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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一泪春风几度相逢(四)

桃花落尽雪纷飞 行简 2025-04-04 21:22
卫子君的嘴一路张到了千独山,然后当他站到了陌上桑门楼的时候,嘴,张大更大了。
皇宫与这里的琼楼玉宇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建筑之道,在乎天成,人为的即使再精致,也难比这白云碧水间的鬼斧神工,他望着那一片飘渺中的白玉楼,绿波湖,只觉得这里应该是神仙住的地方,难不成那陌上七天真的都是神仙?
“绀碧琉璃千顷净,顽仙常占水晶宫。”卫子君摇头叹道。
“哎呦──是小卫少爷来了罢!”一个神色精明的管事儿笑着迎了出来。
“您好,小生正是卫子君。”卫子君上前作揖道,“不敢不敢,小卫少爷真是一表人才啊,哈哈哈──小的是这陌上管家,敝姓苏,单名一个容,小卫少爷唤我苏管家即可,”苏容笑着引卫子君一行人进了门楼,“卫相爷正跟我家几位大天爷说小少爷呢,这不,相爷一念叨小少爷就到了,真是父子连心呐!”
卫子君笑了笑,他与苏容走在青石甬道上,穿过四周回廊楠树,眼前豁然开朗,只见陌上里春色盎然,奇花碧树,蝶舞纷飞,又是沉醉惊艳了一把,转头对苏容道:“风漾闲钩,石上云生,山间树碧,桥外霞收。陌上之景真可称当上是人间仙境,世里桃源。”
苏容笑道:“小少爷过奖了,这都是我家四爷的手笔。哦,我们现在这是在外院儿,七位天爷都住内院儿碧湖旁,小少爷跟卫相爷的客房也在内院儿沧浪阁,小的们都是在外面伺候的,小少爷要是需要什么,只要差人到外院儿知会小的一声便可。”
卫子君点点头,清声道:“有劳苏管家。”
他们又走了一段路,远远地就瞧见了桃花环绕中的千倾碧水,泱泱天光,庭亦跟几个随从止住了脚步,对卫子君道:“陌上内院我等外人不便出入,小少爷随苏管家进去便可,相爷与秦将军都在里面。”
卫子君与庭亦施礼道别,便跟在苏容后面上了一段青石小径,小径周围全是盛放的桃花树,桃花瓣被风吹过像雪花一样地飘落满径,他不禁又想起了那个桃花一样的少女。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是否在这陌上之中?自己,连她的闺名都不知道啊。
他正想的出神,却听苏容道:“这是大天爷的山海楼,几位天爷和卫相爷正在里头等小少爷。”
他抬眼便见一飞檐小楼,黑石壁,黑瓦檐,四周有近丈高的假山峥嵘挺拔,气势恢宏,曲水之畔佳木苍翠,高耸冲天,小楼的雕花大门上挂着一个匾,上面用苍劲的字体书着三个大字──山海楼。
“人随秋易老,情寄水东流。梦魂飞过海山楼。”卫子君仰头瞧了瞧,叹道:“好名字啊!”
卫子君跨进去,正见他父亲卫渊坐在堂中,身边坐着一个三十出头的灰衣人,一手拄着一柄赤色巨剑,容貌俊朗非凡,谈笑豪放,一身冲天的英雄气概,这定是陌上七天之首──赤霄苍漠。
又见他们左边坐着一个蓝衣公子,手摇白玉扇,瞳眸茶褐,俊美神颜,未语先见三分笑,他了然,这是武林第一美男子──流云西乔。
他惊艳地再去瞧流云西乔身侧的那个黑衣少年,不禁又呆了呆──衔霜凝露,映雪拟寒,那黑衣少年一身淡漠疏然,眉眼却精美的好像人偶一般,双眉如画般修长,眼睛很大,鼻子很美,红唇皓齿,脸小的大概只有巴掌大,配上他一身如夜色般的黑衣更显得皮肤白的刺眼──江湖美人榜第二,忘川莫离。
他再往右手边看,却是并没有什么惊奇,果然,那天的白衣人就是浮生洛玉──红尘并紫陌,碧落下黄泉,郎艳独绝,世无其二。世上断断不可能有胜过他这般的容光。
浮生洛玉身侧坐着一个青衣公子,眉目仿佛是水墨染出来的,容貌清逸,好似江南烟雨中的临摹淡影,神色不染纤尘,一身风骨竹子般的卓然,让人心生敬意──竹染天青。
他看了这一圈,暗暗称奇,世间果然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长安乃是帝都,他见识过闺阁之中的百花齐放,名士之流的各家争鸣,奈何真是不抵这陌上美人的半分容光。
卫子君整了整被美人们晃晕了的心神,敛袖上前拜道:“小生卫子君,这厢有礼了。见过各位兄长,见过父亲大人。”
卫渊点点头,苍漠大笑道:“卫丞相家的小子长得可真是不错,啊?哈哈哈──”。
天青招手,让子君坐到了自己身侧,细细打量了他一番,笑道:“子君跟少年时期的师傅真是一模一样。”
卫渊看着卫子君,笑着叹了口气:“只是长得像罢了,你们现在还不知道他的性子,从小被他娘惯得,都快野上天了。”
西乔慢慢摇着扇子,笑着看了看卫子君,对卫渊道:“卫相您就知足罢,跟我们家那俩位一比,这世上可全是听话的好孩子。”
洛玉闻言也笑了笑,双颊旋出一对酒窝,他这一笑容光更胜三分,苍漠指着西乔说了句什么,满堂的人都笑了,这陌上里半点没有外面的愁云惨雾,竟然好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卫子君听西乔这么一说,倒是想起来了,这里面怎么没见那个传说中的天下无首──骄阳昊天,还有那个一日三千杀的夜雨江南?
天青转头,虽然做着轻笑,清俊的眉眼里却有些愁意,他对子君低声道:“本来昊天含光也该出来迎你的,可近日出了些事情,俩个人都病着,待到过几日,他们好些了,再让他们出来与你相见。”
卫子君恭敬地点点头,心里却有些诧异,他们俩个怎么都病了?难到那日洛玉兄长抱走的白衣少女就是柳家小姐?他想罢又暗自摇了摇头,那里有这么凑巧的事情,柳家小姐一日能杀三千人,即使不长得三头六臂,想必也是精壮非常,那位少女瘦瘦小小的,被他抱在怀里轻若无物,怎么可能是夜雨江南。
他想到自己那日扑在少女身上,少女馨香犹在脑海,她一抬头,泥泞中的桃花明眸,水光泛起,落落清寒,后来回想起那一刻,他好像被什么触动了,心中生起了一丝莫名的情愫。
为何,如斯少女,如斯哀伤。
他下意识地去看洛玉,却见洛玉也正在打量他,他忙轻声道:“洛玉兄长,您好,那日子君不知来者竟是兄长,礼数不周,还望兄长见谅。”
洛玉冷月一般的眼睛有了些暖意:“那日果然是你,多谢。”、“子曰,君子戴仁而行,抱义而处。子君既见歹人行恶,又岂能袖手旁观,只是不知那位姑娘可还安好?”
洛玉神色复杂地点点头,看了眼天青道:“并无大碍,多谢。”
卫子君在陌上桑住了几日后,才发觉,事情并没有那几位兄长表现出来的那么轻松,他父亲与那几位兄长几日来都不曾露面,不知在忙些什么,秦叔叔告诉他,那三千户家眷怨气非常,已经联名告到了京师,袁骧下令捉拿夜雨江南,江南知州孙海潮带兵来拿捕,陌上桑连门都没让他进来,他一气之下从四方州府调兵,就要来围剿陌上。
卫子君心中明白,袁王其实是冲着他父亲来的,他怕陌上桑如当年的秋水山庄一样支持父亲,想借这个事情来对付陌上桑,就像对付当年的秋水柳氏一样,卫子君想到这里,又怜惜起江南来,她本是柳氏后人,从小就遭了灭门惨祸,现在又要被推到风口浪尖,做杀父仇人对付自己家人的借口,她现在的心情该是怎么样的难过啊。秦叔叔说,夜雨江南那日屠杀漕帮是情有可原的,骄阳昊天以自己换了夜雨江南的蛊毒,那日毒发,漕帮中的俩个人趁人之危,把他吊到水车上一日一夜,骄阳昊天差点丧命,夜雨江南当时是急的失去理智了。
他想到这里,愈发对那俩个人好奇起来,这世间人别于草木,不外乎在于一个情字,而这情不知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那俩个却早已超乎了生死相许的意境了,一个少年为了一个少女,用自己的命去换她的命这并不算太难,难的是他并非立毙,偏偏还得受尽折磨的活着──活着等自己突然死去的那一天,这委实是让人佩服的,而那个少女,为了那个少年的生死,竟然失去理智到杀了三千人,这也委实让人汗颜。这样的深情,着实让人竖然起敬,只可惜苍天弄人,风华雪月后终是一场带着血腥的悲欢序曲,也不知骄阳昊天的身世究竟是如何,这俩个人的故事实在是比话本还要离奇曲折。
卫子君轻笑着摇了摇头,父亲如果知道了自己这些念头,怕是又要训他沉迷于淫词艳曲,枉顾三纲五常了。
他踱下白玉桥,沿着碧湖畔慢慢向沧浪阁行去,湖畔垂柳微摇,月上柳梢。
他行到一处桃花掩盖的假山时,却发现一条白玉小径,蜿蜒通向一方,他顺着路过去,正见小径尽头有一处低低的假山洞口,洞口俩侧有俩盏白玉壁灯,灯上并非燃点烛火,而是放着俩个鸽子蛋大的西海明珠,正散着柔和的光,他不禁摇头叹息,这陌上奢侈比起宫中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传闻流云西乔是天下首富,如此这般倒也可以理解,只是......他总觉得流云西乔有些面熟,好像是在哪里见过。
他晃晃头,一低腰,从哪个山洞口进去了,初行山洞俩侧有些窄,到了后面就可直立行走了,他走了大约半刻,就见前方犹如柳暗花明一般,豁然开朗,别有洞天,竟是个宽阔的露天洞穴,月光从头顶当中洒下来,四壁上都镶了拳头大的西海明珠,映得这洞里明亮如白昼,洞穴的大部分都被一池清水给占了,那个池子是人为修的,四方都用晶莹温透的雕花白玉砌边,池子旁杨柳依依,桃花盛放,清澈见底的水里垂了些柳树的枝条,池水上漂了些桃花的花瓣,池水边坐着一个人。
那人是个少女,卫子君侧看过去,少女穿着一身拽地长的白纱裙,双手拄着池沿,裙子有许多浸在水里,与桃花瓣一起漂在水面上,她双足赤着泡在水里,清水映得那双足如霜,肤色晶莹通明。少女长发披散在一侧,如瀑布般垂下,乌发在白衣上好像盛开的暮色,她的头微垂着,看不大清楚脸,只能看见看她弯月的眉角漾起的郁蓝,弯弯长长的睫毛,和眼眸里的水光潋滟──她是在哭啊。
那少女好像太过出神,竟没发觉卫子君,卫子君看见她赤着的双足,忙红着脸别开眼,默念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少女听见了声响,急忙抹了下脸,然后转了头。
月光照的她的脸光滑似丝缎,隐隐透明,她那双半月弯眉微蹙着,一双桃花眼有些微红地望过来,紧咬的红唇边还有一滴晶莹泪痕。卫子君只觉得当时自己呼吸一窒,脑中眩晕,四周天光树影,神光离合,满天星河瞬时坠了他的脑海,化成了他眼中,一道浮生永不消散的影。
这其实是卫子君第一次看清江南,很多年后,他不禁对身边的江南感叹,那天就是他命里的劫数,一场美丽的桃花劫。当流年荏苒随水逝去时,他想起当时,不禁惘然,她桃花面上的泪痕一点是他这辈子最美的邂逅,他愿用自己的一生和她一曲去答谢──不死不悔。
“姑娘有礼了,小生......”卫子君红着脸作揖。
“我知道,你是长安卫子君。”少女打断他,声音稚嫩冷清,却说不出的好听。
这也是江南对子君说的第一句话,她说:“我知道,你是长安卫子君。”
卫子君的脸更红了,他的手也不知道要放在哪里才好,他尴尬地看了看那个少女,大脑不怎么受控制地冲她说了一句:“每次见到姑娘,你都是在哭啊。”
少女愣了一下,乌亮的眼睛圆溜溜的,然后她长长的睫毛轻颤了下,嘴角绽出了一对小梨涡:“每次见到你,你都是在犯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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