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凤九日日在后山教钟子言练功,扶云庄显得有些冷清枯凋,独孤灵玉的到来为此增添了些乐趣。妃雪尘也不再每日沉浸于藏书阁,试着教独孤灵玉辨认一些养生的药材。
清晨,雾气尚未全部散开,渗出来的阳光苍白薄凉,虚弱无力,她与独孤灵玉稍稍改了装,换上似农家女子的素装,摘下头上的玉钗,简略的将盘了个发髻,一枚单色的发带将长发束成麻花辫。备好干粮与水,以及采药的工具,借了凤九的马车,再叫上庄上的一名侍从,穿过喧闹的街巷,出了城。
于城外十里之处绕开官道,约莫再走了些路程,直到山前,山路崎岖,她们下了马车,让侍从先行回去,嘱咐他太阳落山之前在此候着。
山上从木密集,越过阴暗潮湿的小路,妃雪尘前世有攀岩的经历,再是自小随着妃俪颜长在山间,这翻山越岭是难不倒她的,而独孤灵玉许是养尊处优惯了,踏着崎岖不平,荆棘丛生的石路显得有些吃力,娇俏的脸蛋上染着几许微红,额间渗出薄汗,莹润的柔荑有几丝被荆棘割伤的血痕。
一个时辰后,她们在山腰上一处较为平坦的岩石上休息,独孤灵玉喘了口气,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妃姐姐,你不累么?”
妃雪尘轻摇了遥头,笑道,“我自小就在山上长大,这种程度的山路还难不倒我!”说着,倾身伸手摘下一枚蔓延在石岩上藤蔓的叶子,放到衣袖上抹净露水,轻含在唇边。寂静的山林中幽幽响起清澈如水流一般悠扬的叶笛声,时而平缓长稳,时而曲折湍急。
石岩之下,一个抹黑影惊闪而上,快速的抽出长剑,对准独孤灵玉的脖子划去。独孤灵玉神情平静的沉在笛声中,丝毫未察觉到危险靠近。而天生敏觉的妃雪尘眉目间凌厉一挑,迅速的想要拉开独孤灵玉,却感觉脖颈出有一丝凉风划过,她侧头一躲,惊鸾刀从衣袖里滑到手中,奈何有一柄长剑已经架在咽喉。
擒住她们的两人身上披着灰色的风袍,头上戴着黑纱斗笠,无法看出那两人是何模样。妃雪尘见那两人并非想杀她们,眼神微敛,示意对面的独孤灵玉不要轻举妄动,试着跟他们谈判,“两位,我和妹妹只是山下普通的农家女子,若是哪里妨碍到两位,我姐妹二人即刻下山,绝不生出事端!”
其中一人冷冷的哼了一声,嗓音嘶哑,虽然看不清他的神情,却可以清楚的感觉到那人浑身弥漫着浓重的杀气,“姑娘可真是贵人多忘事!渝都一别不过数月,今时我倒要瞧瞧还有谁能救你!”
妃雪尘心里一怔,眼角一瞥,瞧见握着长剑的手背上有一个黑色火焰图案,原来是渝都刺杀她的那些人!在渝都时,她查看过被姬夜诛杀的那些刺客的尸体,他们手背上一致纹着这种图形,应该是江湖上某个门派的杀手,原本心里有些惊惧,弄清楚了这些人的背景,反而冷静下来,“哦,今日落在你们手里,我也无话可说!那么可否让我死的明白,我从不与人为怨,不知是哪里得罪了吩咐你们来杀我的人?”
那人一个手刀劈昏了独孤灵玉,手上的长剑对准妃雪尘的眉心,一声嘲弄的冷笑,“姑娘,那人下令除去你,只因你那一手的医术,原本我并非一定要杀你,只要废了你的手,让你不能再为人治病即可!那日见毒仙姬夜那般护着你,可见姑娘在他心中的分量是何等的重!我等自知不是姬夜的对手,只能用你的命去祭奠我那几十号死在姬夜剑下的兄弟!要怪就怪自己命不好!”
妃雪尘环视了山林一眼,如同来时那般寂静,这深山老林想来也是廖无人烟的,自知是难逃一劫,也对,她早就是个死人了,这十几年是她白白赚来的!勾起一个捎带嘲讽的浅笑“事因我而起,极为平淡的道,“此事与我妹妹无关,可否请你们放过她?”
“我只要你的命!”那人冷冷的说道。
能够保住独孤灵玉的命也好,毕竟这件事真的是无辜牵连到她。架在颈上的剑近了一分,传来一丝尖锐火辣的疼痛,她不在意那柄剑已经划破了皮肤,再深一分便能割断她的心脉。朝着那人抬起头,合目闪过一抹从容的浅笑,“这世间什么都可以欠,唯独不能欠人命!我这一生,手上从未沾过人命!姬夜杀了你那么多的兄弟,我叫着他一声师叔,倒是可以替他还你兄弟的命,不知我这一条命够不够还的?不过,能够抵过一些也是好的!”
颈上的冰凉感越加的强烈,另外一人的剑已经逼近她的心脉,却被那人一个手势阻止,剑稍稍偏离了半分,他的声音里携着一抹惊疑,“你不怕死?”他第一次见到一个女子对待死亡如此坦然,不禁心生一丝敬意。
妃雪尘等了少刻,颈上的冰凉感稍稍偏离了些,睁开眼睛,嘴角的笑意散开,“怕!每个人都怕死!可是我说怕了,你会放过我么?”那人未作声,可手上的长剑仍然指着她的眉心,她轻叹了口气,“你瞧,横竖都是一死,与其惊恐求饶,平白叫你们看了笑话,倒不如坦然面对!哦,能否再麻烦你们一件事?”
那人犹豫了片刻,“说!”
“我的家在丽河之彼,生不能与家人和乐,死后亦求能够随着丽水漂流回乡!你杀了我之后,烦请将我的骨灰洒在丽水之上!”
“好!”
酉时半刻,一辆马车在山下官道上徐徐渐进,迎着暗金色的暮光,格外的苍凉孤调。官路边上较为隐秘的地方,靠着大树昏迷了的独孤灵玉也逐渐醒来,抬手揉了揉后颈部,想扶着大树站起身来,身上有一样东西从衣袖中掉出来,是妃雪尘的香囊。猛然清醒过来,四周张望了片刻,不见妃雪尘的身影,心里突然慌张起来。
颠颠撞撞的跑到官路上,见到一辆马车缓缓而近,待认出那是凤九的马车,心里一阵惊喜,又是一阵焦急,快速的跑过去。侍从见只有独孤灵玉一人,疑惑道,“独孤小姐,妃姑娘……”
独孤灵玉来不及解释,一个翻身跃上马车,吩咐侍从掉头回城。如果那些人抓了妃雪尘,此刻找凤九或许还能来得及救下妃雪尘!另一种如果她不敢想!在瀛洲,只觉得时间像是她无聊时蹲在墙角看着的蜗牛,缓缓的爬动,缓慢的她心里牙痒痒!而此刻,只恨不得时间能够停顿,让她还来得及救妃雪尘!
待回到扶云庄,已是黄昏。凤九与钟子言才从后山回来,只见独孤灵玉惊慌失措的跑来,想说什么,却喘的厉害,只能断断续续的说道,“妃……妃姐姐……可能……被人抓走了……”
钟子言闻言,脸色骤然苍白,薄唇失去血色,冲过来紧紧的攥着独孤灵玉的肩膀,目光里弥漫着浓烈的戾气,“你再说一遍,姐姐怎么了?”
独孤灵玉被吓到了,有一瞬间的愣神,呆呆的说不出话来,任凭钟子言抓住她的肩膀摇晃。凤九拍了拍钟子言的肩膀,“让她把话说完!”
钟子言闻言,神色凝重焦急,放开独孤灵玉,道了声歉。
回过神来,独孤灵玉将妃雪尘塞在她身上的香囊交给凤九,似是要哭出来,“城外的山上,我与妃姐姐被两个杀手擒住了,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只是打晕了我,却不杀我,但妃姐姐落在他们手里,肯定是凶多吉少!说不定已经……九哥哥,你快想想办法!”
凤九仔细凝视着香囊,眼帘半敛,低眉沉思着,囊中的香料已经倾空,塞了些半湿的泥土,还有几枚树叶。半晌,凤九神情平淡,眼眸却清透明亮,“去池山!”
相处时日不长,却也是朝夕相对,钟子言深知凤九深藏的功底,悲喜交加,问道,“师傅,姐姐还活着是么?”
“或许!今夜,你们先回去收拾好行礼,明日一早动身去池山!”凤九将香囊收进宽袖中,脸容上表情平淡如初,不带一丝波澜,眉眼一挑看向钟子言,“若是你们擅自行动,那么阿雪必死无疑!”悠然转身,宽松的长衫轻然飘飘,嘴角略略勾起。他知道,妃雪尘绝不会束手就戮!那杀手能够放过独孤灵玉,让她留下香囊,说明杀手对于杀妃雪尘这个命令还心存着犹豫!只要杀手有一丝的松动,妃雪尘就一定能抓住渺茫的生机!这一点,他对她还是有信心的!
夜深,白衣男子闲散的半斜着身子,清逸的容颜平静淡漠,身上披着一件秋袍,是上次妃雪尘披着的那件,黑发随意的散开着,单手支在案几上,枕着面颊,另一首执着一本古书,神情慵懒,有一方月光悄悄的溜进窗内,携来一室清风。
俊颜女子一袭黑衣,如一阵风,飘进凤九的房间。女子手上持着一柄黑色长剑,朝着白衣男子单膝跪下,清冷的嗓音惊了寂静的流光,“夕颜参见公子!”
白衣男子的目光仍然停留在书上,嘴角却含起一抹似笑非笑,“夕颜,暂时放下你手中的任务,即刻前去池山!”
“遵命!”女子得令,利落的转身,亦如风般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