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夏府,已是亥时时分。
几个小姑娘都有了倦意,脸上满是疲惫之色,哈欠连天。夏秋臣见状,便挥手让她们先去休息,含香强忍着困意,“相爷,您和夫人……”
夏秋臣低头看了一眼身侧的司空苑,女孩低着头,看样子也是困得不行了。他便俯身将她抱起来,司空苑倒是乖乖的倚在他怀中。“我会照顾好卿言,你们快去休息吧。”含香四人相互看了一眼,默默的点头,都打着哈欠行礼告退了。姜行则一步不落的跟在夏秋臣身后,直到他抱着司空苑回到枕霞阁,推开房间门走了进去,“姜行,你也退下吧。”姜行恭敬的拱手行了一礼,“嗖”的一声便消失在原地。夏秋臣笑了笑,关上门,抱着司空苑走进了屋去。
夏秋臣动作极轻的将司空苑放在床上,修长的手指慢慢解开了女孩腰间的玉带,替她脱下了外衣。司空苑的身体僵硬了片刻,不断以理智提醒自己忍住,终归是渐渐平复了下来,没有抬手挥开夏秋臣的手,她只是睡眼朦胧的注视着夏秋臣。夏秋臣生性本就敏锐,司空苑那一刹那的身体的僵硬他不是没有注意到,但看着女孩最后恢复了平静,他便伸手抚上她的发,轻轻抚摸着。
乳白色的月光透过窗口照了进去,洒落了一地。
她微敛眸,看着头顶上方那张温柔的笑脸,不禁轻抬起手触上了夏秋臣的脸,唇动了动,声音轻得宛若叹息,“衡……”
夏秋臣微怔,女孩眼中的眷念实在太过深沉,掺杂了太多的复杂情绪,那绝对不是一个年仅八岁的女孩会有的。
衡?这个人是谁?夏秋臣在脑中将宁卿言所能接触过的那些人都过了一遍,却并没有名字里带这个字的人。他的目光中多了些许疑惑,静静的注视着司空苑。而司空苑早在不自觉唤出司空衡的名字时,就已经清醒了过来,迅速缩回手,微垂下了睫毛,呵,真是傻啊……刚刚那一瞬,夏秋臣目光温柔的轻抚她的发的样子,倒让她想起了小时候,每每生病之时,司空衡照顾她时候的样子。素来总是腹黑毒舌的司空衡,也只有在她生病或者受伤之时,才会流露出真正温柔的一面,对她极尽体贴呵护。
眼尾余光注意到夏秋臣眼中的疑惑,司空苑知道必须消除他的怀疑,否则日后夏秋臣因为这个而对她多加注意,反倒不利于她的活动了。她小心翼翼的坐起身,伸手拽住夏秋臣的胸前的衣裳,紧紧扯在手心里,低声唤道,“哥……哥?”
小小的脑袋近乎靠在了他的怀里,身体轻轻颤抖着,夏秋臣心底终是不忍,伸手将司空苑拥入了怀中,一只手不时的轻抚她的脊背。“卿言,怎么了?”
温柔的声音中有着安抚的意味,司空苑吐了口气,怯生生的仰头,对上了夏秋臣的目光,“秋臣……”她吸了吸鼻子,“秋臣刚刚……真的好像哥哥……好像哥哥……”
女孩莹澈的眼睛里水汪汪的,眼泪像是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一般。
夏秋臣微抿唇,眸中染上了一抹忧色,声音更加柔和,“别难过,卿言,我在这里,我在这里陪着你。你哥哥不在,我会像你哥哥一样,好好的照顾你。”哥哥?他记得宁卿言的哥哥的名字,是宁致远,而她唤出来的却分明是一个“衡”字,莫不是小名之类的?想到这里,夏秋臣微微蹙起的眉渐渐舒展开来。安抚的轻拍司空苑的肩膀,下巴蹭了下她的发,“卿言,有我在你身边,安心睡觉吧。”
他没有看见,此时,怀中的女孩眼底的几分迷茫。
次日。
司空苑总觉得打她早上醒来后,周围的人对她的态度就都有些怪怪的,她疑惑之下,几乎要怀疑他们是不是知晓了她的真实身份,对她这个借尸还魂的灵魂生了畏惧之心才会如此。
比如,平日里夏秋臣一下朝便会回府和她一起用早饭,今天却让人传话回来,叫她不用等他,他暂时不回来了;比如,她用过早饭之后,就被陆芷妍和香柔半哄半骗带到了竹林中凉亭,还准备不少她喜欢吃的点心,看上去一时半会是没有回枕霞阁的念头;比如,一贯对她总是笑讽却已恪守礼数的吕青瑶在遇到她时竟反常的没有行礼,而是愤愤的瞪了她一眼;比如,府中的丫鬟小厮在遇到她后皆恭敬行礼问安,尔后偷偷的悄声议论,还不时瞥她一眼……司空苑的嘴角略略抽动了一下,这种“众人皆醒我独醉”的感觉还真是……相当的不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司空苑右手持一本书倚坐在凉亭的横栏木上,左腿曲起踩着横栏木,右腿悬空,轻轻晃荡着。一阵清风拂过,密密的竹叶在风中“沙沙”作响,还送来了小鸟清脆的叫声。她抬眼看了看距离她不远处正密谋着抓小鸟的陆芷妍、香柔二人,不禁摇了下头,还真是不死心啊。
自从四个女孩子在一本书上看到了利用绳子、木棍、簸箕、稻谷抓小鸟的方法后,便开始在竹林里实施了。只可惜,她们忙活了好几天,竟是一只鸟都没有抓到。原本该死心了吧,某天她们又从夏秋臣那里听到了一句“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香柔便下定决心一定要抓到小鸟!素来与她投缘的陆芷妍第一个支持,此后便开始琢磨各种抓鸟的方法。
其实明明可以让姜行帮忙的,司空苑漫不经心的翻了一页书。
看那两个丫头一点也没有向她透露消息的迹象,司空苑便干干脆脆的坐在这里看书,偶尔抬手拿一块点心或是喝一口清茶,倒也是惬意得很。既然她们都不说,她担心也没用,不如静下心来,看看他们到底想做什么吧。……不,司空苑合上手中的书本,轻抵着下巴,能够在全府具有如此大的影响力的,也不过区区几人罢了。根据洛怜月和陆芷妍二人的态度来看……司空苑嘴角泛起冰凉的笑意,夏秋臣,你是想要做些什么呢?
结果事实证明,司空苑完全是想错了人夏相的打算,以小人度君子之腹。
傍晚,香柔动作麻利的收拾好了东西,跟在司空苑身后,回枕霞阁。一路上并未遇上多少人,即便是碰上了,对方也匆忙行礼退下。司空苑心底生了几分诧异,这到底怎么回事?
回到枕霞阁,刚推开大门,司空苑便怔在了原地。
正对着大门的厅堂中,灯火通明。
她慢慢的抬脚走了进去,厅堂内的全貌逐渐在她的视线里浮现,原本熟悉的厅堂被重新装扮过了,那近乎焕然一新的样子,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正中央的桌子上摆了一桌子的菜,还放着酒壶酒杯,夏秋臣与轩敬霖面对面坐着,吕青瑶、姜行等人皆恭敬的站在夏秋臣后面。洛怜月一看见她,便欢喜的迎了上来,“小姐!”
司空苑眼底的疑惑愈盛,朝洛怜月点了点头,“嗯。”
厅堂中伺候的众人纷纷向她行礼,“夫人。”
女孩眼中透着迷茫,怯怯的走到夏秋臣身边,抬手扯住他的衣袖,“秋臣……”
夏秋臣拉过身旁的椅子,扶司空苑坐下,顺手摸了摸她的头,柔声解释道,“今天是卿言的生日,哲王爷是特意来为卿言庆生的,卿言先谢过哲王爷,好么?”
生、生日?
司空苑的眸底闪过一道暗光,故作小心的看了一眼轩敬霖,又迅速的低下头,小声说道,“谢谢哲王爷……”
轩敬霖摆了摆手,尚显稚气的脸上带着真诚的笑容,“本王只是恰好在惜玉坊遇到夏相,得知今日是夏夫人生辰,便来夏府蹭饭。”
夏秋臣微微一笑,拿起酒壶为轩敬霖倒了一杯酒,又为自己倒了一杯,尔后倒了一杯清茶放在司空苑面前。轩敬霖了然的端起酒盏,笑道,“本王借府中的酒水,祝贺夏夫人生辰。”他朝两人敬了一下,仰头一口饮尽杯中酒。
恢复了思绪的司空苑也端起茶杯,与夏秋臣相互示意,喝了一口。“卿言……多谢哲王爷……”
轩敬霖闻言拧眉,犹豫的看向夏秋臣,“夏相……本王……本王可不可以……直接唤夏夫人的……的名字?”他像是有些羞色的别开目光,“她比本王还小,叫她夫人,总觉得……总觉得……而且,而且本王还是她的救命恩人,叫名字并不过分吧?”
司空苑不动声色的又喝一口茶,你觉得什么?被人叫“夫人”的我才感觉更奇葩。
救命恩人?司空苑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之色,请问救命恩人,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夏秋臣闻言仍旧面不改色,他优雅举杯朝轩敬霖示意过后,喝了一口,“只要卿言不介意,臣自是不会有任何意见。”
于是,轩敬霖的目光落在了司空苑脸上,眸中闪着奇异的光泽,“本王是你的救命恩人,这么点小要求,夏夫人该不会要拒绝本王吧?”
静默了几秒钟,司空苑小声回答道,“我……我不在意的……”反正宁卿言并非她本名,爱怎么叫尽管随意。
少年的眼睛竟亮了起来,轻唤了一声,“卿言。”
“嗯。”司空苑应了一声。
这时,含香捧了一碗面条走进来,行了一礼,“相爷,您吩咐准备的长寿面已做好了。”
夏秋臣轻笑,“好。”
含香小心的将面条放在了司空苑面前,香气扑鼻而来,司空苑盯着这碗面,长寿面啊……夏秋臣柔声说道,“趁热吃了吧。”司空苑默默点头,拿起了筷子,开始夹面条吃了起来。
三人一起用过饭后,司空苑迟疑着对夏秋臣伸出了右手,小小的手平摊在他面前,根根手指如葱般嫩白,还有些许肉肉的感觉。众人皆是疑惑不解,夏秋臣缓缓蹲下身,握住了她的小手,微笑道,“怎么了?”司空苑黑白分明的眼眸中眸光清亮,“礼物。”
虽说并不是她的生日,但既然肯花心思为她过生日,她若是没有收到生日礼物,且不是太亏?
轩敬霖“哈哈”笑了起来,自怀中掏出一只锦盒,“本王也为卿言准备了贺礼,先给你吧。”
司空苑抬手接了过去,脸上浮出了乖巧的笑容,“谢谢。”
夏秋臣笑着摇了下头,还真是个孩子。他抬起左手,姜行便上前几步,将一方包好的手帕放在了他的手心里。夏秋臣打开了手帕,中央一只古朴的墨绿色玉镯,一看便知是年代久远玉质上好的蓝田玉。白皙如玉的修长手指拿起玉镯,另一只手轻拉起司空苑的右手,慢慢的套在了她的手腕上。
司空苑静静看着他的动作,小手抚摸着手腕上的玉镯,眼底又泛起了迷茫。她不禁暗自问自己:司空苑,这样下去真的好吗?
“卿言可喜欢?”夏秋臣笑意温软,声音轻柔的问道。
司空苑低下头,长长的睫羽敛去她眸中的所有情绪,“喜欢。”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这么回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