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州城,以丽河之北,荥阳山以南,三面环立于众诸国之中,隶属东渠边境,与南昭相邻的一座孤城。冬末,一场大雪几乎吞没了整座瀛州城,大半的百姓被这场大雪压塌了房屋,被迫迁往城内,往西而行道路尽数被埋。城主独孤一霎,冥霄剑主,身姿矫健,宝剑一出,顷刻夺人命!
这一年,夙命似一株疯狂生长的紫藤花,妖娆的漫过天涯,顷刻间铺满了血色浮生。凤九与独孤一霎出自同一师门,妃雪尘初见独孤一霎,觉得流言真的是闲人午茶饭后的无稽之言。谁能猜得统领瀛洲城,在这弱肉强食,命如草芥的兵乱时代,争得一方生存之地的城主独孤一霎,只是一个未及弱冠的纤纤少年,生得俊俏娇柔,一袭黛蓝战袍,玲珑冠玉绾青丝,似一朵长在冰雪之上的冰凌花。
这一日,妃雪尘正饮着一杯热茶,一手抱着个紫铜暖炉,身上披着一件雪狐貂绒风袍,悠闲躺在书房里的贵妃椅上,闭目养神,有几株腊梅悄悄的延伸到窗外,梅香夹杂着寒气萦萦绕绕。
忽闻外间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掀开珠帘,女子身姿纤挑玲珑,俏眉如画,娇颜如花,左边的眼角下微微可见一枚可爱的泪痣,活泼俏丽的垂挂髻上束着罗兰紫的发带,随着长发悬在腰后,白皙的脖颈上挂着一颗紫色小金铃,一身玫紫的罗缎长裙,外披一件酱紫狐绒披风,年纪约莫十四五岁。女子跑过来,夺过妃雪尘手中茶杯,拿下暖炉,嘟起嘴巴,含泪欲泣,"妃姐姐,他们都欺负我!"
来者是独孤一霎之妹独孤灵玉,当真是如美玉一般透明灵丽的女子。自她第一眼瞧着这姑娘,就打心眼里的喜欢,她从没有见到那个女子像独孤灵玉那样纯粹!妃雪尘捏了捏独孤灵玉的脸,眼角一弯,"灵玉乖,他们怎么欺负你了?"
独孤灵玉两腮气嘟嘟的,委屈道,"九哥哥有件宝贝寄给哥哥这里,哥哥把宝贝藏在一个很神秘的地方,他们就是不带我去!你说气不气人?"
"宝贝?"妃雪尘双眉一挑,脸上闪过一抹不解。
"其实啊,世人都以为哥哥的剑法天下无敌,可哥哥却在剑术上败给过九哥哥!"独孤灵玉无奈的耸耸肩,搬过来一条凳子坐着,接着说道,"我曾偷听说,九哥哥放在哥哥这里是把兵器,可我从未见过!妃姐姐,九哥哥好像很听你的话,要不你找他借来让我瞧瞧?"
"我对毒器和暗器比较感兴趣……"话音未落,独孤灵玉巧嘴一闷,似有抽泣之音,妃雪尘立即改口道,"对兵器也并非不感兴趣!"
"妃姐姐,你真好!"独孤灵玉笑了,唇角有一颗调皮的小虎牙随着笑容若隐若现。妃雪尘按了按眉心,轻叹了一口气,姑娘家要是太调皮就不可爱了!
独孤灵玉走后不久,凤九与独孤一霎回到独孤殿,妃雪尘已经为凤九煎好汤药。观鸿楼上,凤九接过妃雪尘递过来的药碗,一口饮下,掏出锦帕擦了擦嘴角,抬眉看着妃雪尘,说道,"今日你在药中多加了一两黄连?"
"是!"妃雪尘无辜的点点头,却笑的没心没肺,"因为我缺少一味药,万般无奈只能以黄连代之!只要能够治好你身上的毒,你就得听我的,别说是几两黄莲,即便我在你的药里参了毒药,你也得乖乖吃下去!"
凤九轻笑着摇摇头,无奈道,"阿雪,只要你想,我便听你的!"
独孤一霎乐了,他家清心寡欲,无所不能的师兄居然会被妃雪尘捉弄,一想到他身上的毒,心里隐隐爬上一丝忧虑,"妃姑娘,这毒及其阴狠,真的有法子可解么?"
妃雪尘坐下,无奈的耸耸肩,说道,"他的毒深入脏腑,要长久的配药试药!我们被困在瀛洲城也就罢了,我自然也有法子稳住他体内的毒性。可问题是,我需要一味药,找遍了药库,独孤殿什么都有,独独就少了蛇菰这味药!"
"蛇菰?"独孤一霎犹豫了半分,眼神里闪过一抹喜色,"若是蛇菰这味药,城里药商杜家就有,明日我便亲自去取!"片刻之后,独孤一霎被一名守卫叫走,似乎是独孤灵玉惹下了什么麻烦。
楼下满园的雪梅,枝头凌寒自傲,清冷孤高,有几朵被雪打落,零散点在雪中,妃雪尘回头看着凤九叹道,"凤九,你可知能够解你极寒之毒的灵药长在天仙岭望仙崖峭壁上,十年才现一株的火焰灵芝!这场大雪下的真是时候,如今通往天仙崖的山路尽数被毁,过了时节未能采摘,火焰灵芝便会化为乌有!这究竟是你的命数,还是我的劫数?"
半晌沉默,凤九垂目,莞尔一笑,说道,"我的命数也好,你的劫数也罢!阿雪,我们在苍茫人海中遇到了,终归是要在一起的,谁都逃不掉!"
"也对!"妃雪尘点头,"即便火焰灵芝十年生一株,我也有办法为你延寿续命!再不过你在天仙岭等上十年也是可以的!"
杜府,瀛洲第一商家。杜家家主杜晟与独孤一霎平座于正厅之中,问道,"不知城主驾临寒舍,有何吩咐?"
独孤一霎举杯清酒,敬了杜晟一杯,颜色为难,"一霎偶然间得知杜家家主曾在西蜀得一味珍药-蛇菰,虽无意夺人所爱,却奈何朋友身体不适,需这味药养身!若商主肯割爱,一霎愿以白夜明珠交换,商主意下如何?"
杜晟回敬一杯,笑问道,"老夫确实曾在西蜀偶得一味蛇菰。不知城主的那位朋友可是姓凤?"
"正是!商主认得我那位朋友?"独孤一霎心里生出一丝疑惑,他并未听凤九说认识杜晟。
杜晟并未正面回答,接着问道,"那位凤公子是否已娶妻室?"
"这倒不曾!不知商主何意?"
杜家有女,闺字娉婷,年方十七,生得如名字般亭亭玉立,莲步徐徐而出,清雅脱俗,眉目间流转着一抹似是而非的情意,从容的行了个女儿礼。杜家家主指着从容的女子,笑着说道,"这是小女杜娉婷,城主以为如何?"
独孤一霎见到杜娉婷之时,认出她分明就是三年前凤九在瀛洲城外救下的女子,便也约莫能够猜出杜晟的意图了,笑着道,"杜小姐天人之姿,是世间少有的佳人!"
杜晟精明的察觉到独孤一霎已经明白了他的意图,笑着说道,"老夫膝下唯有娉婷一女,尚待字闺中。若那位凤公子有意,老夫愿意将家女许配于他,蛇菰自当是家女的嫁妆!凤公子即可以得蛇菰养身,又可美人在怀,何乐而不为?城主以为?"
果然如此,独孤一霎眉头微蹙,叹了口气,"商主的美意,一霎自当如实告知!可婚姻之事还得求得他的本意方可!"
"哈哈……"杜晟一声长笑,起身拱手行礼,"若凤公子见到家女,他自然会应下这等美事!还望城主替家女做了这个媒,老夫自当以家业为城主略尽绵薄之力!"
待独孤一霎走后,杜娉婷的容颜上爬上一丝忧愁,小声问道,"爹爹,你说凤公子会答应这门亲事吗?"
杜晟笑着捏了捏杜娉婷的脸,说道,"世间还有谁的才貌比得过我的女儿,他若见了你还不肯应下,那便是他目光短浅,不识明珠!唉!吾家有女初长成啊!可怜爹爹就你这么一个女儿,现在也到了嫁人的年纪了!"
"爹!"杜娉婷垂下眉娇柔的叫了一声,委婉的笑颜上染上几许嫣红,心里满满的是那抹清高纤薄的身影,自他将她从城外歹人手里救下的那刻起,那匆匆的回眸一瞥,她的心从此沉沦。多日前闻得独孤殿里来了几位贵客,她心里猜想,或许是他回来了!
独孤殿观鸿楼上,妃雪尘听了独孤一霎的阐述,心里乐了,满面喜色的看着眉头微紧的凤九,笑道,"凤九,看你一副病秧子的身体,倒是你命里的桃花却胜过春风啊!独孤城主也说了,这杜小姐长得天姿国色,且对你一往情深,要不你就从了吧!即可得那蛇菰,又能抱得美人归,这么美的事,你还有什么可求的?"
楼外飞雪依旧,梅花凌寒开枝头,不屈不挠,唯有阵阵幽香尚显清傲之姿。凤九低眉微蹙,眼帘垂敛,一声轻叹,"阿雪!你当真是没有心的吗?"
妃雪尘惊异的看着凤九,无辜道,"你怎么知道?"
凤九起身,随手一挥,将瓷碗中的药泼在楼下,未发一言,转身离去。
妃雪尘一脸惋惜地看着那被洒了一地的药,可惜了这碗她熬了两个时辰的药,最重要的是这碗药里她加了半钱蜜饯,早知他不喜欢甜的,就应该多加几两黄连!
几日后,十里长廊,凤九约见杜娉婷。杜娉婷一袭桃红色锦衣长裙,身外披着一件粉色貂绒披风,流云髻中佩戴一株绯色牡丹绢花,面若芙蓉,莲步款款。远远的见着那一抹魂牵梦绕三年的清影,心中春意盎然。徐徐走近,心里隐起一丝雀跃,略微俯身,"小女杜娉婷见过公子!"
凤九抬手示意,轻笑道,"杜小姐多礼了!请坐!"
杜娉婷抬起头,对面的男子容颜依旧,眉眼之间透着疏离与清冷,她抚着长裙优雅的坐在凤九的对面,朱唇微启,"三年前若非公子出手相救,小女早已命丧黄泉!在此谢过公子!"
凤九替杜娉婷倒好一杯茶,笑道,"举手之劳,杜小姐不必放在心上!凤某身体缠病多年,生死尽在须臾之间,只怕要辜负杜商主的美意了!杜小姐这等倾城之貌,何愁不能觅得比凤某更好的良人?"
杜娉婷低颜一笑,脸上爬上一抹女儿家的羞涩,低声道,"小女只为悦己者容!默然相守,生死不弃!"
少刻,闻得对方一声叹息,疑惑间抬首,只见凤九悠然的看着亭外,眼神里微微可见一丝宠溺,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杜娉婷的脸色骤然苍白,满心的自信,顷刻间崩裂坍塌,碎了一地。长廊尽头,青衣女子悠然立于梅花树下,伸手折下一束梅花,打落几片花瓣洒在狐裘披风上,女子捧着梅花,眉目潋滟,唇红肤白,垂眸浅笑,嫣然无芳。
妃雪尘轻轻的拿下肩头的花瓣,嗅了嗅指尖的梅香,看向远处亭中的一对人,依稀可见那女子愁云惨淡,面色哀怨,转身之际,双目垂泪,伤心欲绝!再看看凤九,表情无半点怜惜,反而有几分清冷漠然。
待女子走后,妃雪尘走进亭中,坐在杜娉婷原先的位置上,无比同情的看着凤九,"你啊!这般不懂得怜香惜玉,惹得美人落泪伤心,早晚会吃了女人的亏!"
凤九不以为然,捻起茶杯,清饮一口,说道,"怜香惜玉可不是这般容易的!怜的是心上之人,惜的是挚爱之人,若这也要吃亏,那我也认了!"
妃雪尘赞同的点点头,"也对!你的桃花太旺,普天之下,凡事见过你的女子,没有几个不会动心的,若是每个对你暗许芳心的人都要怜惜,那你真的要吃大亏了,就算你怜惜的起,也养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