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凤九走远,妃雪尘轻叹口气,走了几步,坐在凉亭扶栏的长椅上,无奈的看着姬夜,“你都知道了?”
姬夜苦笑一声,“丫头,我师傅是百里无忧,你的事情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眼下,你必须与我一同离去!”
“不!我答应了凤九治好他,就不会食言!”妃雪尘面色平静,眼神异常坚定,甚至透着几分倔强,“即便你帮我救他,我随你离开,也不会改变什么!这些年我不是没有试过配出解药来,却只是徒劳!连阡陌公子都束手无策,还能有什么法子?我的身体如何我自己清楚,除了认命别无选择!”
阡陌公子?姬夜低眉沉思了片刻,凝重的看了妃雪尘一眼,“丫头,我不会让你死的!若你死了,我定随你而去,黄泉路上不会让你一个人孤苦无依!”
言罢,翩然离去,恰逢凉风习习,红衣似燃着的火焰一般跳跃飞舞,来时如花一般惊艳妖娆,去时依旧如花一般傲骨清风!
妃雪尘呆呆的凝视着那抹似浮光照影的红色,静静的靠着扶栏,沉思了许久,胸口隐隐传来一丝轻微的钝痛,伸手抚了抚胸口,轻叹一口气,“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何必苦苦挣扎于徒劳之事!求不得,便不求,我心本无所求!怨憎会,人生苦短,何苦自寻烦恼,不如笑泯恩仇!爱别离……爱别离……”
她既无爱,怎会别离?唯有她娘之死,无辜被牵连,心怀不甘,愤恨而终!她不是圣人,会像常人那般,憎恨着那些害了她娘的人,也想着亲自手刃仇人!
不知何时,凤九已经立在凉亭之口,闻言先是一怔,淡然的神情里多了些细微的惊异,“阿雪,你当真如你所言?”
妃雪尘回过头,错愕的看着凤九,他什么时候来的?这人走路都是无声无息的么?“我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是!都听见了!”凤九似笑非笑的走了几步,双手环胸,倚在凉亭的雕栏上,目光凝视着妃雪尘,不亲近不疏离,淡漠的眸子里多了几分疑惑,“你当真看透生死,无欲无求,无怨无恨,无情无爱?”
怎么可能?妃雪尘一声轻笑,视线落在凉亭外的池水上,若有所思的望着那一池的青墨色,笑意里多了几分嘲弄,“我非圣人,但也知生死之事由命数而定!也并非无欲无求,人之根本在于欲,我只求能够求得之事!由情爱故生憎恨,我非草木,孰能无情?”
“原来你也并非无欲无求,无情无爱!我一直以为你是没有心的!”凤九略微惊讶,他似乎发现,除了锦王府那根强大的硬肋之外,还有其他的东西是可以掌控住妃雪尘的!
忽然想到什么,妃雪尘自是不知凤九心中所想,目光再回到凤九,有五分探究,五分欣赏,端详了凤九半刻,勾起一抹浅笑,眼帘半敛,“凤九,我们把交易内容改改吧!”
凤九挑眉,“你想怎么改?”
心中斟酌了片刻,才抬眉淡淡的看着凤九,“我既出手救你,便不会食言!”
“你想我为你做什么?”
“暂时什么都不必做!也不必替我寻找公孙昫了!待我治好你之后,我自会告诉你要做什么!你且放心,不会让你做那些违背道义,杀人放火之事!”
她究竟想要什么?连她娘的仇都不想报了么?此时,他竟然看不透妃雪尘一丝一毫,只觉得她今日有些反常!莫非是姬夜与她说了什么?
妃雪尘瞥了凤九一眼,任由凤九打量她,偏头看向凉亭下的池水,眸中倒映着大片的青墨色,唇角略微勾起,她不找公孙昫,并非放弃报仇!除了姬夜,世上只有她知道百里无忧的下落!他公孙昫再厉害,想要撬开姬夜的嘴几乎是不可能的!只要公孙昫放不下百里无忧,便会亲自来找她!她又何必费那么大的心力去找他?
夜深人静,池上木阁之中,两个身影相对端坐在榻上,中间隔着一张案几,案几上摆着一套酒具,白衣男子斟好两杯酒,一杯递给对面的人,依稀可见此人身披黑色锦髦,一头墨发仅用一根细细的锦带束着,背对着灯光,看不清正脸。
两人相谈许久,只闻见黑色身影一声低笑,“她注意到了木阁,你就不怕她闯进来,发现我的存在?”
白衣男子优雅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从容笑道,“她也知道我在木廊之上,池水之中设了机关,不会轻易地闯来!”
黑色身影同样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一声微叹,“凤九,我倒是很好奇,你为何一定要置她于死地?即便她真如你所言的那般冰雪聪明,可这天下聪慧的女子何其之多,你为何独独不能容下一个妃雪尘呢?”
少刻,一声酒杯放落的声响,极其细微,惊动了片刻的沉寂,凤九噙着一抹深笑,略有嘲弄的意味,“你当真以为妃雪尘只是冰雪聪明那般简单?多年前你算计妃俪颜的时候,就应该见识过她的厉害!”
闻言,黑色身影未在作声,回想当年,他与凤九为了从妃俪颜口中套出百里无忧的下落,设计擒得妃雪尘,以她为诱饵,才十岁的她硬是从他的眼底子底下溜走了,还摆了他们一道!为了抓住妃雪尘,错手伤了妃俪颜,惹怒百里无忧,与他彻底绝裂!
“她看似无害,可是心中的城府不比你我浅,又有一身的好医术,善于用药!你知道的,容垠可是她的亲哥哥!若她反戈帮容垠,我会多很多麻烦!”
“呵!所以她的性命你要定了,是么?”
“可以这么说!”
黑色身影却不以为然,饶有深意的说道,“凤九,为师教过你的,未来之事皆为变数,并非什么都是一成不变的!今日不要把话说死了,或许你并未完全看清妃雪尘,也未完全看清你自己!”
就这样,一场看似普通师徒之间的对话消融在静谧的茫茫夜色之中。
之后,妃雪尘抱着琴去找过萧籽陌,可已经人去宅空,只让人留下四个字,后会有期!
一切如常,妃雪尘每日给凤九把脉之后,便埋首在药膳房里给他煎药,依旧会在药里加上几两黄连,随后打发掉独孤灵玉与钟子言去练剑,自己藏在凤九的书阁之中。似乎又回到从前,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彼此之间有些东西已经微微产生细小的裂缝,比如两人闭口不谈的家国之事,现在妃雪尘也不再畏畏缩缩的藏起锋芒,也不太过崭露锋芒。
当然,除了给凤九煎药,还顺便给她自己熬了一碗药,她会给自己加半钱蜜饯,她不怎么喜欢苦的东西!
这一夜,独孤灵玉与妃雪尘闲得无聊,便拉着凤九上夜市看东西去了,捎带上钟子言。宅子离池山城正街不远,只隔着一条小巷便到了。
独孤灵玉甚是惊奇的到处瞧着,一会儿凑到女红铺上摸一摸,一会儿走到玩意架上拿下一只拨浪鼓摇一摇,妃雪尘一边心惊的数着钱袋子里银两,一边让钟子言收着独孤灵玉要下的东西。
凤九则是好笑的注视着妃雪尘的一举一动,看着她脸上闪过的各种表情,一惊一乍,一颦一笑,满脸心疼的数着银钱的神色,不禁低笑出声来,任谁都未曾发觉他的眼眸中凝起一层细微的温柔。
“妃姐姐,我要吃这个!”
“好!”咬牙。
“妃姐姐,我要这个……”
“好!”脸青。
“妃姐姐,这个看起来很好玩……”
“好!”面黑。
“妃姐姐,你瞧这个东西多有趣……”
“好!”惊心。
独孤灵玉丝毫未注意到妃雪尘表情变化,仍旧欢喜的东瞧瞧,西碰碰,还不时的指挥钟子言拿着她选中的东西。看着独孤灵玉兴奋的拿着东西往钟子言怀里塞,独孤一霎一定是虐待她了,照独孤灵玉这个法子拿下去,只怕她要把整条街买下来才罢休!
直走到一家酒楼之前,独孤灵玉跑回来,一脸期待的看着妃雪尘,笑着说道,“妃姐姐,我饿了!”
妃雪尘目瞪口呆,她是一路吃过来的,说饿了谁信呐!眼瞅着钱袋子见底了,拉着凤九避到一旁,尽量平下心来,挤出一个自认为很淡定的笑意,转过头去,扬了扬手中的钱袋子,低声道,“凤九,你身上带钱了没有?”
“没有!”凤九无辜的摊开手,其实是带了些的,但看着妃雪尘抓狂是件很有趣的事!
“回答这么理所当然!当我这里是钱庄么?”妃雪尘愤恨的瞪了凤九一眼,痛心疾首,无语问苍天。再转眼瞄了瞄独孤灵玉,只见女子正满目纯真的看着她,可怜兮兮,似是她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似的!
她抬手抚额,对着这种单纯无害的眼神,天生没有抵抗力!可是她没钱啊,没钱谁会许你白吃白喝!
焦头烂之际,猛然想到,方才他们来的路上,有一家当铺,离这里不远。她身上没有什么特别值钱的东西,只有头上的这支六月雪青玉钗能够换点钱财,她娘留给她的东西很多,不差这一只玉钗!
嘱咐钟子言看好独孤灵玉,等在原地。一咬牙,她拉着凤九折返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