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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一念之间一语成谶

梦中的世界 小肖 2025-03-23 13:29
他记得那天散场后村里有些好心人给他拿来一套粗布衣裳。他当时感动得几乎流泪了。因为村民们的善良,东家拿块馍,西家端碗汤,打发得任歌那饥肠辘辘的肚子幸福得直想叫。他注视着脏兮兮的右手上捏着的窝窝头,黄色的皮上残留着红薯丝子、糠秕和野菜的白色根须,显然对于他这位已三天没进食过一粒米的汉子来说,这小小的食物赛过曾经饱食过的满汉全席。他凑合着吞一口热面汤,啃一口硬梆梆的窝窝头,两只眼睛里噙满了泪水。
任歌拉得一手好弦,也曾在上面花费了不少工夫,捣腾来捣腾去,如今相依为命的徒有这还不曾落下的手艺。他曾经得到过名师的指点。琴棋书画自幼也略通一二,不过二胡依旧是他的最爱。
喜好这东西也是一种缘分,既然拥有这份心,拥有具备这份技能的天赋,作为靠努力安身立命的绝大多数人而言,除了加倍珍惜这份能力,还需一颗常温常热的心去扯起发展的旗帜。显然,任歌不属于那种绑在教条上循规蹈矩的人,他有自己对人生对生活的态度,这种态度也决定着他人生的每一个抉择。
有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子在大人们的吆喝下吃力地搬来一把很高的柳树墩子做的椅子。在这块土地上,任何东西往往被烙上较为强烈的地方印记,比如说这把沉重的椅子,其实就是一个柳树墩子,几乎除了简单的砍削之外没加上任何附加智力在里面,可它依旧被人叫做椅子。椅子,多华丽的一个词汇,在这里却被曲解了,或者被重新赋予了另外的含义。反过来讲,什么叫椅子呢?柳树墩子也满可以叫椅子吗?这就是本地人接受新鲜事物的处事哲学,似乎本地的东西可以包容一切。
任歌就坐在这样一把椅子上,把手中的二胡拉得跟天女散花似的,这满地的声音遗落到一个个企盼娱乐的心田上,撩拨起人们情感上一阵又一阵涟漪。任歌讲的是《童林传》中的一段故事。他紧闭双眼,鼻孔吸气,然后猛睁双眼,口中缓缓吐出几句唱词:“……小伙子今年25岁,中等个子,大鼻子,大眼睛,浓眉毛,大耳朵,大手,大脚丫子,长得虎头虎脑,干起活来像一头牛……”
丝弦绷紧的声音和先声夺人的故事开场白,把围观人的心揪得紧紧的。会场鸦雀无声。有人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心都快蹦了出来。有人大睁着俩眼,一动不动地盯着说书先生。在这像梭子一样交织的目光中,有一束火辣辣的目光被任歌接收到了。她就是死活也要散场后帮忙收拾东西的春花。
其实,男女之间这层窗户纸一捅就破。春花怀着不一样的目的把公爹钱得顺叫了来,帮着说书先生说好话儿。也许她早就意识到她的生活应该玫瑰四季常开,春水四季长流。她试探着想要满足心中那份欲念,于是借着说书先生说事儿,非要公爹这个大村长挽留说书先生。
钱得顺绷着脸问:“理由是什么呢?”春花噘着嘴:“听故事罢,那,挺好听的。再说兵荒马乱的就咱这没遭匪劫,还过着太太平平的日子,还不全仗着公爹你吗?让说书的留下来说书、唱戏,可不就是树立你这一村之长的威信吗?”
钱得顺呶呶鼻子,没吱声。
春花知道,公爹又在犹豫了,这时候就不能再烧底火了,说一千道一万,凡是村里的大小事还得要公爹一句话。
不过春花知道,公爹只要一犹豫,这事保准有戏。任歌简单吃了村民们拿来的食物,就着清澈的井水一气喝了些水,便拿着吃饭的家伙,来到村外路边一个一人多高的麦秸垛向阳的地方顺势躺下来。
任歌以为,午后这段时间最容易打发。比如今天,这个春天的中午,太阳暖洋洋地晒在身上、皮肤上,有一种阳光在蓝天下舞蹈的感觉,连心情也轻松了不少。不过他选择在路边草垛旁晒太阳,除了晒晒身上霉变的气味,还有一个重要目的就是找到了一个观察路人活动的绝好位置。尤其是那些大姑娘小媳妇们,一直都是任歌这样的年轻仔们眼红的对象,虽然只是饱了眼福,打发了无聊的时间,却是从心底涌上来些许幸福的感觉了。
午后的太阳光照得人昏昏欲睡,任歌也变得昏昏沉沉,头沉得抬不起来。他眯上两只眼,瞌睡得上眼皮打下眼皮,脑子里一片白茫茫、红彤彤。
他脑海中快速闪过黄莺站在风雪中的模样,她是那样可怜,那样瘦弱,好似一阵北风就能把她吹起来,黄莺似乎从遥远的北方乘着西伯利亚韩流而来,似乎就在他的眼前,钻进他的心里。他不知道为何自己会对自己丢弃的丢西还那么念念不忘,是一种本能还是在他隐秘的内心深处确实为黄莺那个几乎是他生命过客的女孩一个位置。就在这迷糊中他忽的一惊,眼前一束红色的光直摄他的心。他擦擦眼,看见村路上走来个穿红夹袄的小媳妇。他使劲捏了自己一把,大腿上有了疼的感觉。在他两条目光交会处,那个女人挎着篮子,一扭一扭地朝他这边走来。看得任歌两眼像支了俩小棍,直得不行。
任歌看人逐渐走近了,索性吹起了流里流气的口哨。伴随着这轻佻的口哨声,那女人迈着款款的步子,来到任歌不远的路面上。任歌没感到丝毫畏惧地问她:“喂!小媳妇,去哪里呀?走娘家还是回婆家?”
春花咯咯地笑着,满口白牙掩饰在两片红唇间,两只伏在腮上的酒窝此刻也绽开起来,整个人像爆开的栗子,通身散发着一股子无所顾忌的神气来。
笑毕,春花不依不饶地说:“哟!这不是说书仙儿(先生)吗?说话咋真没教养呢?我看你真是老母猪拱刺棵——可着脸上。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是个大姑娘呢?知不知道啊,俺可还没嫁人呐!说完我了,该说你了,你老咋蹲在这儿呀!你这是吃饱了撑的吧,是在晒龟盖吗?”说罢又是一阵笑。
“你这不知死活的臭妮子!说我可着脸上,依我看,你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你这张嘴咋跟刀子似的,就不能不损您哥我吗?过来,陪哥我说会儿话,歇歇脚,我这会儿心情蛮好,不想和你逗嘴,过来让我给你拉一段子!”
“我看你这是见丈母娘叫大婶,是没话找话啊!我可没这份闲工夫,我得到地里挖野菜呢,家里还喂着一头大膘猪呢!哪儿像你,一个人吃饭全家不饿。依我看啊,你可真是孔夫子的徒弟。”春花依旧笑着说。
“孔夫子的徒弟咋啦?什么意思啊?”任歌有些身心不甘地问。“我看你真是蚂蚁尿书上啊!孔夫子的徒弟,不就是个大贤(闲)人吗!”任歌禁不住这臊娘们的挑逗,忽地站了起来,脸上有种被人奚落后的懊恼和愤愤不平。他涨红着脸,朝春花站的地方挪了几步,压低声音嬉骂道:“我?贤(闲)人?你可是有眼不识泰山啊!告诉你,上午在你村说书,我早就看上你啦?”
春花还是吱吱地笑,不过脸倒是有点红了。
任歌见她不吱声,便得寸进尺地朝前靠,他说:“我问过你村里人啦,他们说你是村长的儿媳妇,就算我求求你,回家跟你家老爷子讲讲情,让我在这村多呆仨俩月,我也没啥求的,只想多混口饭吃。”
春花没想到眼前这么一个大男人会拉下脸面求自己,又想到上午她还求过公爹让这小子留下的事,心情不自然起来,便说:“你是个男子汉大丈夫,我看得改一改啦,换作大豆腐吧?不是我说你,你真愿意做梁山的军师吗?你我素不相识,这兵荒马乱的,谁也没有帮谁的义务。依我看,你还是死了这份心。我一个女人家,哪能厚着脸皮往家拉汉子,我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全村人会咋看我?”
任歌想了想说:“你说的也是。要不你帮个忙,让我去你家找你公爹说去。我一个人从很远的地方逃出来的,没家没业的,漂到哪总没个扎根的地方。这年月,谁要我给他做牛做马都成,哪还顾忌面子啊。你骂我是梁山的军师,可不是吗?我就是那个吴(无)用。如果我是吴用那就好啦,哪里用得着吃着上顿没下顿呢?”
话说到这份上,俩个人便心知肚明对方想的什么了。两个年轻男女片刻无语。最后,春花答应任歌帮他问问,他们彼此也告诉了自己的名字。
春花原本就是个泼辣的姑娘,虽然嘴上不承认她和任歌言语相投,心里却荡起了不小的波澜,最后她告诉任歌她得走了。任歌说,那你就走吧。谁知春花蓦地弯下腰,拾起一块土坷垃劈头朝任歌扔过来,不偏不斜,正中任歌裆部。任歌捂着那个部位,装出满身难受,然后飞快地直起腰,去追春花。春花一撒腿跑了。
等到小媳妇人不见了,任歌骂骂咧咧地嘟囔开了:“这臊娘们!竟敢砸她自己的男人……哧……”他隔着衣服揉揉砸痛的隐蔽部位,脸上闪过不经意的坏笑。抬眼望望田畴相连的麦田,他头脑发热地重新躺下来,柔软的麦秸秆垫在身下软软地摩挲着隔着衣服的皮肤,禁不住又浮想联翩起来,他意识到什么不放心的事,忽地坐起来,解开裤子,看看那家伙硬硬的还在,便放松地伸开四肢,任午后的阳光抚遍他全身。
作为一个流浪仔,他有着太多的梦想与不知足,这是许多处于底层的人唯一让自己通往幸福的捷径。这些不切实际的思想怂恿着一个卑微的生命,唐突地改变着生命的走势,人生时时充满着变数与机遇。
他,又在做梦了。
恍惚中,他被人踢了一脚。在任歌的潜意识里冷不丁打了个寒战。他悚然惊醒了。原来他还担心是条野狗呢,这样的年月,也经常听到过野狗伤人的事件发生。他闪电一样地意识中猛然出现一幅可怕的画面,一条饿得发疯的野狗,两眼怒睁,在奋力撒咬着一个人的尸骨。他的心听到了那个人的灵魂在天国的一声声叹息。
只听对方说:“先生,我们侉子营想请你在这说上个一月半月,把《童林传》从头到尾地说完。你觉得怎么样?我们逐户逐户地管您饭吃,管你睡觉。先生,请问您贵姓,觉得可以的话咱们就拍板。”
任歌“噗”一声笑了,说:“可以,怎么不可以?我看行!请问,您是?”老人讲:“我叫钱得顺,是这村的村长。有什么条件,你尽管提。先生,你抽烟吗?”任歌心虚地说:“不抽!不抽!我不抽旱烟,只是有时抽点儿洋烟卷什么的。”
钱得顺猛吸几口旱烟,油漆的烟管上落下一层烟灰,在午后刺眼的阳光下像坠落的黑砂。钱得顺磕磕烟管,用两只掩藏在又长又白的眉毛下的双眼打量着任歌,然后也蹲在任歌旁边,似乎还有什么话要和任歌说。
任歌欠欠屁股,以示他的礼让。然后下意识地揉揉晒痛的眼,朝这个素昧平生的老人看了几眼,心底便恍惚记下了这人的大致轮廊。
任歌问:“钱叔,你村有多少人多少地啊?这村里都住些什么人呐?有外来户没有。”钱得顺说:“关于这村的来历,说来话长,大致说来既有南方的蛮子,又有北方的侉子。我们这既非南方,又非北方,很可能这村的先辈们是从东北过来的,不过也说不准。不过现在和当地人没啥两样了。人不是常说:人挪活树挪死吗?我看也是这个理儿。人呀,有时候就像个浮萍,难就难得到哪儿都能生根开花,生儿育女。中国千朝万代哪个朝代不撵得人奔波流离?如果不能随遇而安,恐怕早就没有我们这些人在这呱呱地说古论今喽!”
任歌说:“您老说得极是!人是属水的东西,越走越滋润,要不,那就成一潭死水、臭水啦!就好比我,年纪轻轻走南闯北,一个是迫不得已,一个是生活上的压力。你不走,家乡待不下你。你一走,这不,生计又成了问题。”
见俩人说得投机,老人便把烟竿递给任歌让他抽。任歌拗不过老人的好意,又禁不住那吞云吐雾的诱惑,便双手接过烟竿,从老人烟袋里狠狠抠了一些烟丝,大口大口地抽起来。
老人和任歌谈妥了条件,答应等到任歌把书说完后便兑现。
这一天任歌像地主的闺女抛绣球意外砸到他一样,满心的舒心,满心的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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