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不解地望着承约,这个问题简直都不算问题。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别说是杜宛予,除了本能认知之外,我对这个世界的全部了解,几乎都是来自于他的资料。
承约对上我的目光,显然也意识到了自己问得有些蠢,无奈地说道:“我不过就是随口一问罢了。”
而那边,杜宛予见我们两个站在原地迟迟未到,便耐不住性子直接疾步走了过来。
她柔美的五官越来越近,我正在暗暗惊叹原来一个人可以长得如此温婉纯净,却只见她朱唇微启,紧接着便是一顿臭骂劈头盖脸地落入耳中:“臭女人,你站得倒是稳当!看你也没缺胳膊少腿的,老娘这几天真是白操心了。”
“啧啧,我就知道你是个见色忘义、重色轻友的。亏得老娘是个有职业素养的人,知道利用手机信号追踪到这儿。”杜宛予目光落在承约拉住我的手上,顺势往上一看,语气中的嚣张忽然泄了个光,有些结巴地说道,“承……承……承老师?”
承约收回探究的目光,客套地开口,笑意不达眼底:“你好。”
原来杜宛予认识承约,还知道他是老师。我心里暗叫不好,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若是被人把我失踪的事跟承约扯上关系,恐怕又要给他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了。
我撤了撤胳膊,将承约的手轻轻挣脱开,有些意外地问道:“臭女人,你也认识承约——啊不对,承老师?我怎么不知道……”
话一开口我就后悔了。既然杜宛予认识,以前的我又怎么可能不认识。
“你不知道的多了。”杜宛予似乎没有看穿我的古怪,翻了个浮夸的白眼,有些嫌弃地说道,“承老师在咱们学校已经很出名了好吗,是你自己不上心不留意,当然不知道了。”
听到她的话,我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倍感侥幸地望向承约,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的脸色染上了一层冷霜。
我偷偷地在背后戳了他几下,他却赌气般地只作未觉,看着杜宛予仍是优雅地邀请道:“小丫头,你这朋友有点意思。要不要一起去我家喝杯茶,反正就在前面,也没剩几步路了。”
这时,杜宛予一把将我拉到她的身后,盯着承约很是恭敬地回答:“多谢承老师,还是不麻烦您啦。时候不早了,我得快点把这个臭女人带回去。”
虽然知道早晚都会回到以前的生活圈子,但突然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开始,我实在是有些心虚。
一颗心因为紧张不堪而纠成了一团。我下意识地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承约,他却做了个拱手相让的手势,温和地对我说道:“你们路上注意安全,到了记得跟我说一声。”
我心里咯噔一声,明知道杜宛予才是真真正正站在我这边的人,可还是莫名有种被承约卖了的感觉。
我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规规矩矩地应了一声:“好,老师再见!”
杜宛予很是潇洒地冲着承约挥了挥手,便拉着我去路边打车。
转身的时候,我似乎看到承约的身影在黑暗中轻微地晃了一下。
掌心传来细腻冰凉的触感,我才发现杜宛予在大衣里面只穿了件单薄的睡衣。我鼻子一酸,用力地回握住她的手,轻声开口:“冻坏了吧?”
很快便开过来了一辆出租车。杜宛予打开车门,一屁股坐了进去,有些嫌恶地斜了我一眼:“婆婆妈妈的。赶紧滚进来帮老娘暖暖手。”
我扑哧一笑,刚才的紧张瞬间卸了去。
一路上,我按着承约的话,将这几天自己的行踪挑着重点跟她讲了一遍。当然,失忆和青铜花瓶的事都被我刻意略去了。承约现在还没对外公开任何关于章国的物证——虽然我并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在这种情况下让自己的学说得以认可的——但是显然,从医院里那群学生的反应来看,如果被外界知道他在卧室里私自藏了只青铜花瓶,一定会闹得炸了天的。
车里的暖气很足,杜宛予很快就染足了困意,靠着我的肩膀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我的话。听到我讲起山洞里的那一段时,她瞬间惊醒了,睁大了眼睛,坐直身子难以置信地望着我:“你该不会是想告诉我,你他妈在山洞里见鬼了?”
我淡淡地“嗯”了一声,肯定地点了点头。作为一起学习马克思主义无神论的祖国好青年,我完全理解她的反应。要不是亲身经历,我此刻也会像她一样觉得自己是在扯淡。
“会不会是你慌乱之下听错了?”杜宛予眼睛骨碌一转,凑过来认真地问,“或者……会不会是因为光线太暗,所以你才找不着那串手链?”
那串手链极美,它在黑暗中安静发光的样子,任谁看过都会难以忘怀;更何况,本来我对自己的判断力就似乎有种骨子里的笃定。我立即否定了她的猜测:“不会。谁记错,我都不会记错。”
“谁记错,你都不会记错。”几乎是同时,杜宛予的话音也齐齐响起,她有些小沮丧地垂下了头,“我忘了,你从来都没看走过眼。”
我心中忽然升起一股奇异的感觉。难道这就是当时承约在医院所说的,“只要你是你,我们的复制,就已经成功了一大半”?
如果说之前还对自己的身份有些许的怀疑,纠结以前照片上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有所不同,担心自己能否顺利地回到从前生活的轨道上……那么这一刻,我便打消了所有的疑虑。没有什么比毫无征兆的巧合更令人信服。
“哎哎,我的三观都要碎了,这世上竟然真他妈的有鬼!”杜宛予在一旁似是自言自语地感叹道,很快又大大咧咧地摆摆手,“管它是人是鬼,老娘懒得琢磨了。等开学的时候问问我男朋友,看他有没有学过类似的考古案例。”
男朋友?承约给我的资料上并没有提杜宛予有男朋友的事,我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好白了她一眼,干巴巴地说道:“好好说话,不许花式虐狗!”
杜宛予嘿嘿一笑,面上浮出一抹小得意,很难得地没有呛回来。
说话间,她的家已经到了。原来杜宛予住的地方只跟刚刚那个小区隔了几个街区,难怪她能那么快赶过来。
她刚一掏出钥匙,门就突然向外打开了,里面探出一张与她有七分相似的脸。
“妈!你开门也不说一声,害我额头生生被撞了一下。”杜宛予似是被吓了一跳,边揉着额头边向门里跨了一步。
杜宛予的妈妈显然保养有方,看起来不过才三十多岁。她扫了一眼杜宛予皱成一团的小脸,心疼得不行:“好好好都怪我,疼得厉害吗?”
“厉害厉害!妈,你做点宵夜给我补补嘛。”杜宛予像没骨头一般软塌塌地倚在她妈妈的身上,懒洋洋地开口道。
她妈妈知道她是在撒娇耍赖,并不拆穿她,只是温柔地嗔怪道:“以后不许再像刚才那样风风火火地跑出去了,穿得还这么单薄。”
“知道啦,妈。”杜宛予吐了吐舌头,冲我眨眨眼说道,“你看,我这不是安然无恙地把张梅带回来了嘛。”
我仍然站在门口,见两人的视线转了过来,忙微笑着开口:“阿姨好。”
杜宛予的妈妈似乎此时才注意到我,稍微愣了一下,温柔的眼眸中挂起了浓浓的怜悯,颇为亲切地冲我招了招手:“你这孩子,怎么还站在门口,快进来暖暖。宛予经常在我耳边提你的名字呢。真是不容易,你一个孤儿,本来就无家可归,没什么人留意你,还碰上这种危险的事……”
不知为什么,我忽然觉得她眼中的怜悯极为刺眼。有过类似经历的人应该都会多少了解这种感受。原本自己还没觉得有什么,被别人高调地一语戳中时,反而会相当排斥。
杜宛予立即察觉到了空气中蔓出的尴尬,忙推着她妈妈催促道:“妈,你快去厨房做点宵夜,我要饿死啦!”
见她妈妈应着声走开,杜宛予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臭女人,你别往心里去……我妈她就是有点不太会说话。”
我轻轻摇了摇头,淡淡地说道:“没事,阿姨也是替我担心。”
听到我这样说,杜宛予只是咧开嘴笑了笑,走到卧室门前冲我招招手道:“臭女人,开学前你就先将就着跟我挤一张床吧,晚上别偷偷吃老娘豆腐啊。”
我简单地洗漱了一下,换上她刚找出来的睡衣,便麻利地钻进了被窝里面,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个脑袋来双眼惺忪地问她:“臭女人,你什么时候睡啊?”
“你这几天没少折腾,赶紧先睡吧。我等着宵夜呢,不吃点东西睡不着。”杜宛予坐在电脑桌前,头也不回地应声道。
我实在困得不行了,小声咕哝了一句“晚安”,迷迷糊糊地便睡过去了。
直到半夜里,我一个激灵被冻醒了。侧过脸一看,杜宛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爬上了床,此时正四仰八叉地睡得很香。我无奈地扯了一把被子,将自己重新裹好,刚刚闭上眼睛,却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我不动声色地在脑海中将刚才视线所及的范围细细过了一遍,终于意识到问题的关键。
刚刚黑暗中站了一个人影!
寒意迅速地从心中向四肢蔓延,我立马惊骇地睁开眼睛,刚想叫醒杜宛予,却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捂住了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