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幻梦三生（四）

苏且忽然就笑了，笑意里第一次没有那种阴暗冷郁的张扬意味，唇角微敛着，平和清浅，日月星辉霎时失色，“你也不必这样称呼我——”微微沉默了片刻，他说，“我想听你叫我的名字。”
“……好。”洛北辰自小家教甚严，从来不敢直呼这样一个比她大了不知有多少岁的人的名讳。尽管眼前的这个男子之前提醒过她，在真实的世界里，他们并没有多大的年龄差距。然而对于现在身处的这个世界里，尚还只是拥有着六岁的心智和身躯的‘小’洛北辰来说，也实在是压力甚大。
……
“苏且，你被自己的兵器伤到了啊……”因为洛北辰的个头刚刚抵到他双手垂落下来的部位，她拧着眉睁大眼睛看着眼前莹白的手腕，一边将它捧过来用手帕止血，一边疑惑不解的询问，“你为什么不能用那些看起来不那么锋利的，不会在跳崖的时候割伤你的兵器啊？”
苏且不动声色的缩回手，有些不习惯的敛了敛容，然而听得她这样的问话，不由唇角有些抽搐。抚了抚额，他淡淡道：“我打造兵器并不是为了让它帮我在峭壁上荡秋千的——”顿了顿，声音恢复以往的眩惑低沉，饶有深意的低声解释了一句，“如果你有幸见识过它杀人的速度，你也许不会嘲笑它还能割伤自己的主人。”
“……”
空气顿时就静默下来，洛北辰尴尬的站在一边有些不知所措——眼前这个邪异魅惑的男子无形中处处透出的危险气质一览无余，也许，这是魔灵共有的特质吧？可她却在他的身上莫名感受到了一股可怕的压力，那是一种足以让任何魔物都畏惧的存在啊。
苏且没有再说话，低垂着眼帘看向远处灯火密集的城街，沉默许久，径直向外走去。
洛北辰不发一言的跟在他的身后，走了大约有十几丈，她忽然停了下来，一双眼睛盛满了光彩，灵动着看向他，“苏且，我知道你其实是个好人。”
他的脚步一顿，停了下来，回过头看她，“你说什么？”
“我爹爹常常说，杀人的人不见得就是坏人，但肯牺牲自己来救人的就一定是好人！”洛北辰十分努力的回想着父亲的话，小小的脸上俨然已经陷入了忘我的状态，却开始纠结其中的逻辑问题，“所以说，就算你杀了很多人，也还算是一个……好人吗？”
“……”
“应该算吧……”
…………
“我救你，并不是因为我是一个好人。”静默良久，苏且终于神色不明的打断了她的话。
“那是因为什么？”洛北辰不胜茫然的看向他，眼睛里的光彩不减。
“大概……”苏且微微蹙了蹙眉，苍白的脸上表情忽然有些奇异，“是因为把你逼进了这个死亡之地的人……是我。”
洛北辰闻言沉默了一瞬，随即却是无所谓的拍了拍他的胳膊，以示安慰，“哦，那我们扯平了。反正我也没死，我不会怪你的，你放心好了。”
苏且敛着眼眸看了她许久。
“我记得你小的时候不爱说话，也不太和人接触。”他看着她，随口问了一句。
洛北辰眸间的光亮却是瞬间便暗了下去，有些不安的嗫嚅回答他，脸上漾着无奈的牵强笑意，“我其实没有不爱说话……只是在洛家，没有愿意和我说话玩闹的小孩。”
苏且蹙着眉沉默下来——纵使没有低头看到她此刻脸上的表情，也能听出她语气中的落寞和自卑。
“哦……这没什么好值得难过的，因为不是你的原因。”他的眼风无声扫过脚下这个个头还不足他双腿的孩子，脸上依旧纹丝不动，看不出一丝表情，然而嘴里却有了哄慰小孩的语调，“身份过于悬殊的话——他们不是不愿意，而是不敢。”
“真的么？”洛北辰的小脸上顿时涌出喜色，才六岁的眉眼里终于现出雀跃的神情，“那是不是说，如果我不是洛家少主的话，娘亲就不会讨厌我，我也会有很多可以一起说话的好朋友了？”
“嗯。”苏且应了一句，许久，却似是想起了什么似得，问她，“如果你不愿意做洛家的少主，那么，跟着我离开可好？”
“……为什么啊？”
“起码在这场梦里……要让你过的好一点。”
………
“那……你可以带我去那里吗？”半路上，洛北辰抬手有些没有底气的指向远处的城街，眼里满是祈求和渴望——那些一闪一闪的灯火似乎是她这一生永远无法企及的美好存在，“我从来都没有去过那里，很想看看它是什么样子。”
苏且只答了一个字，“好。”
……
街上的人很多，摩肩接踵，而长街两侧的灯火更是一直蔓延到看不见的尽头，恍若白昼。
她从来都没有离开过洛家的保护圈，更是没有被允许上过街。此刻，看着客栈酒肆人满为患，她不由频频侧头去看，眼里盛满疑惑和欢喜，“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人在里面喝酒吃东西？”
苏且的耐心很好，“因为那是客栈。”
洛北辰几乎是瞬间便记起了书中对客栈的描述，不由恍然。侧头去看苏且时，却见他不知什么时候戴上了衣袍上的黑色风帽，那一袭纯澈到极致的冰蓝色的长发皆被尽数塞进了风貌里不见分毫，只露出半张苍白邪美的脸。
“咦？你戴上帽子了？……”洛北辰疑惑的看了过去，却见周围蓦地多出许多装作无意间靠过来的年轻女子，时不时的向这边轻瞥，瞬间便似明白过来什么般叹了一句，“原来长得好看也不是什么特别好的事情。”
“周围有驱魔师。”苏且不厌其烦的解释了一句，及时纠正了她的想法，却忽然话锋一转，“你想去什么地方？”
洛北辰在人群里挤了半天，极为艰难的应了一句，“嗯……星水云庭，我一直都很想去那里呢。”顿了顿，似乎蓦地反应过来什么，喃喃道：“爹爹好像也在那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