酒酿,吞下之后还意犹未尽地砸砸嘴,“栀颜要是能躲就躲得远远的,不过无论是躲到何处最终都会被找到。
难不成还能逃到这三界六道之外,还能逃离开陧汔?
若是被带回来,恐怕陧汔也再不会给她自由。”
“你说栀颜现在正在何处?”
晕尽世间最为纯净的七彩之色而生的眼眸中华光流转,恍如架于天际间的七彩之虹,一瞬之间变换了七种色彩。
仰面微眯双眼,用手遮掩住稍显有些刺目的阳光,勾唇浅笑道:“许,是在九天之上罢。”
“九天之上,不是整个九重天都已找遍,就差将九重天也翻转过来了,不是没有找到吗?
为何说在九天之上……”
在祐雩之地度过了这五万年来最为美好的一月,走遍了祐雩之地,看遍了雒望的万千景色,拾尽了随风掉落的月桂花粒,即使每日都做同样的事,看同一人,却怎么也不会觉得烦闷。
反倒是每日入睡后都抑制不住心中的期待,期盼着白日快些到来。
全然不知九重天因自己变成了何般模样,哼着不知名的曲调将这几日拾来的花粒倒入池水中,混着淡淡的月桂华香轻快地淘洗着。
“洗白白,洗白白……洗干净了帝玉才能用你们来酿酒,这样就算是我与帝玉一起酿过酒了。”
许是她太过于专注,一门心思都放在了与月桂花粒的对话上,完全没有感受到他的接近。微笑着听着她如同孩童般纯真的自语,眼中神色淡淡却笑达眼底。
因着她在祐雩之地的这一个月,连带着整个雒望都充满了生气。那过于明媚的笑靥比之阳日之光都要来得暖心,轻快的笑音如同银铃相击般清脆悦耳。但最喜的,还是她轻声唤他时,带着满心的喜悦,语调轻柔软软,即使他从不应答也不会厌烦。
“帝玉,你何时来的,帝玉,你看看我拾的月桂花粒可能酿酒,这样洗可好?”
还未等他回答,又道:“帝玉今日教我酿酒可好,帝玉……帝玉……帝玉……”
被她拽住的袍袖在她手中不停地晃动,无法,轻勾唇角只得应承。
见他答应,一时欣喜得不知所以。
而后视线又被摆放在石桌上的古琴吸引,径自走到石桌旁,伸手想要抚上琴身又深怕碰坏了它,不知该如何下手。
取受足上万年仙泽滋养的桑耶树树干刻造出的琴身,再用玉雕石器将每个棱角磨平雕出琴身刻纹。
上古神兽角犀不断的脊筋所成的琴弦中空晶莹,不含杂质,其间注入被细细磨成粉末的东海明珠,琴弦根根莹白而透亮,即使是在阳光之下都萦绕着淡淡的白色光晕。
手指拨弄琴弦,沉静清亮的琴音倾泻而出,突然饶有兴味地看向帝玉,“帝玉啊,你可会抚琴?”
帝玉一愣,思量许久才出声道:“你可要酿酒?”
那女子来时,栀颜正在与帝玉一起淘洗花粒,以栀颜的话来说,那狐媚女子就是看着时辰,算着她正在与帝玉酿酒才来的。
袅袅如轻烟的青色裙裾,若有似无地包裹着女子纤细的身子。精致而温雅的面容有些过于清淡,却因着那双顾盼生辉的眼眸生色了不少。
端坐在帝玉身旁,不过堪堪饮下一杯酒水就扶着额,借着酒意靠近了帝玉不少。
低头淘洗花粒的栀颜不停地用眼角的余光看着两人,见着那女子丝毫没有自持之意,面容染绯自顾自言,说说笑笑,时不时又向帝玉靠近,心生怒意,狠捏了一把握在手中的花粒,又将花粒胡乱搓成一团快步向石桌前走去。
软软糯糯地叫了声:“帝玉……”
女子扶额抬首,望向帝玉的眼迷蒙含媚,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柔情,呵声轻笑道:“你何时在雒望养了这么一个小女娃?”
“与你何干?”轻瞥她一眼走到帝玉身边坐下,“你是何家的女子,为何这般不知羞耻没有礼数,看着个男子就扑上身,还要不要脸了?”
女子正色,面上绯红褪去,“我倾栾长到这般年岁,还从未听闻谁与我说过我倾栾不要脸面。”
“哼,那是旁人懒得说,”而后话音一转,“你说你叫青鸾?”
“此倾栾非彼青鸾,陧汔神君身边的青鸾是青鸾凤鸟,而我是白羽凰鸟。”
“管你什么鸟,叫青鸾的还不都一样的惹人厌。”
“你我不过初次见面,为何一见面就说我不知羞耻,不懂礼数,不要脸还惹你厌烦了?”
栀颜鼻翼一眼,不愿去看她,“谁让你靠近帝玉来着。”
帝玉握杯的手一滞,杯中酒水险些具都倾洒了出来,见倾栾满是探究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面上,面颊间不经浮上些许红晕。忙撇过头去,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想借此来掩饰住此时的尴尬。
“你与他是何关系?”
栀颜一愣,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而后,倾栾言语中满是揶揄的道:“我看也没什么关系,是你自己非要缠着帝玉,缠得他无法才让你留在祐雩的罢。”
心中想法尽都写在了面上,突然被她戳中痛处,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拔高声音冲着她吼道:“要你管!”尔后,扭身就往月桂花树林中跑去。
在她身影渐行渐远后,帝玉才开口道:“你长她数万岁,何必与她计较。”
“性情这般骄纵想来只有失踪了一月,被陧汔捧在手心里养大的栀颜了罢,你可有想过若是被陧汔知道她这一月都在祐雩,你会怎样?
五万年前你不过历劫飞升,因失了气力落到北之极地,不过只与她见了一面,就被陧汔囚于此地五万载。”
晕着淡紫色光晕的眼眸中神色淡淡,四处寻找着进入花林深处的身影,“此地如何,不是很好吗?”
“帝玉,再将她留在此地会害死你的……”
“降生作神不死不灭,若是能入地狱经历生死轮回,倒也算是一种造化。”
倾栾愣愣地看着他,面上神情淡下,苦笑道:“你可是对她情根深种,帝玉,你可是将她放在了心上?”
“日头不早了,早些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