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往事·白夏（一）

当下正是烟雨迷蒙的四月天气，和风间笑分离的第二日便下起了蒙蒙细雨。车夫在马车外披一身蓑衣盘膝坐着，时不时的甩一下手中的马鞭，远处雨景朦胧，一片苍翠，水汽氤氲中美的宛若山水墨画。
白夏不知怎的，眼皮发沉，只觉得困倦的厉害。正想要靠在马车车厢上昏昏欲睡。小絮却在旁边一边给怀里的狐狸顺毛，一边亢奋的尖叫起来，“白白，下雨了捏……说起来我好像都没有给你洗过澡——”
“呃……小絮姑娘，在下觉得下雨天给一只受伤的狐狸洗澡实在不是很合适，它容易着凉……”一直正襟危坐的蓝雨实在憋不住了，干咳了两声缓缓开了口，期间偷偷的瞥了一眼看似十分困倦的白夏。
“我也没有说现在就洗呀……”小絮看似心情十分愉悦的答道：“等到了沐守郡也是一样的，不过你之前提到的‘星水云庭’是个什么地方啊？”
“这个么……”蓝雨再次调整了一下坐姿，脸上似夹了一抹无所不知的自豪笑意，慢悠悠的解释道，“因为处于凡世的流原王朝皇室和各地贵族常会在各郡设立各种往来交易的会所。而沐守郡里规模最大的便是‘星水云庭’。所以，以前的那里很是热闹，时常是珍奇异宝云集，灯火彻夜不熄。且各种各样的人都会出现在那里——比如来自异域，带着诸多名贵香料和财富的商贾，道行高深的驱魔者、猎妖师。当然，主要还是以那些身份尊贵的皇家贵族为主。而如今，因为‘星水云庭’守卫极好，且有无数高手和皇家仙道君坐镇，便成了整个沐守郡最安全的地方，所以更是令很多富贵人家砸钱也想要住进来保命……”顿了顿，蓝雨揉了揉额角，不胜忧虑的那喃喃，“可是那个妖女，让整个郡的人都惶惶不安，无论白兄和太子怎么想尽办法，都无法安抚人心呢。”
小絮闻言嘟了嘟嘴，有些想不通，“十二神将那么厉害，为什么会斗不过一个妖女啊……？不过‘星水云庭’听起来倒像是一个极好的地方。”
被小絮的前一句话说得有些脸红，蓝雨挑了挑眉，解释道：“可不是普通一个妖女的问题啊……原本镇守沐守郡的洛家覆灭了，而在沐守郡其后紧邻着的，便是无岩海。海的中心就是通往北冥妖境的入口。自从洛家的人死了之后，就没有人镇守这边了，因此沐守郡时常会受到一些妖魔之物的侵扰。这次的事情只怕还会牵扯到北冥那边呢……”
“哦——”小絮低低应了一声，脸上却依旧一副‘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白痴表情。看的蓝雨好一番无语。
宽敞的马车之内，细雨轻轻敲打着车顶。难得的一直都在保持安静的小蛇鼠微微仰着头，有些忧心忡忡的看着双眼已经阖上的白夏，甚至都没有了逗弄某只笨狐狸的闲情逸致。
洛家，他们是在谈论洛家么？……白夏的眼睑越发沉了，然而不知为何，心底里的视野却渐渐清晰明亮起来。
夹杂在如丝细雨中的微风轻轻飘了过来，微微拂起了马车两侧的车帘。雨丝便如同轻柔的少女的手一般抚上了白夏的脸。
脸上沁出丝丝凉意，白夏的眼前开始出现了一些零碎的画面。她并没有睡着，所以，她很清楚，那些绝不是梦。
久违的熟悉和温暖——那是谁在低低唤着她的名字？
“北辰……回来。”
啊，很冷淡，但却很让人心醉的声音呢——当所有画面汇集成一段长长的记忆河流时，白夏终于想起了苏念。
…………
那一年，她七岁。
她自小不是个爱说话的孩子，因一出生就传承了父亲的一半上神之力，天定的下一代十二神将之一。所以在她尚未能记清母亲的容貌时便被送往洛家秘阁接受起她作为下一任洛家家主当受的调教与栽培。
适逢天象变动，星辰归位。众人皆晓得当年卜神遗留下的那个预言。有灾星自南空复出，终将终结十二神将。
她开始被那些长老重重保护监管着。而等到终于可以出秘阁的年纪……她才发现，周围无端多出了诸多嫉恨疏远的目光。
同龄孩子脸上的敬畏，和大人脸上刻意隐藏起的不甘，压得她有些微微喘不过气。
她记得唯一和她说过话的小姑娘，因为同她身份过于悬殊而被她的母亲关了足足三日禁闭思过。
直到那一日。
也是烟雨迷蒙的日子，她的父亲从沐守郡边界带回来一个少年。他浑身裹在一件黑色染满血的衣袍里，一头墨发被隐在大而宽松的兜帽之中不见分毫。
“以后，他就是我洛家的一份子。”当时的洛祈寒当着洛家百余位长老的面，如是宣布。
彼时的他抬起头来与众人对视，五官如刀刻般完美，容颜邪异，眼神冷漠。
仿佛惊诧于一个孩子也能有如此与年龄不符的冷静心智。一众长老竟都忘记了出声反对，而等到反应过来时，事情已经一锤定音，再也无力挽回。
自此半年的时间，他开始低调而冷漠的生活在大人无法注视到的角落里。和她遭遇的情景如出一辙——所有的同龄孩子在看到他时，也是如同见到瘟神般的远远就绕开——因为他浑身若有似无散出的可怕气场和永远冷漠平静的眼神。
“那是个不详的孩子啊……”不知有多少被他惊世的邪异容貌所震慑到的妇人们这样说着。
…………
她想，也许他和她一样，也是孤单的。
可能实在是因为无聊的紧了，也可能是因为在那个年纪，没有朋友的她从内心深处发出的对友情的渴望。第一次，鬼使神差的，在一个明亮亮的午后，她在一座假山的背后阴影里，找到了靠在巨石上假寐的他。
“怎么在这里睡觉啊……”她怯懦的尝试开口，因为几乎从来没有开过口与同龄的孩子交流过，她斟酌了半天，才低声问了句，“你叫什么名字？……”
“洛家的少主？”在假山旁靠着假寐的少年睁眼侧过了头，微微有些诧异。然而不过片刻，眼神便又重新恢复了冷漠。他的声音不冷不热，却难掩其中淡淡讥讽，“因为没有玩伴，竟然要来和我这个不祥之人搭话么？”
她急忙辩解，生怕慢了一步便会造成极大的误会般，“我从来没有觉得你是不祥之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