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十年,小暑,鹰乃学习
七月,透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清风带着微微的暖意吹着,初夏的阳光从密密层层的枝叶间透射下来,地上浮动着铜钱大小的粼粼光斑。草丛里蛐蛐儿知了此起彼伏的叫着。
“老头子,这是啥?”后园一处树荫底下,江南手里拿着把一尺多长的桃花木小剑,翻来覆去地瞅着。
“嘿嘿,大哥给你做的啊,怎么样?称手不?”苍漠拍拍手上木屑,拄着赤霄,乐着瞅她。
江南点点头,乐滋滋的挥了俩下:“还挺好看的──”
她眨巴着眼睛,问苍漠:“咱家有人鬼上身了么?咱们要做法么?就像戏本子演的那样──”
昊天深吁了口气,默默地握起了拳头。
苍漠大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道:“给你拿来练剑的,你看昊天见天儿的练功,你也不能总是漫山的跑着玩儿──虽说你个小丫头,还是学点儿功夫防身的好。”
“哦”江南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想了一会儿,对苍漠道:“洛小玉教过我,我每天也练功的,不过跟豆包不一样──”
昊天抿了抿嘴,眉毛竖起来了。
苍漠倒是很感兴趣,低下头问她:“哟,丫头,你练的是什么兵器啊?”
江南一手拿着她的桃花小木剑,一手从袖子鼓捣了半天,掏出一把银箔来,苍漠乐了,摸摸她的头:“大哥有银子,你留着买零嘴吃.”
江南嘴里嘀咕着什么气冲合谷,二走劳宫,唰地把那银箔一撒,银箔虽是金属,却是极轻的,不管力气多大的人也决计扔不了多高,江南这么一扔,却是好像从天上下来的银雨一样,银光遍布她周身一丈,苍漠怕挥剑伤了孩子们,扛着赤霄嗖地闪到了一丈外,昊天本就愣了,等回过神来已经躲闪不及,江南应该没用几成力气,但打在他身上也疼的要命。
昊天爆发了,一把抽出流星剑就冲了过去,苍漠站在离树荫老远的一片花圃里,来不及抱走江南,却也没急,乐呵呵的抱臂观火。
天上骄阳似火,树下清风微拂,知了扯着长声依旧在枝条叫着。
一把小木剑对准了昊天的咽喉。
昊天甚至没来及看见她是怎么抬起这把剑的,苍漠嘿嘿笑着摸了摸下巴,果然──一甲子的内功啊。
昊天被打击的傻眼了,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那团包子──他从会走路开始,就在练功,每天七个时辰从不间断,刀枪棍棒,剑钩戟锤无一不精,这些年来随苍漠行走江湖,那些成了名的侠客败在他手下的就不计其数,怎么会──苍漠过来抱起江南,搁在肩膀上,幸灾乐祸:“早就跟你说过,一板一眼的招式没什么用,功夫啊──就得内外兼修,小丫头一甲子的内功,不知要比你快多少,你说你哪有机会耍个完整的剑法出来,”他瞅了瞅江南,很是高兴:“这丫头机灵得很呐──刚才那一剑她再快也是挡不住你的,你力气比她大,所以她不挡你,直接攻你命门,是块当杀手的好料啊──”
昊天趾高气昂地活了将近十年,今天却对自己的人生产生了怀疑,他决定对自己的习武观进深刻的反省,并及时纠正自己的训练模式,他心里燃起了熊熊的烈火,只为了一个目标──江包子。
江南却不知道昊天此刻正跟自己的习武观纠结的难舍难分,坐在苍漠肩上晃着小短腿,甚是兴高采烈地道:“老头子,你说真的啊?我将来就是要当天下第一杀手的──”
苍漠乐了:“哟──够骨气哈,丫头,你当杀手要杀谁去啊?”
江南更是兴高采烈地道:“杀好人!把天下的好人都杀光了!”
可怜昊天刚跟自己的习武观纠结完,又对自己的人生观产生了怀疑。
苍漠愣了一下,眼里的笑意有些消减,一手把她提溜下来,蹲下去问她:“丫头,为什么要杀好人?”
“我把好人都杀了,洛小玉以后就不用去杀好人了,我不想让洛小玉当恶人,他每次杀了好人都不高兴好久──”江南低声道。
昊天闻言一愣,看着江南的眼里有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苍漠黑亮的瞳仁对着她的眼睛,朗声笑道:“你把好人都杀光了,难道洛玉就会高兴了?到时候天下都是恶人,都来欺负洛玉怎么办?”
江南想想,好像也是这个道理,她仰头问苍漠:“那要怎么办才能让洛小玉高兴?”
“你好好练武功,将来就能护着洛玉,再也没人能勉强他去做他不想做的事,那时候洛玉就高兴了。”苍漠摸摸她的头,沉声道:“还有,丫头,即使你以后当了杀手,也不要随便杀人──”
“为什么?如果有人要杀洛小玉呢?要杀小乔跟你呢?还有──那个豆包脸?”
昊天浓眉动了下,手却没有动,好像也在思索着什么。
苍漠笑了,笑得如大漠里的斜阳,他声音浑厚又有些沧桑:“也许──那些人也是迫不得已的呢?每个人都有亲人,每条命上都连着另外几条性命,另外几个人生,就像有人杀了洛玉,杀了西乔,杀了天青,杀了我们,你就一定会伤心难过一样,”
江南好像有些明白了,她以前从没有过想过如果有人杀了她洛小玉,她会难过成什么样子,她以后又要怎么活下去──她又问:“如果那个人跟鹊桥宫里的那群人一样,没有亲人,身边一个人都没有,还整天出去杀人,也不能杀吗?”
苍漠点点头:“你有没有想过,在你出世之前,洛玉也是他们之中的一个,那群人是这世间──最可怜的人,你应该想办法去救他们,而不是杀他们”
“我知道怎么救他们!”江南眼睛又开始亮晶晶了。
昊天叹了口气,包子嘴里吐不出象牙,这回不知道又要胡言乱语些什么。
“把鹊桥老杂毛杀了就行!”
苍漠大笑着点点头,站起身,望向远方的鹊桥宫:“哈哈哈──对了!这世上只有鹊桥老鬼那种人杀得,因为杀了他才能救更多的人”。
树枝上的嫩叶被那浑厚笑声震的抖了抖,陌上的和风卷着阵阵清香扑来,树上的石榴花开了,一片殷红,远远望去,就像是烘烘燃烧的烈火,又像是冉冉升起的红艳艳的晚霞,江南抬头瞅了瞅,好像昨天还是花骨朵来着,夏天,果然什么东西,都是长的飞快的。
───────────────────────────────────────────────────────────────────巻毒戈壁
阎月出一个人走在沙海里,她的影子孤单的印在苍茫的大漠里,她身后蜿蜒着一串长的望不到边的脚印。
炎夏的沙漠,日头毒的可以渴死骆驼,她额头上的刘海全被汗黏住了,眼睛也被汗糊住了,她停下来,抹了抹的汗,举起腰间的羊皮水壶仰头咕嘟咕嘟的喝了几大口。她向前望了望,又开始走。──在这里最差的骆驼也要一倆黄金,她没有那么多钱,所以她只能走。她要翻过这片戈壁去找一位叫阿卜杜热西提的老汉。
算一算她到西域已经六年多了,刚来的时候,因为语言不通闹了很多笑话,她用了一年多的时间学会了西域的官话,又拜了几个名家学武,平日里帮波斯商人走走商,赚些盘缠。
这些年来,她一直在查那个奇怪的昙花,那个害了她家,又害了她姐姐家的奇怪昙花。
她五年前曾夜闯巻毒王宫,翻遍了礼记,也没见那年的贡品里有药昙的影子,后来她又去找了一个礼官,把弯刀架到了他的脖子上,问他当年的昙花是怎么回事,那礼官却是好像没听过这个名字一样,浑身颤抖得说从没进贡过什么昙花,他们除了天山雪莲之外从没往中原进贡过什么花。
后来断断续续的,她又有了一些线索,但每次就当她马上要窥到冰山一角的时候,那线索都会断,后来的三四年里都是如此,她隐约觉得自己好像是被人操纵的木偶一样,别人指向那,她就往哪去。近俩年来,连这些断断续续的线索都不见了,她的武功却是精进了不少,她终于发现──她身边原来一直都跟着不少人,这些人应该不是鹊桥宫的人,不然她也没有命活到现在,她摸摸胸口,当年在江南,鹊桥宫跟漕帮的杀手一起追杀她,她家的世代传下来的冰蚕就在那时落到了鹊桥宫人的手里。这些人却也不是卫大哥的人,好几次她闯王宫遇险,差点没命,这些人根本就不出手相助,于是她明白了,他们只是在监视她,他们就是把她当成木偶操纵的手。
她想不通既然他们不想让她查那个花,为什么不直接杀了她,越是想不通就越觉得当年她姐姐家的事情不简单。
不久之前,她帮一个熟识的波斯人走商,那人的货物里居然有那个昙花花瓣做的药引,她警觉心起,怀疑这又是有人暗中操作,但就算她怀疑,也不想放过一个可能的线索,她问那个波斯人,这是哪来的,他说是住在戈壁里的一个采药人卖给他的,那个老汉叫做阿卜杜热西提。
日头西斜的时候,阎月出敲响了一个晒满了麦子的平顶土屋的门。
“谁啊?”一个苍老的带些沙哑的声音响起来。
“我叫阿依慕,从戈壁那边儿来。”
老旧的门嘎吱的开了,一个干瘦的老头佝偻着拄着拐杖站在门口儿,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一身本地人打扮的阎月出。
“你是个汉人吧?找我有什么事?”
阎月出用西域官话说了那个昙花的名字,那老头想了想,又打量了阎月出一眼,有些不屑道:“那个药引子贵的很呐,你是买不起的。”
“我是想问它长在那里?我的亲人被它害死了,我想找到它的主人,问他是谁害死了我的亲人。”阎月出说的很诚恳。
老头又想了想,告诉她:“我的大儿子七年前在天山采雪莲的时候找到了枯萎的它,当时没有看见什么主人。”
“天山?”阎月出柳眉微蹙,问道:“您的儿子看见了多少棵?”
“只有这一棵!拿回来我也不认得,还去请教了我的父亲,他告诉我这就是你们汉人说的梦千年。”
“梦千年?”阎月出一愣,然后笑了,对那老汉道了谢,转身回了沙漠那头的住所。她收拾了包袱,揣好了银子,连夜上了去天山的路。
行至半路的时候,她夜宿鬼树林,在篝火里洒了一把迷蛊。
一个时辰后,她慢悠悠的出了树林──回转巻毒。
希望树林里那些位,在天亮的之前还有命从野兽嘴里活下来──他们这些年是不是早就忘了,她是苗疆阎家的后人。
还有那老头,她心里冷笑了声,既然这药引千金难求,他一脸贪财又住在那种破屋子里怎么可能七年才出手,梦千年?她查了这么久从没听过这花叫梦千年,连卫渊也只说这是进贡的药用昙花,况且梦千年若真长在天山,怎么就从来没有人出过事,天山上打猎的采药的那么多人,怎么可能从没传出半点风声。她往身后那黑漆漆的林子里望了眼──她早就不是六年前的阎月出了。
大漠的夜晚也是孤月清照,寒星满天,阎月出抬头看了看,叹了口气,不知道孟姐姐这些年过的怎么样,她远在西域,早已经听不到故人的消息了。自她离开秋水山庄,已经转眼过去十年了,流年随水逝,等过了生辰,她就二十五岁了。自打离开碧落,就再没有人给她庆过生辰,她自己都快忘了,她的生辰,是何月何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