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就是这样的。”姜若平静地说完。
“姜若。那对耳环……和这件事情有关吗?”
“不。”姜若摇摇头,“这是另一件事情了。说起来,还跟那桩鄞州案有关。”
“哦?”陆月雪有兴趣了。“说来听听。”
姜若盯着她,过了一会儿道,“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陆月雪摸摸身上带的骨笛,“就凭你喜欢蔺言君,可是蔺言君得效忠于我。这个理由够不够充分呢?我不管你以前和余何生之间是怎么样的过往,我可以既往不咎。你看,要不要为了蔺言君来帮我呢?我现在是唯一能救妖儿的人。我的心愿如果达成的话,你们的心愿也会达成。”
姜若笑了一下,爽快地点头,“好,我答应。那对耳环,是鄞州案的死者,生前带的。也是……推翻古羿双的有利证据……毒药,就藏在耳环里……”她低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陆月雪觉得不虚此行。不但一直跟进的鄞州案有了进展,还知道了古家家主的死因。她一直知道,余何生和古羿双是联合设计的古羿乔,后来却反目成仇,也才给了她进入余家的机会。没想到,古羿双已经残忍到要弑父了,就那样联合外人把自己的父亲杀掉。
夜里,望着妖晚央静谧的睡颜,陆月雪的心中百般惆怅,最后还是决定出去走一走散散心。走着走着,她觉得自己很有必要找蔺言君谈一谈。
“蔺言君。”清丽的女声划破暗夜的寂静,她的眼里露出狡黠,“我还不知道,有另一个蔺言君。啧啧……”对上他眼中的疑惑,陆月雪道:“我从不知道,你也有意中人。”话已至此,蔺言君就是再愚钝也该明白了。
果然,蔺言君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最后索性别扭地扭过头,道:“不要胡说。”
“我都知道了,有什么好隐瞒的。”陆月雪慢慢踱着步子到他面前,强迫他直视自己的眼睛,“这件事情我默认了,有个红颜不是什么坏事情。”接着,她在蔺言君诧异的目光下背过身去,对着月光叹息道:“都说做杀手难,其实我又何尝过得容易。你可以在妖儿的毒解开之后跟姜若双宿双飞,哪怕遇到仇家,大不了一起死。可惜有些事情就是命,我没有那样好的命。”
她突然皱眉,一反常态地拔出腰间蔺言君的刀,指着黑黑的天空。她颤抖着嘴唇,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忍了下来。眼中竟出现了从未有过的极大的悲切。风打在刀背上响起冷硬的声响,她倔强地抬着头,一种绝望一次次涌现,却一次次被坚定所吞噬。她一反手扔了刀子,转身离开。
可等走了几步,她又突然停下来,并没有回头,只是说道:“帮我五年,五年以后,你们想过什么样的生活我都可以满足你们,只要五年……”那像是哀求的语气。
蔺言君凝视她的背影好久,最终淡淡地说道:“好。”
两日之后,妖晚央的情况基本稳定了,陆月雪又吹奏了一次镇魂曲,便带着子燕,坐上马车继续赶赴延川。她要做的事情差不多都做了,把自己的人安插进余家,让自己在余家立足,都完成地很出色了。因此她发了命令,多给余然看出些破绽,然后顺理成章地让余然救回那些被绑架的人。当她到达延川的时候,果然听见了余然告诉她的好消息,而她的人做事也很谨慎,除开救回了人,余然什么也没有查到。
“你为什么又莫名其妙地失踪了?”余然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恼火。
“什么叫莫名其妙,明明是你手下的人自己来找我,我能不去吗?”陆月雪假装生气。
“你能不能学会一下怎么让我保护你?”他锁起眉头。
“不需要。”陆月雪淡淡地说道:“我不需要你的保护。我可以自己保护自己。”她就知道这次对话会不欢而散,其实余然对她的利用价值已经不大了,她应该和余然保持距离。她就是坏人,再坏一点也没关系。“抱歉。”顿了顿足,她还是离开了。
可是之后,余然似乎为他的莽撞很懊悔,继续像以前那样对待陆月雪,那是她没有想到的。算了,既然是利用,就利用地彻底一点。
余然告诉他,余家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不能一直瞒着余何生,所以他们必须回余家一趟。这让陆月雪的心情没由的不好起来。余何生那样的老狐狸,如果发现了自己的伎俩该怎么办?她突然很讨厌鄀城。不过洗了把脸,让自己镇定下来以后,陆月雪还是告诉自己要放松。毕竟回余家是早晚的事情,面对余何生是早晚的事情,就连要和余家为敌也是早晚的。
回鄀城的途中,陆月雪一行人经过一片树林,在林中歇脚休息。陆月雪闲着无事,到湖边汲水。
一阵低沉的琴音响起。
陆月雪心中微讶,会有谁,在这种地方弹琴?
琴声渐响,婉转曲调竟如天籁,引得百鸟齐来。
陆月雪循声而去,隔着密林,依稀看见两个身影,一立一坐。坐着弹琴之人,是个女子,依稀样貌,竟已美得不可方物。那立着的,是个男子,一身黑衣十分挺拔。他本是背对着陆月雪的视线,却忽然转过身来——“远兮?”陆月雪吃惊。虽然隔得远,但那张脸像极了失踪的远兮。
此时,琴声忽然一变,那在林中自在飞舞的鸟群忽然全部聚集在一起,正好挡住了陆月雪的视线。不知过了多久,琴声戛然而止,鸟群像是失去了牵制一般地散开,陆月雪再看去,那里早就不见踪影了。
陆月雪皱眉。
夜里,陆月雪正在梳头,汀兰季突然出现,道:“出事了。”
“怎么了?”陆月雪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有人屠城,是乌雅。”
一只绿檀木梳从雪白的葱指间滑过,掉在地板上,发出了响声。
乌雅,她的乌雅。
她自幼在乌雅长大,是什么人,敢动乌雅城?
是你吗?古羿双,你是不是得到了什么消息?哪怕错杀一千,也不肯放过一个吗?
她的世界,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残忍?
“汀兰季,帮我找到夙九天。”
她的世界,果然残忍得无话可说——湖面上开了年前栽的花,一只水鸟在上面啄了一下,然后游走。水上立了座石桥,石桥一头连了一个亭子,亭子里,一个男子悠闲地坐着,不远处,一女子款款而来。
“夙九天,你可喜欢我?”陆月雪就他对面坐下,顺了顺衣袖上的褶子。
夙九天的目光从水面收了回来,定神看她,“那是自然。”
“那你看。”她忽然一笑,“我如今来投怀送抱,你要不要?”
“要。”夙九天的眼中划过戏谑,“不过要看你怎么说服我。可是你自己说的,不要让自己的意图太明显。你如今来找我,可有何意图?”
“可是你说的,若我想跟你合作,就来找你。”她露出狐狸一样的眼神。
“这是你投怀送抱的原因?”夙九天侧了侧头,“我没想到,你这样的人,会为达目的而出卖自己。”
“不,我这样的人,从来不知道什么叫牺牲。为达目的,我只会利用别人。我来找你,不是因为想利用你。”她顿了顿,冷笑一下,“你以为,还有谁可以让我这样做?”
“哦,对。”他扬眉,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你一向精明,绝不让自己吃亏。可你告诉我,你为什么突然想跟我合作了?”
因为,她想变得更强大。
见她不答话,夙九天眉峰突兀地显出冷意,“那你来找我,是因为你的原因,还是我的原因?”
陆月雪睁眼,淡淡道,“都有。”她并没有把握,她什么都没有,夙九天完全可以不理会她。然而她笃定,自己身上有夙九天想利用的,否则夙九天,不会让她活到现在。
“瞧瞧,你分明是在利用我。”他煞有其事地说着,却忽然又软了语气,“可我说过,我会满足你的一切愿望。除了,你要付出代价。”
“代价?”陆月雪看向他,“我是一个魔鬼,碰巧你也是。我想不出,你能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我说的投怀送抱,可不是你想的投怀送抱。”
“对。”夙九天微笑着点头,“可你怎么知道我不能从你那里得到什么?我们都是魔鬼,你么,不过是我在世上的另一存在罢了。你不就是知道,自己对我来说,有价值,才来找我的吗?”
陆月雪眼角露出一丝悲哀,“那你也要知道,我有多坏。我不是那些,你想利用即可利用,想废弃即可废弃的棋子。若是选择跟我合作,你也要做好自己付出代价的准备。”
“你有多坏?”夙九天不觉好笑,“是,的确,你真是坏到骨子里了。可你最坏的不过是来诱惑我。我知道你做许多事都分对象。譬如余家那小子,你给他下套从来都是点到即止。这点,我偏偏知道。”他靠近她,盯着她的眼睛。正因为他知道,有时会觉得她是真心的。“陆月雪,有时候,我会以为你是真的……”
陆月雪怎么会听不出他的画外音?她故作姿态地笑道,“对呀,所以搞不好你也是牺牲品,我对你示好一时,下一刻就可能和你翻脸,你可要小心才是。”
“你说得这些,以为我会相信?”夙九天脸上笑容更盛,“你分明要达到目的了,如今对我好言相劝是做什么?不肯了?”
“不,求之不得。但是……”她忽然倾身上前,气息滑过他的嘴角,是极短的一瞬,让人感觉又酥又痒,“我会捉弄你的。”
夙九天点点头,“可以想见。”他盯着她,觉得自己内心深处出现了一种名为“疯狂”的情绪。莫名的,毫无征兆的。
陆月雪不信任何人,也从没想过真的和谁合作。现下她与夙九天合作,她只能想到一个让她自己都不愿意相信的原因,只可惜,那个原因建立在了利益之上。
那个原因,七分伤己,三分伤人。
这一年,是天邑前八年。
天邑前六年,陆月雪口中的计划,终于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