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幻梦三生（二）

那样的平淡的语气，那样邪魅的脸，洛北辰突然就有些慌，双腿开始发软般踉踉跄跄的向后退，却被脚下多出的凸石绊倒。“你……你是魔灵？”
“你怕我？”冷淡的语气里有微微的诧异，他看着她，眩惑的脸上闪过难得一见的停顿。然而不等她回答，“哦……”，有些恍然的，他依旧不动声色的淡淡解释，“我忘了你现在才六岁，还不认识我。”
她侧过头不敢去看他的方向，双手紧紧抓着地上早已凋零的野姜花，双肩有些发颤。
“那么，记住我说的。”微微向她走进，他俯下了身将她从地上轻轻托了起来，深不见底的眩惑目光直视过她的双眼，唇角忽然牵出一抹弧度，“我的名字是苏且。”顿了顿，意味深长的补充了一句，“如果念错的话，会有代价的。”
“我不认识你，也不会跟你去别的地方……”想起他之前说过的话，她陡然便是一阵恐慌，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她挣开了托着她的冰凉双臂，开始腿脚发软的往回跑，“你不要跟过来了……我爹爹很厉害的，他若是见了你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苏且站在原地没有动，半垂着眼帘看着她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回跑，静默良久，不知是看着哪个方向，他说，“其实这样也好……”风里似乎传来不知名的叹息，秋天的凉意随着暮色渐深开始慢慢扩散，洛北辰听到身后月光下的那个邪异而落寂的身影说，“其实这样也好。在这里，你的眼睛还能看得见，你也没有遇到过苏念，而我，更不必再做他的的替代品……”
鬼使神差般的回过头，她发现苏且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苍穹之上，那样深沉嘲讽的落寂笑意，就好像在无声控诉着什么东西。她不明白他说的话里究竟隐含着什么意思，然而那道声音仿佛就有种蛊惑力一般，直直穿过了她的耳畔，触到了灵魂深处，使她不得不回过头去。
“你是好人，对吗？”她侧着头呆呆的问，语气生涩不安。
“好人？”苏且的目光忽然从天际垂落下来，语气意味深长，“你觉得，什么样的人才算好人？”
洛北辰小小的眉眼瞬间便拧了起来，俨然陷入了深思，许久，似乎是想起了堂兄之前曾拿箭矢偷袭过本家下人的孩子，她干咳了两声，严肃道：“好人当然就是……嗯……做事光明磊落，从不暗箭伤人的那一类人。这些人才是好人。”
“哦？”声线微微上挑，苏且来了兴致，“这是你对好人的定义？”
“嗯。”看着向她微微逼近寸许的苏且，洛北辰不动声色的往后挪了两步，嘴巴里应着，“好人就该是这个样子。”
“那么……”苏且又靠近了两步，眩惑的语气里透着调笑，“那些经常杀人，双手沾满血腥的人呢？他们又当怎么算？”
“这个啊？……”洛北辰似乎有些为难，挠着头怔怔想了半响——爹爹也经常会杀人啊，可是如果不杀的话，那些妖物魔灵就会为祸乡里。纠结许久，她方嗫嚅着开口，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我不清楚啊……可是爹爹是个好人，他杀的可都是坏人呢。可见杀人的也不一定就是坏人。”
“嗯。我清楚了。”静默良久，他淡淡应了一句，脸色苍白的抚了抚额，“你倒挺懂得维护你的父亲。”
“那你呢？”脸上涌现出好奇的神色，洛北辰看着他邪美到近乎女气的脸，怔怔问了出来，“你是哪一类人呢？”
“好人。”苏且的脸上漾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却是蓦地话锋一转，“我如果这么说的话，你会信么？”
“啊？……”她惊愕的张大嘴巴，不明其意。“那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终于不再漫不经心的调笑，他在她看不见的角度轻轻拭去唇角的血痕，忽然敛起所有的容色，语气眩惑危险，“我大概……属于你不了解的那一类人。”
…………
第二次见到苏且，是在一场秋雨的幕后。
那是距离第一次见面已经过了将近半个月的清晨。那一日，她卯时便从床上爬起来梳洗，原因无他，因这一日是她母亲的生辰。她从柜子里挑挑拣拣，几乎挑了很久才挑出了一件最满意的衣裳，而后又坐在镜前特意换了红色的发带。
从镜台下的一个木箱中小心翼翼的拿出了一个暗红色的盒子，她搓了搓双手，满怀虔诚的打开——那是她在很久之前便开始积攒银两，央求可以随意前往沐守郡中心的长老在闹市里带回来的一支发叉，选的是百鸟朝凤的样式，她很喜欢。
知道母亲一直都不喜欢涂脂抹粉，从来都是以粉黛未施的素颜示人，她想了很长时间才决定为母亲的乌发上再添一样饰物，只是心中惴惴的，不知道母亲是否会喜欢。
然而，那一天刚出房门，便看到心急如焚的下人和长老来去匆匆的忙乱着，她心中一紧，忙拽过一个下人，连声询问，“大家都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哎……少主快去帮忙找找夫人吧。昨夜馨儿小姐忽然高热，夫人便提着一盏灯出门去给小姐找蛇藤草了，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呢……”
她的脸色瞬间便一片惨白，“可是，娘亲为什么不叫下人去为馨儿摘蛇藤草呢？刚下过雨，那一面峭壁很滑的呀……”
“这……哎，少主有所不知啊，当时快要四更天了，大概是夫人怕这些奴才们贪睡不当一回事，便是叫醒了也没办法尽心尽力去摘。因为馨儿小姐这边又十分紧急，妇人一急之下竟自己提着灯出门了……这……哎……”
她怔怔听着，似乎终于体会到了人们以前说过的‘爱子之深’是怎么一回事。
“我去找。”她把手中的的盒子重重的塞到下人手里，头也不回的便奔出了门。
然而谁也没有料到，在自家少主刚刚奔出门不久，满脸疲惫的妇人便已拎着一盏早已熄灭提灯进了庭门。
“夫人，刚刚少主出门寻您去了，你怎的现在才回来？”
“半路上的灯火熄了，便迷了路，不碍事……”顿了顿，语气忽然一变，“馨儿现在怎样了？”
“馨儿小姐倒还好，刚刚徐长老已经看过了。”
“哦，这还好。”妇人应着，眼角却突然瞥向对方手中的暗红色锦盒，“这是什么？”
“好像是少主为夫人准备的生辰贺礼。”
“那你还是继续拿着吧。”
…………
刚下过雨的天空还是湿漉漉的，洛北辰跑得很快，因为没有办法使用御风之术，她只能跑的更快一点。泥泞的路上泥潭不时便被踩过，溅的她浑身都是泥点。
摔了不知有多少个跟头之后，她终于看见了那一面长着蛇藤草的峭壁。脸上咸咸的竟然全是泪水，她好歹身负上神之力，再说同一条路，她怎么会没有看到她娘亲回来？只是心血来潮的想知道自己的母亲在知道了自己出去找她时会不会担心，看到礼物时会不会惊喜……虽然一次次失望，然而心里终究是存了侥幸的，因她始终是自己的母亲啊，怎么可能真的会不管不顾。
可是还是失望了。失望次数那么多，她终于有些绝望。
光滑的峭壁顶，她坐在冰凉的石面上，脑海中忽然可怕的飞过一个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