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喜的目光正对上一双布满了血丝的桃花眼。
是承约。
是承约!
他看起来似乎疲惫到了极点,整个人都陷入了消沉无比的阴影中,原本洒脱的长眉此刻也尽染忧色。我怔怔地望着他,仿佛只是片刻未见,他便变成了被风吹日晒的一截枯木,毫无生气。
与此同时,承约也有些难以置信地盯着我,眼睛中的华彩开始渐渐聚拢。
他的嘴巴一张一合,好像在激动地说:“你醒了?”
似乎还没有从之前的暗黑空间中真正地缓过来,我一时有些不敢相信,就这样重新看到了有风有光亮的世界,重新看到了融化在诡异光影里的承约。
我慢慢地抬起右手,一点点地伸向他的侧脸,甚至因为紧张而屏住了呼吸。
有什么轻轻地扎到了手,像是胡渣,更像是触电般的希望。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大颗大颗滚了下来。喜极而泣的同时,我倍感庆幸地开口:“温的……”
指尖仍残留着他脸上的温度,我彻底地松了一口气,承约他还好端端地活着!
承约先是一愣,反应过来之后立即有点不好意思地站起身来,讪讪地说道:“起风了,我去关上窗户,免得吹得你着凉。”
“别!别关。”我连忙喊住他,露出了一个轻松的笑容,“有风吹着,活着真好。”
他有些不解地眨眨眼,似乎觉得我的反应很莫名其妙,便走过来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大概是觉得我没事了,眉眼间终于染上一层薄薄的愠怒:“小丫头,你赔我们精神损失费!你那天晚上一睡不醒,到现在都十五天零八个小时了,多少医生看了都说你没事,就是睡着了。你要是再不醒,我怕自己真的会忍不住要把你揍醒了。”
那天晚上,指的是他把我从杜宛予家拉出来的那个晚上吗?一想到杜宛予,我的心里又冒出来密密麻麻的冷汗,有些迟疑地问道:“杜宛予……她还好吗?”
“不怎么好。”承约苦笑了一下,倒了杯水递给我,“她早上起来之后怎么叫都叫不醒你,整个人都吓坏了。她妈妈还觉得平白无故地惹上麻烦很是晦气,催着她把你送回到了我这儿来。”
听到他的话,我顿时愣在了那里。
这么说,我那天晚上没有离开,一直都跟杜宛予躺在同一张床上?而此刻睁开眼便见到承约,也是因为她亲自把我送了回来?信息量太大了,我一下子缓冲不过来。最近的三观碎了又碎,凭我的接受能力多强大也有点跟不上这一连串变故的节奏了。
承约有些担心地望着我,紧张地问道:“小丫头,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是梦吗?那倒是很容易解释得通了。我有些恍惚地点了点头,缓缓地解释道:“嗯……我做了一个很可怕的噩梦,梦见她死了,梦见你……你也不在了。四周空洞洞的,好黑啊,黑得让人绝望。”
“啪”的一声,承约已经清清脆脆地给了我一记爆栗:“反正你就从来不盼我点儿好。”
他下手一点也不客气,我吃痛地揉了揉自己的头,顺便冲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这才是你嘛。”承约乐了,从床头柜上拿起一只苹果来开始飞快地削皮,“别动不动就唉声叹气的,我看了你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就烦。来来,再多翻几个白眼,翻一个赏一个苹果。”
我气极反笑,接过他刚削好的苹果来狠狠地咬了一口。
承约满意地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替我掖了掖被角,这才转向门口,临走前还不忘揶揄一句:“你既然没事了就赶紧起来收拾下自己,躺尸了这么多天都快变成臭丫头了,等下你的那几个朋友还要来看你呢。”
我知道他指的是杜宛予她们,想了想还是有些后怕地冲着他的背影开口道:“承约,那真的只是我的一个噩梦吗?”
“当然。”承约立即转过身来,有些哭笑不得,“小丫头,那当然是你在做梦啊。”
我也觉得自己问得有点蠢,便不再多问,乖巧地点了点头。目送他走出了房间之后,我缓缓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左手手腕,眉头微微地皱了起来。
手腕上,多出了一串手链。
十四颗均匀通透的白玉珠,触感温润,玉珠的表面因为被常常抚拭而十分光滑,其中一颗珠子上刻有小小的图案。
正是那天在山洞中被我捡起又丢失的那串手链。
而在那个所谓的噩梦中,万般温暖冲昏了头,便是它忽然出现,散发出的清凉渗入肌骨,让我保持了仅剩的几分理智。我缓缓地抚着手链上的每一颗玉珠——每一颗都真实可触,似乎在清清楚楚地提醒我,那一切,怎么会是梦呢。
我的笑意慢慢变凉。
那天在山洞中情急之下并没有看清它上面的图案。我抬起左手来,稍稍一调整角度,那颗特殊的玉珠便转入了视野。
原来不是什么雕刻的图案。细腻莹白的玉珠正中,是一点小巧玲珑的红,像是嵌入其中的一枚相思豆,又像是美人娥眉之间的一粒朱砂痣。我忍不住用指甲轻轻地刮了刮,却更为吃惊——原来它不是点绘上去的红漆,而是实实在在地从珠子中长出来的。
然而此刻我却并没有丝毫抵触和不安。也许是因为在山洞中丢掉了手链之后便引发了塌陷,也许是因为在混沌的一片香气中它唤起了我的清醒,我竟然直觉它十分亲切。
既然是冥冥之中的给予,那么,便坦然接受吧。
我将袖子往下扯了扯,小心地盖住了手链,想着该去洗漱一下换件衣服,便起身去拉窗帘。
走到窗边,我不经意地往楼下目光一扫,竟再次看到了那个在超市里突然消失的人。
承约家在二楼,透过窗户望下去,仍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的脸。
我悠悠地叹了口气,多帅的一张脸,非要一直冷冰冰地绷着,永远像是被别人欠了钱一样。
他也在第一时间看到了我,这次倒没有急着逃开,反而直直地将视线落在了我的身上,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个遍。
不知怎么,我总感觉自己好像可以分分钟被他看透。我一边莫名其妙地心虚着,一边毫不客气地将自己的目光回敬了过去。
不得不承认,这世界上就是有这种人,天生风骨卓绝,轻而易举地便可以将人勾魂夺魄。也不得不承认,这世界上就是有这种冰块,往哪里随便一杵便是气势落定,周围的空气都仿佛被冻结了一般。只是眼前的这个冰块似乎在外面站了太久,精力都快要被熬没了,只剩下一双猎豹般的眼睛还在熠熠发亮,风云汹涌。
我无奈地转过身,在房间里扫视一圈,看到桌上还有几瓶没拆封的矿泉水,便随意拿起一瓶,打开窗户扔给那人。
他麻利地接住了水,果真是口渴了,几下拧开瓶盖便喝,一系列的动作十分自然,毫不设防,好像是我本就该给他递水一样。
我反而被他的自然弄得不太自然,好奇心一起,试探着对他喊道:“喂,你叫什么名字?”
他目光复杂地看了我一眼,忽然勾了勾嘴角。犹如冰块乍破,这一笑,便是千树万树梨花开。
“沈昱。”
他并没有高声回应,因此声音还没来得及跨过两层楼之间的空气就已经被寒风吹散。然而,几乎是他开口的同时,我便读懂了他的唇语。
沈昱,沈昱。我下意识地重复了两遍他的名字,除了唇齿间微滞的气流之外,并没有勾起任何的记忆。
正在这时,耳边传来了门锁转动的声音,紧接着杜宛予便推门进来了。
“臭女人,你终于醒了!”她扑上来就是一个熊抱,然后不等我同意,便动手将我从头到脚摸了个遍。
她满意地咂咂嘴说道:“嗯,肉还跟昨天一样多,看来承老师没有虐待你。”
我扑哧一笑,却忽然响起承约的话来,不由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放心吧,我好着呢。那天也不知怎么回事,就那么睡了过去,把你和阿姨都吓着了吧?”“你还好意思说,都快吓死本宝宝了。”杜宛予嗔怒着,狠狠地剜了我一眼,“以后你就老老实实睡觉老老实实地醒,可别再干这种让人担心的缺德事了。”
说话间,她打开旁边的衣柜,一边从里面拎起衣服扔到床上,一边半真半假地叹气道:“哎,病号的待遇就是好啊,连行李箱都有人帮忙整理。”
行李箱?我稍稍一愣,又立刻反应了过来。承约说我一口气睡了十几天,这么算下来,好像今天是该去学校报到了。
我坐到床边,想把她扔过来的衣服一一叠好。杜宛予却回过头来,干嚎一声:“不许动,把东西给老娘放那儿!上来的时候承老师特意嘱咐了,不许让病号动手。”
她凑过来把那堆衣服往自己的方向扒了扒,一脸苦大仇深:“老娘好不容易选上了他的课,可不想挂啊。”
“那就有劳杜大小姐了。”我幸灾乐祸地拉长了声音,同时默默脑补出承约一本正经地威胁杜宛予的样子,躺在床上笑出了声。
客厅里又传来“嘭”的一下关门的声音,似乎有几个人一起走了过来。我还在试图分辨着除了承约之外的脚步声,杜宛予却在一旁露出了然的笑容:“关振不错嘛,这么快就把孟双接来了。”
原来是他们两个。我不动声色地眨眨眼,心里却有点隐隐的期待,没想到会在这儿提前见到另一个室友。
“那家伙怎么那么奇怪,人都已经到了还不肯上来……啊……”说话的男生声音听起来阳光而干净,应该是关振。然而他只咕咕哝哝地说了一半,便戛然收住了话。
我偷偷笑了起来,八成是被孟双掐了一下堵了回去。
果然,紧接着便是孟双甜甜软软地低声说道:“我再提醒你一遍呀,等会进去了可不许提沈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