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太阳都出来老高了,石老三睁开眼,还以为是在家里呢,就又眯上眼睡了一会儿,可他刚想翻个身,就碰到了身边一个娇弱的身体。他“呼”地坐起来,睁大眼观察这房内摆设和同枕而卧的女人,意识到被陈怀庆耍了。
他匆匆忙忙穿上衣服,刚要出门,被“翠红楼”的老鸨看到了。老鸨便过来说:“大爷,您账还没结呢!”
石老三懵懵懂懂地问:“账?我欠你账吗?”老鸨一听就火了,以为对方是个赖账的主儿,便喊过来几个人,一下子把石老三给围了起来。石老三见事情闹大了反而不好,便忙伸手去摸钱,可一个子也找不着。无奈之下,他说自己是“和顺玉”的三掌柜的,容他回去取钱再来。
鸨儿哪里肯依,她说:“你说你是石家老三,我还是王母娘娘第二哩,拿出证据来,老娘我才肯信。这样吧,我派个人去‘和顺玉’看看到底有没有你这个人。不过,咱先说好,跑腿钱回来你得出啊!”
石老三想来想去,也只有回去禀告给自家哥哥了。一想到这桩丑事传扬出去,真不知道如何收场,尤其是自己即将大婚。他痛苦地蹲在地上,抱着头,也不吭声,等着家里人过来收场
石老三自然被哥哥石伯康训斥了一顿,可毕竟是兄弟情深,等到问明原委,气倒也消了大半,但俗话讲:覆水难收。既然开弓没有回头箭,那也就只好走一步讲一步吧。
石家弟兄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石家老三的婚事依旧进行,就等郭府对这年事表个态啦。?石老三夜宿花柳巷,要在平时,谁倒也管不着,试想有钱的爷们谁没这个喜好呢,可对于即将大婚的石老三而言,精神上受到的刺激可想而知。
原来就胆小怕事,这一惊一吓倒生出病来。医生确诊为为阴阳不调,肾阳不足,便开了人参、鹿茸、虎鞭等几味中药,可谁曾想,石老三原本身子就虚,这一补就更是病上加病,头痛、胸闷、盗汗、四肢酸软、发热、痉挛等等,病情是一天天加重起来。
这事原本并非什么好事,等到传进郭晓南耳朵里,那就晚了。郭晓南一听姑爷惹上了病,一问,病因原来是这个,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便派人到石家给姑爷捎信,告诉他人非圣贤,只要以后慢慢改就既往不咎。谁知道石老三却多心了,非嚷嚷着一定是郭家变了心,便索性赌起气来,不吃不喝,一副破罐破摔的样子。
而石伯康也疏忽了,认为只不过是弟弟发发脾气,赌赌气,等他饿了,自然找上门来要吃要喝,也不放在心上。
也就是第二天将要娶亲的前一晚上,石伯康去弟弟房中安排第二天的各种礼仪。谁知道见到弟弟那张脸,他当时就吓坏了。石老三当时已烧得神志不清了,看见人来了也不搭理,嘴上都烧出一层血泡。立即请医生医治,可已经晚了。
第二天,玉儿小姐早已打扮停当,郭府上下一派喜气洋洋,郭家还正准备利用这档婚事把晦气冲一冲哩,那边石家人来报,石三爷昨晚驾鹤归西了!?这一下,石、郭俩家闹得是人心惶惶,玉儿还未出嫁竟成了寡妇,石老三尚未结婚竟命丧黄泉,这一幕人间悲剧听之无不让人动容。
而据知道内幕的人另一种说法是,陈怀庆把石三爷送进“翠红楼”是真,而石三爷犯病猝死是假,因为石家在埋葬石三爷的当天,出殡的谁也未看到石三爷的尊容,传说守城门的当天夜里放行过石家一辆马车,说是去汉口运货。更有耸人听闻的说法,是做鸡汁豆干的“涌兴泉”的山西人张芝堂张老板去汉口销豆干碰到过石家老三,描绘得有鼻子有影。不能不让人联想翩翩。?如若所传不虚的话,那么石家的用意最终是什么呢???
秋去冬来,任歌肩负着南郭重托,已在武汉呆了半年,比起少年时从家中出走来到武汉,如今的武汉已是满目疮痍、百业凋零,大街上烟馆林业,吸食鸦片的烟客从烟馆进进出出,进去时面如死灰,出来时哼着小曲。
不过,在一两条背街小巷,尤其是临江的小集市上,卖艺的,拉洋片哄小孩子玩的,卖西洋扑克的,以及各色布匹、小吃、日用品的倒也不少。在路上行色匆匆的人流中,可以不时看到满嘴“呜哩呜啦”的东洋人和一嘴“Yes,Yes”的西洋人。这些洋人趾高气昂,走路时目无一切,尤其是东洋武士,腰中佩有刀,令迎面而来的娃娃见状慌忙躲在大人身后,甚至哇哇大哭。
任歌在南郭设在武昌的商行里除经营丝绸布匹外,还有武汉人特爱吃的正宗五香豆腐干和咸菜。正宗的汝南咸菜经过多次腌榨,切开后内呈微红色,吃起来又脆又香,是武汉人吃米饭必备的小菜之一。
生来恋旧的任歌在商行夜晚打烊时特意买了一些糕点、糖果,坐上马车,往救命恩人王长河家赶。王长河夫妻二人窝居的平房内,灯火如炽,二老正坐着闲谈,面前杯中是热气腾腾的茶。
见任歌来了,二老忙上前打招呼,老头嗔怪地说:“龟孙干儿子,这么晚了咋有空过来你爹这呀?……”老婆说:“来就来呗!买这些冤枉什子干啥?净花钱!”
任歌趁二老接过礼物的空儿,屋子当中倒头便跪,二老吓得扔下礼物便上前搀扶,忙说:“孩子!莫非有啥事?这可使不得!我们二老自从你走后,是日日想,夜夜想呀!”被搀扶起来的任歌已是满脸泪水,他擦擦泪水,转而破涕为笑,对老头说:“时间可过得真快,这些年我经历了不少事儿,想二老都想死咧!只是孩儿没什么本事,暂时还不能风风光光地把二老接过去过几天舒服日子!”
老头深眼窝里已溢满泪水,老婆使劲捅老头的屁股,老头极度悲痛中转而破涕为笑。
歇了一会儿,老头说:“干儿子,亲儿子耶!当初你不回去可该多好!我在这武汉三镇为你打着灯笼挑一个,到现在可不早就孩子都会跑啦?这也都怨我,当初不让你走就好啦!看看!看看?操心操得瘦成啥样儿?快过来坐坐吃点点心,饿不饿,晚饭吃过没有?让你干娘给你现做去!”
老婆慌忙起身要去张落,被任歌拽回来了。
任歌说:“我这个不孝的孩子认命!当初不是二老将我从黄泉路上拉回来,就没有我任歌的今天,也就没有我这个人啦!我这次来也是想二老想急了,商行里一大堆破事儿!可不都是一堆烂摊子,都堆给我,我又有什么办法!”
老头忙问:“哪个商行?好小子,你有种哇!都把瓠城的店开到武汉三镇咱家门口来了!有骨气!改天我们也去你那儿转转!”
任歌笑着说:“商行如今就是孩儿的家,随时欢迎二位老人去逛一逛,到时挑几匹布,做几件精致的衣裳,这个家,咱还是当的!”话毕,三人大笑。
在得知商行就在武昌临长江的的繁华之地,老头忧心忡忡地对任歌说:“经你这一说,现在商行当家的包藏祸心想把商行一口吃下?这不撑死他个龟孙!不过,孩子,你临危受命,老家纱厂里还往这儿运丝绸、棉布,你可要时时留意啊!最近又和老东家联系上没有?对啦,你们商行的名字叫啥?我——”
“老头子,别瞎呼岔啦!儿子来这儿一趟容易吗?”老婆接道。?任歌从怀中掏出一封还未来得及打开的信,展开一看,脸色忧郁了起来,老头忙问啥事儿。
任歌说:“老东家来信说,……让我务必在一个月之内将现任的掌柜拉下。”二老均是一惊。“由我当这个掌柜的!”任歌说到这儿竟也兴奋起来。
老婆说:“这样好啊,等你做了商行掌柜的,我这儿媳妇、孙男弟女吃穿也就不用愁啦!”老头嗔怪地说:“天底下哪有这么容易的事儿?男人干点事儿不比你用脚丫子纳鞋底子容易到哪儿去!”当晚,任歌禁不住二老的劝,在王长河家睡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一大早,两位老人便张罗开了。为不打搅任歌睡觉,他们便出去买些豆浆、油条等北方人爱吃的早餐,并特意买了几个茶叶蛋。等到他们从外回到家中,满怀心思的任歌早已洗漱停当,喝了碗豆浆就急冲冲赶回了商行。
商行的伙计见任歌出来了,悄悄折回屋子内告诉了大掌柜来福。王来福本是一个沉得住气的人,便眨眨眼,若无其事地踱到到柜台后面佯装查起账来。
任歌本是个干实事的人,自从来到这家百年老字号“瓠城商行”,就一刻也没闲过,他要在不动声色中打进商行内部,要与这个外貌像弥勒佛面,内心一肚子坏水子的王来福决一雌雄。
在商行,原本手下伙计都是来福带起来的伙计,又加上长时间在武汉做事儿,就沾上了当地“排外”的习气。任歌做事便谨慎起来,生怕哪件事做错了,或被人算计了。
随着南郭家境的日渐萧条,“瓠城商行”的黑漆招牌在阴冷的晨风中日渐褪色。王来福也抓紧时间做一批呆账、死账,以图骗过任歌眼睛,将南郭在武汉的生意拖垮。届时,王来福因中饱私囊,很容易另立门户,说不定那时瓠城商行的字号还在,真正的主人却旁落他人。
任歌除平时呆在商行每天认真核账、查账外,有时还去武昌一两条繁华的街道上逛一逛。站在熙熙攘攘、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听着小贩叫卖之声,任歌伤感孤独。他穿着西装,打着领带,双手抚摸着上等西装面料,似乎想起了春晓送他西装的往事来。
对面地摊上各种艺人摆摊卖艺,泥人、陶玩具、面具、风车、拨浪鼓、不倒翁、琉璃喇叭、纸花应有尽有。任歌在一个捏泥人的艺人面前驻足,手里把玩着一个惟妙惟肖的泥猴子,猛然间想起春花该生了吧。
其实,春花已在瓠城顺顺当当地把孩子生了下来,每天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任歌回去与她相聚。任歌经常为春花寄去一些化妆品、手饰之类的东西,由于路途较远,不方便寄太过贵重的东西。这一次,任歌掏遍衣服里的兜,买了一副银项圈,并随礼物寄去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