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微风吹动树梢,摩挲树叶,没关严实的窗户被吹开,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一阵阵得惹人心烦。窗边,一名女子散着头发,身上穿着单薄的衬衣,素白的眼色衬出她白皙的脸庞。一只打磨精致的玉簪被举在空中,在修长的指间转动。女子的眉眼素净,眼里时不时地流露出清媚之态。
一抹娇小的身影慢慢靠近她,伸手关上窗户,道:“姑娘,夜凉了,加件衣裳吧?”说着,将一件白色披风搭在女子身上。
“唉,今儿的月色好,我还想看。”女子待她帮自己把披风的丝带系上,笑道:“我们出去走走?难得这么美的景色。”说着,便穿了鞋,携着丫鬟往外面去。
“你说我待会儿是假装如厕呢还是说心中觉得不太踏实啊?子燕。”稍稍把帽檐拉下,陆月雪清丽的嗓音缓缓响起,像是封了多年的陈酿一般醉人,“嗯?”她把才拉下的帽檐抬高,眯起双眼往远处看,望见几道黑色,道:“看来他们真的耐不住了。好极了。”
“啊!~~”一声尖细而又响亮的女声颤抖地发出,打破了夜里的寂静。不远处,刚刚还黑成一片的余府瞬间像被点燃了一样,被灯海包围。
陆月雪提着有些拖地的披风,飞快地冲向那声尖叫发出来的地方。到了那儿,正看到余何生搂着妻子,跟一群黑衣人僵持。随着一声声兵器交接的声音,他们和余家的影卫交上了手。
冷光乍现,一把挂着黑色穗子的剑飞快地朝着余方氏刺去。与此同时,陆月雪也奔跑了过去,一下扑在余方氏身上。剑也没入了她的身体。
听着身边的打斗声,听着越来越嘈杂的声音,陆月雪捂在伤口的手不时得感觉有热热的液体涌出,又好像有人在哭,她还恍惚地听见了余然的声音,接着,她被抱了起来,一路颠簸,虽然感受着赤裸裸的疼痛,她最终还是失去了意识,陷入的黑暗……
她不是不可以换一种方式,但这是最快的方式让余何生彻底信任她,别的她不敢说,但是如果是替他挚爱的妻子挡剑的话,就一定可以,这是她观察了那么久,发现的余何生唯一的软肋。
她平时有事没事就对着地图研究局势,说来也是机缘巧合,有一日在看地图的时候,她偶然发现了一个小细节。就是余何生的妻子余方氏居然姓方!虽然姓方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是如果作为余何生的妻子姓方的话,那就大不相同了。因为天穆还有一个方家……
余何生从来不让妻子露脸,在外人面前连提都不愿意提一句,而这显然不是因为他有男尊女卑的观念,天穆国上下乃至天苍、天雄,都知道余何生对自己的妻子十分疼爱,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碎了,但是为什么他从来不让妻子露面呢?如果是担心余方氏会成为众矢之的,那是完全没必要的,余家的影卫有多厉害他自己心里清楚。
于是,陆月雪作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想,就是余何生之所以那样做,是因为余方氏姓方。换而言之,是因为她原本就是方家的人,只是知情人不多而已。
有了这样的假设之后,陆月雪立刻让妖晚央着手处理,发动关系网搜集当年方、余两家之间的过往,果然,如她所想,只是比她想象中的更复杂一些。原来余方氏本名叫做方玉洁,是方家家主方玉琼的姐姐。据消息,方家的老家主一生有三位夫人,可惜只有一正一侧两位夫人有孩子,还都是女儿,偌大的家业却无人继承。方玉洁是嫡出,方玉琼是庶出。这也使得这对姐妹在童年时期就早已反目成仇,视对方为死敌。
老家主病危,大夫人早已过世,只有方玉琼的生母三夫人尚在,家业自然也落在她们手中。可是方玉洁并非等闲之辈,她借着自己方家大小姐的权力暗箱操作,终于夺回了方家。方玉琼为了报复,来到“散帮”,找人挟持方玉洁并且将她投河。也是方玉洁命不该绝,她被河水冲到下游,被余何生所救。
那是的余何生还只是个在边境来回做些小生意的商人,他并不知道他救的是方家大小姐方玉洁。他待方玉洁发自内心的好,当然方玉洁也一样。两人皆是能纵横商场之人,不过短短四年的时间,余何生从一个无名小卒变成了举足轻重的人。在余家和方家的第一次交锋,两姐妹相见了。而此时的方玉洁生下第一个孩子,已经褪去了当年的锋芒,只想着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因此她假装不认识方玉琼。而方玉琼却看着余家的实力日益壮大,十分不安,担心终有一天她的姐姐会回来报仇,因此派人在方玉洁的食物中下毒企图毒死方玉洁。
但是没想到,死的是她那才九个月的儿子。方玉洁痛失爱子,大病一场,余何生为了报复,派人杀掉了方玉琼的生母,三夫人。
两家恩怨就此结下,从那以后,方玉洁也再没有参与生意场上的事,再露过面了。
今日她的举动,一是要给自己铺路,二是她笃定她的举动会激起方玉琼的杀心,所以就干脆借此机会,让余何生彻彻底底地相信她,把余家掌控在自己的手中。而且这一剑,就算方玉琼不下命令,陆月雪也会帮她刺出去。
窗外的红枫开了满满一片,一层一层像云翳一样,似乎在有意遮盖着什么。一团团的火红叠在一起,仿佛在对人伸出了双手一样,让人忍不住想靠近。夜里,本该安静万分的余府却灯火通明,杂乱的脚步声一阵接着一阵,一间开着门的房间里,一直有丫鬟端了一盆盆血水出来,又有丫鬟端着干净的水和毛巾进去。
里面,两尺高的八连屏障竖在那里,遮挡住视线。里面,大夫在为一女子把脉,旁边有个丫鬟在不停地为女子擦汗。女子的素衣完全被汗水打湿,一头凌乱的头发披在背后,女子时不时露出痛苦的神色,似乎是在梦魇当中不能挣脱。
屏障外,一男子正焦急地踱步,见到子燕从屏障后面走出来,赶忙问:“她怎么样?”
“大少爷不必担心。”子燕俯俯身子回道:“大夫说姑娘是失血过多,正在止血。夜深了,大少爷还是先回去休息吧!”说罢,就急匆匆地跑到外面去,不一会儿,拿了一块干净的毛巾再疾步跑回去。其实她心里也没底,这一剑到底要不要紧。
余何生和余方氏坐在那里,静静地观望着这一切,良久,余何生才淡淡地道:“回去。”
“可是,爹……”余然想要反驳,他很担心她。
但是余何生显然不是这么认为的,只见他冷下语气,低喝道:“回去!”
余然皱着眉头还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深深地往里面望了一眼,怅然若失地离开了。
余何生搂着妻子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只听妻子柔声道,“也许,应该试着相信她。她只想求你保她平安。”
余何生的动作一僵,低头去看余方氏,见她目光坚定,不容拒绝。
屋子里始终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大夫离开的时候已经天明了。而被众人所担心的陆月雪则一直昏迷不醒,直到这天未时一刻,才缓缓睁眼。而此期间,一切来探望的人都被子燕找借口请了出去,因此房中只有子燕一人守着。
陆月雪醒来的时候,屋子里的血腥味被檀香取代,子燕靠在她的床头昏昏欲睡,手中举着的扇子却有一下没一下地地扇子。此时陆月雪已经不感觉热了,只是伤口还有些疼,因此轻轻推她,道:“子燕,醒醒?”
谁知这轻轻一推,子燕却像是受了很大刺激似的,猛地睁开眼睛,偌大的眼里露出惊慌失措,手中的扇子也掉在膝盖上,等她回过神来,才问道“姑娘,你醒了?要不要喝水?”
“不用。”陆月雪摇摇头,伸手拉住她,道:“扶我起来,什么时辰了?”
“未时了。”子燕说着,小心翼翼地把陆月雪扶起来,在她身后垫了个软枕。
“嗯。”陆月雪点点头,又道:“先不要告诉别人我醒了,我要一个人待会儿,你过两个时辰再进来,也不许让旁人进来。”
“是。”子燕点了点头,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吱嘎一声把门关上。
屋子里一下子静下来了,可是陆月雪的心却有些烦躁。她又往鬼门关走了一圈,她很清楚,这一剑存在的可能性太大,一个不小心她就会死,可她还是扑了过去,但长剑刚刚没入她的身体,她就后悔了。两年前她也用这样的方式,假的身份,假的父母,利用古家做了一场戏进入余家,那时候那么痛,她却没害怕过。
她伸手到枕头底下,摸到一块冰冰的东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谁?”陆月雪忽的一惊,黑色的匕首在第一时间内被拔了出来。
“言君失礼。”蔺言君从房梁上一跃而下,躬了躬身子,道:“你的伤好点了吗?”
“嗯。”陆月雪微微皱眉,把匕首收好,塞回软枕下。“有事吗?”
“谈家那边已经差人去了,什么时候动手?”他从袖中掏出一叠卷轴。
陆月雪接过卷轴,打开来看,这是她的人在谈家的部署,很好。收起卷轴,陆月雪笑道:“不急,让我来吧。我已经计划好了,要亲手毁掉谈家。对了,妖儿怎么样了?”
“她的毒差不多解了,身体状况也在恢复。”蔺言君顿了顿,道:“多谢。”
“不用。”陆月雪深吸一口气,“反正我也是在利用你们。你先去吧。对了,派几个人过来保护我,我马上要去一趟天雄国。虽然和狄家结盟的事情应该不会有什么意外了,但是狄天笑表现得那么心不甘情不愿,我自然要去拜访一下他。”
“你就这么笃定他已经回去了?”蔺言君觉得好笑,他还什么都没说,她怎么都知道了?
“不是笃定,是事实。余府遭刺客的事情他一定已经知晓了,还不乘着这个机会赶紧逃?”陆月雪一脸理所当然,“记得多加些人手,也不知道隔了几天,他是不是把这事给忘了……”她的眼里闪过冷厉。
“那你的伤……”蔺言君皱了皱眉,“你现在这样,恐怕余家也不会放行吧?”
“别人我不知道,不过如果我说我要开始我的计划了,余何生一定会同意。而且,哪怕我自己不说,过几天他也一定会问及此事的。还是你有更好的想法?”陆月雪瞟他一眼。
蔺言君表现得很无奈,摇摇头,道:“没有。”再次躬了躬身子,就退了出去。
陆月雪笑着摇摇头,继续半靠在床上沉思,觉得心情好了一些。
余何生果然跟她想的一样,对这个计划巴不得早些实行,因此当她提出要去天雄国的时候,他二话没说就同意了,倒是余然不大高兴,执意要跟着,好在被余音给劝下。去天雄国的一路上都很顺利,在出发一个多月后,陆月雪的马车也兜兜转转进了天雄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