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二十三、漠原往事

吃过午饭，陆月雪正倚在长凳上看着账簿，许管事就疾步来到她的面前，躬着身子道：“陆姑娘，铺子已经选好了。您要不要去看看？”
“哦？这么快？”陆月雪放下手中的账簿，道：“你选在什么地方？多大？”
“是城西的一间铺子，两个门面大小，因为刚刚着手这一行业，又雇不到多少人，所以没敢租大来。”上午观察了她一阵，他对这个女孩还是挺欣赏的。
“好，我就不去看了，都交给你安排就是。对了，那妇人和慕青，要好生善待她们。”
“是。”他拱拱手，又道：“这……该起个什么名儿写在匾上？”
“就叫‘砚雅斋’吧。”陆月雪想了很久，列了几十个名儿，最后还是中意这三个字。
“是。”许管事表示没有异议。
由陆月雪提议的砚雅斋在五日后就开张了，请了当地有声望的人剪彩，而砚雅斋的主管仍旧是香寒。陆月雪不知道这算不算先斩后奏，如果余何生知道会怎么样，不过此时的她已经坐上马车离开宜州了。她现在很想知道，余然查到失踪的人没有。而在半路上，她遇到了一个她没想到的人，蔺言君。之所以说没想到，是因为蔺言君不是为了给她带消息来的，而是为了他的妹妹妖晚央。陆月雪这才想起，妖晚央还生着病。
妖晚央的病很奇怪，没有特定的时间场合，只是会突然莫名其妙地发作。发作起来，就跟那天夜里在客栈里见到的一样。不过上次是陆月雪的摄魂曲惹出来的，做给夙九天看的。妖晚央的体质在生病之后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一发病听见镇魂曲就会好，平时听见摄魂曲就会发病。而能吹奏出这两首曲子的，普天之下只有陆月雪一人。
说来也巧，当初她用那块玉牌去要求“散帮”给她找合适的人，但是听了她的条件之后“散帮”表示无能为力，因为根本没有那样的人。不过最后他们还是把她带到了一个驯兽场，说也许猛兽会符合她的标准。而她也是在那里认识了蔺言君他们。
那时候的他们都是以驯兽师的身份出现，养着大批的狼和老虎。当时，陆月雪选中了一匹被单独关起来的白虎，但是他们拒绝了，无论陆月雪开出怎样的条件。争执之余，陆月雪看到一只被庄严地供奉起来的骨笛。这时候，汀兰季告诉她，只要她能用那支骨笛吹一支曲子，她就可以得到那只白虎。出于好奇心理，陆月雪照做了。当她把骨笛放在嘴唇边的时候，骨笛就开始振动，发出了声音。那是她第一次吹镇魂曲，她甚至不知道有这样一首曲子，但是她一个音也没有吹错，连她自己也惊呆了。这时候妖晚央进来，说她觉得很舒服。而当她再次吹响笛子的时候，却吹出了摄魂曲。妖晚央痛不欲生。就这样，陆月雪成为了那个唯一能伤害妖晚央又唯一能救妖晚央的命的人，她的四位兄长也答应为陆月雪效命。
陆月雪了解到，自从三年前妖晚央进入过一次漠原森林，她就染上了那种怪病，每每犯病，只有喝下那头白虎的血才能缓解痛处。但妖晚央犯病的次数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长此下去，那只白虎早晚会死。据说，只有用那支骨笛吹奏镇魂曲，才能救妖晚央。而她做到了。
她又一次回到了驯兽场，因为妖晚央又犯病了。而她这次去，也见到了姜若。陆月雪开始怀疑，姜若和妖晚央的病有很大关联，因此在吹奏过镇魂曲之后，她便支开了所有人，要和姜若单独谈话。
就在陆月雪要问出心中的问题时，姜若抢先开口了，“我知道你想知道什么。就算你不问我，我也迟早会将给你听了。我想你知道，妖儿是三年前进入了漠原森林才得了这样的怪病。那其实不是病，而是一种毒药，一种慢性的毒药。”她的眼里显露彷徨，她开始回忆当初的景象……
那是一个繁花盛开的季节，年仅十五岁的妖晚央进入了漠原森林。漠原森林坐落在天苍国北部，外围终年被冰雪覆盖，里面确是树木丛生。为什么叫漠原，已经不可考了，只知道那是一个很古老的地方，好像生来就有了。
姜若是在那之前认识蔺言君的。其实杀手都是独来独往没有朋友的，她一直以为那是个铁条律。她自九岁就被训练作杀手，十五岁的时候终于杀了第一个人，然后就一直在“散帮”接生意。那是一段最黑暗的日子，她每天都在刀口添血，不停的杀人，杀人，杀人……然后，余何生通过“散帮”找她，要她帮他杀人，杀古家的老家主。似乎没人知道他的死因，因为她做的很好，起码余何生是这么说的。然后，她成了余家的杀手，脱离了“散帮”。
两年后，余何生告诉她，他需要更多的杀手，她又回到了“散帮”，认识了蔺言君。据说他和他的兄弟武功很好，是“散帮”里很受欢迎的，经常有人点名要他们做事。但是余何生只要一个，所以她选了他。他们一起做了几笔生意，杀了些人。他很稳重，身上几乎没有杀手的气息，总让人忍不住靠近他。但她又不愿意靠近他。
在最后一次合作的时候，她受伤了。因为他们动静太大，让人有了防备。他们一起被困在漠原森林。那里很冷，走了那么多的地方，杀了那么多的人，她从来没觉得那么冷过。她从小就怕冷，一冷就忍不住想哭，可是那次她没有哭，因为他一直背着她。被他背在背上的时候她就想，她可能喜欢上他了，如果能一直被他背着，就算走不出去也是不错的。
都说杀手冷漠，其实杀手只是看起来冷漠，心里不冷。因为没有哪个杀手会整天把情绪露在外面给敌人看见，叫人有个防备的。都说杀手阴毒，可杀手却是天底下最直肠子的人。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就像她喜欢上他，没有什么原因。
她的伤口恶化，好在漠原里有很多草药，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能有这么多，看起来她还不及这些草，它们都是不怕冷的。蔺言君给她表演了怎么炼药，他的手法很漂亮，做出来的药很香，每次看他做药，她都觉得伤口好像没那么疼了。
她不知道他们在漠原里走了多久，每天晚上她都听得到狼嚎，她总是在想，如果有一天来了一头狼，是它吃了他们还是他们吃了它？慢慢地，她开始想尝一尝狼肉的味道。结果有一天，狼真的来了。
它看上去很强壮，舌头从尖尖的牙齿里伸出，在自己的前爪上添了几下。它的毛很好看，很光滑，她突然又很想要它的皮。“你说，如果我赢了它，它的皮是不是就归我了？”蔺言君带着她，真是事事不如意，比如他摘了果子要先给她吃，打了兔子要先给她吃，她是伤病员，他却比她累。但为他为什么不丢下她，他却不说理由。她不想让他跟这只狼打，所以她拔出了长剑。
但是他显然不认同，只是眉头一皱，抢先扑了上去。一场搏斗开始了，她的剑还在，蔺言君的刀却早就被拿来当烤兔子的支架了，说来真惭愧。总而言之，他和那只狼是以最原始的方式搏斗的，肉搏。她不知道狼的爪子抓在身上有多痛，但是他们始终僵持着，互相咬，她看准时机，果断地上去给了它一剑，然后三下两下扒了它的狼皮，在河边洗干净晒上。
蔺言君没事，就是受了点轻伤，可是她很担心。她看他给自己炼药，然后上药，觉得自己其实很没用。他们就继续在漠原里走，还是他背她。不久，他的刀实在不能用了，就只好用她的剑来烤兔子。不是他们嫌弃树枝，而是树枝太高，他们的体力根本爬不上去，掉在地上的太细，根本架不起一只兔子。但是有天晚上他们遇到了狼群。那个时候她把那张剥下来的狼皮藏在树洞里，所以那些狼应该不是为了伙伴报仇才来的，只是饿了要觅食，而他们就是它们的食物。
他们没有剑了，只有火把，又都受了伤，可是围攻他们的有十余只狼，她也终于体验到了被狼咬的滋味。但是蔺言君真的很厉害，他杀掉了其中的两头，一头是摔死的，一头是他使出全力一掌打死的，然后他让她爬到树上。其实她根本爬不上去，但这样的她只会让他分神。情急之下，他抱着她跳下了水。他们顺流而下，一直飘飘荡荡到水把他们冲上岸。蔺言君昏迷了。
她看到他浑身是血，她看到他跟狼群搏斗，但是她没能帮到他反而拖累了他。她撕下衣服上的一角沾了水给他擦伤口，可是等到她手里的衣服布条被血染红了一整块，他的脸上还是满是血迹，她哭了，她想那是她当杀手以来第一次哭。
其实那个时候她想过，就算他们一起被狼吃掉了也没什么，就是她想跟他死在一起。所以她开始骂他，“你说那天你没赢那头狼，被它吃了多好？好歹我们是被一只狼吃下肚子去，不用担心被狼群分尸。”
“那头狼不是你杀的？”他醒了，终于醒了，用低沉的声音开口了。
“那也是我看你快死了，是我心太软了。”她瞪了他一眼，然后抱住他的脖子，“你还不能死，你要把我带出去。”
他有气无力的，用那只没被她压着的手搂住我，想要起来。
“你躺着，我给你打兔子。”说着她就开始四处张望着找兔子，她没想到他这个时候还有力气自己坐起来。“你以为，兔子是会自己跑出来让你吃的？你会射箭吗？”
她显然忘记了，他会用自己做的小弓，把身上的暗器发出去，因为他的手腕力量不够自已射暗器。她抱住他，稍微感到心安。她想，原来从喜欢到爱，是这么简单。
可……他们的感情是在漠原里发展的，也是在漠原里结束的。那个时候，她意识到她们所处的位置是森林的边境，他让她先出去，因为他伤得很重，动弹不得了。而她是可以替他搬救兵的。她搬的救兵是他的妹妹妖晚央。传闻妖晚央轻功一流，是真的，她的轻功即使是蔺言君也比不上。她很快地就把蔺言君从漠原里带出来了。但是她却中毒了。
那个时候她才知道，漠原就是一个大坟冢，专门替人设计好的鬼门关。因为如果你不会武功，或是使不出武功，会在漠原里饿死或是被吃掉。但是如果你轻功很厉害就像妖晚央，那么漠原上方的那一层毒障就是为你设计的了。
她的四个哥哥开始想方设法帮她解毒，但是没有用。她又去了一趟漠原，这次她与人合作，在漠原外边放了绳子的一头，另一头自己带进去，防止自己迷路。不知道是听谁说的，布满毒物的地方，五步之内定有解药。所以她猜想，解药应该就在漠原里。皇天不负有心人，她找到一头白虎，它的血可以救妖晚央。她用了五天的时间终于驯服了它，把它带到蔺言君面前。“从今天起，你不再欠我的了。”他是这样回答的。她知道我们的情分就到这里了。
听说妖晚央几次要自杀，但是都被她的几个哥哥救下了。她发动了全部的关系，找到一支骨笛。虽然妖晚央的毒还不能根治，但是只要有人能吹响这支骨笛，吹出镇魂曲，妖晚央毒发的时候就不会痛苦，毒会被压制下来。而且只要到达一定次数，妖晚央的毒就会完全解了。此事乍听不可信，可漠原本身就极为古怪，也许解毒之法，也是如此古怪。
可她没想到吹奏这支骨笛的会是那样一个小姑娘，妖晚央今年十八岁了，她的几个哥哥更不用说，但是他们要在这个小姑娘面前卑微地低头。她难过极了，尤其是那天夜里她看到他和那个女孩谈话……
她想逃，每次看到妖晚央她就会内疚，看到蔺言君就会心疼。但是她不知道该到哪里去，后来她选择了地牢。但是那个叫陆月雪的真的很奇怪，要代替她留在牢中。她知道自己打不过蔺言君，但是蔺言君此刻听她的话，所以只好退让。蔺言君离开地牢，她也离开了。若非得知妖晚央病发，她心中又对陆月雪又诸多疑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