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二十七、以盟换谋

秋天的天雄国已是满目白冰，天光云影皆成一色，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气息。亭内，一张石桌上摆着一套精致的茶具，旁边的侍从熟练地摆弄，一女子坐在一旁含笑看着，待茶杯握在手中，放在鼻尖一闻，感受着温热而清洌的气息，便道：“果然是好茶。”说罢，将红唇递上，一小杯茶如清泉一般渗入心田。
“陆小姐要来，怎么也不说一声，在下，好派人迎接。”狄天笑端起一口饮尽。“不知陆小姐来，有何贵干？”他一脸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好像运筹帷幄。
明知故问。敛下眼中的精光，陆月雪笑道：“狄老板哪里话，不过是鄀城闷得慌，想出来逛逛，还希望狄老板能带月雪见识一下这北国风光。”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狄天笑小心翼翼地应对着。
天雄国纵跨南北，北端之地，夏季是凉爽而干燥，其余的时候，则多被冰雪覆盖。难得的晴日，陆月雪便换了一身浅紫外衣，裹上和雪一样白的袄子，带一件儿白色斗篷往外边去闲逛。天雄国的早市不是很热闹，因为冷，哪怕哈口气也会有白雾。但是陆月雪喜欢，她似乎完全没注意跟在身后的一行人有多苦恼，包括狄天笑也始终紧锁着眉头，她只是一个人东看西看，享受着清晨里，片刻的宁静。
“陆姑娘可有中意的？”陆月雪的手中正拿着一些扇坠，狄天笑便命人付钱，索性都买了去。
“狄老板，听说狄家的久牧居独具匠心，其地风景优美，且有美味佳肴作伴。月雪一直听闻久牧居有一套全竹宴，月雪心中惦念久矣，此番慕名而来，不知能否有幸一尝？”
“啊？那是自然，陆小姐若是不嫌弃，就请移驾久牧居。”她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难道狄天笑还有拒绝的道理吗？他露出苦涩的神情，心中暗叹自己变得如此被动。
其实陆月雪没有说谎。天雄国南端的泅水一带虽四季分明，以水乡著称，但狄家不同。狄家坐落在天雄国的最北端，最冷的地段，却煞费苦心弄出全竹宴。这些竹子，自然只有从南方运送。但路途遥远，如何运送只有谈家自己知道。据说，这全竹宴共有三十二道正菜和十六道附菜，其味鲜而不腥，油而不腻，全靠那一节翠竹。如此佳肴，加之幼时父母每每提及都会夸赞一番，她早就想品尝了。
久牧居从外面看，就像一个大冰雕。冷冽干爽的空气，让人觉得很舒服。一进去坐下，就有人端着两只竹杯上来，里面倒着淡青色的液体，想来就是传闻中的竹露酒。
陆月雪才端起竹杯，就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不禁舒眉，轻轻地酌了一口，却顿时感觉喉咙里像着了火一样，又如一块烫红的炭一样直直泻下，到了胃里，良久，却又感觉到那股清香至极，香气像隐在衣袖一样，一点点散发出来。“好酒。”
“呵，不过是家中自酿的浊酒，见笑，见笑。”他这话还真没乱说，竹露酒，真的只有他自己能酿。竹露酒的配方一直是个迷，世人只知它是用竹叶上的露水来酿，因此得名竹露，但论及其具体的酿制方法，却无人知晓。也有不少人曾用竹叶尝试酿制，可是跟竹露酒却差得十万八千里。而关于那个隐方，后来成为了宫中的秘方，始终不为世人所知。
接着便有人接二连三地进来，先是四道冷菜，再是四道热菜，再是蒸煮炸炒等菜，每样个四道，又有四道清汤，三十二道正菜算是上齐了。陆月雪每样只尝一口，每一口都觉得既有清香又有浓郁，回味无穷。等到上附菜的时候，陆月雪更是惊讶于每一道菜的制作精致，构思巧妙。一顿饭下来，陆月雪的心情也极好。不过她始终没有忘记正经事。
“依狄老板看，这余家的‘大地回春’，可否也列入全竹宴，成为第四十九道菜？”陆月雪手中的筷子还没有放下，仍旧心情颇好地吃着桌上的佳肴，只是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深意，不似刚才夸赞美食的纯粹了。
狄天笑的笑容顿时僵住了，该来的还是要来的。他承认，那道菜比起全竹宴，更有清新脱俗之气，要说列入全竹宴，着实是委屈。只是这背后的代价，是不是太大了？
“狄老板？”看着他的迟疑，陆月雪不觉好笑，道：“狄老板不用担心，余家既然选择和狄家结盟，就不会做出有损狄家利益的事情，这是月雪，也是余家的保证，你看可好？”
狄天笑皱了皱眉头，陷入了沉思，将陆月雪的话反复琢磨，最后问道：“你保证将来余家的矛头不会指向狄家？要知道，生意场上无绝对，朋友不但是朋友，也可能是敌人。”
“呵，您说笑了。和狄家为敌对余家有什么好处？最后只落得一个小人的骂名，也再无人敢和余家合作。一旦余家被孤立，衰败就成了必然。余家是不会做这样的蠢事的。只要您能相信月雪，月雪保证，余家和狄家的关系可以永远如一。而且狄家也会得到应得的利益。”陆月雪放下筷子，悠悠地看他。生意场上无绝对，也意味着并非没有永远的朋友，不是吗？
狄天笑思虑片刻，最终舒展了眉头，对站在一旁服侍的仆人说道：“以后全竹宴加一道菜，叫‘大地回春’，你速速着人去安排。”
陆月雪修长的手指抚摸着竹杯的边缘，素净的眉眼露出笑意，只见她抬起头，嘴角轻扬，道：“狄老板爽快。那么，合作愉快了。”
“合作愉快。”狄天笑命人端了两杯酒上来，两人对饮，算作结盟的标志了。
陆月雪将事先准备好的契约书拿出来，由狄天笑过目。她准备的契约书写的条款算是公平，有利于双方，狄天笑也没有不答应的理由，看了几遍之后便和陆月雪签订了契约书。
待人将桌子上的菜收拾干净以后，狄天笑问道：“陆姑娘接下来可有何打算？”
“那么狄老板有何打算，能否告诉月雪。”一面品着好茶，陆月雪问道。
狄天笑愣了愣，硬着头皮说道：“八家对峙局面形成多年，去年在鄞州，余家成为公认的霸主。如今余家提出结盟，势必要打破这八家对峙的局面。”说完，他悄悄观察陆月雪的神情。
可是陆月雪的表情始终如一，眼神散而不乱，嘴角挂着笑容，道：“继续。”
狄天笑拱拱手，继续说道：“狄某认为，在这八家之中，唯有方家势单力薄，可以先行下手，以打破这对峙的局面。”
“不可。”陆月雪摇摇头，“方家虽然只有一个方玉琼，但是她凭借自己的力量可以列入八家之列，不可小瞧，况且方玉琼生性多疑，万不可打草惊蛇。”她说这话时不知道还记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打草惊蛇的。
狄天笑思索了一会儿，觉得他说的有理，于是诚恳地问道：“那么你看，该怎么做？”
陆月雪的脸上扬起媚而不骄的笑容，道：“谈家的实力无疑是八大家中最弱的，如果余、狄两家联手，他必败无疑。到时候我会派人长驻谈家，逐渐掌控谈家。”
她会派人？这倒是自己为他人作嫁衣了。心中冷哼一声，狄天笑问道：“那我该怎么做？”
陆月雪笑道：“我想您还不知道。我在谈家早就安插了人手。到时我乔装打扮用另一个身份去同谈家进行生意往来，里应外合。再由您出手对谈家施压，谈家一定会是我们的囊中之物。”不，准确来说，是她的囊中之物。
“早就？”狄天笑皱眉，她那么自信早晚有一天余何生会重用她，早晚有一天余、狄两家会结盟？“好，那就由陆小姐安排，狄某听命便是。”原来她想榨干谈家。
“狄老板说笑了，什么听命不听命的，月雪不过出个主意罢了。狄老板别忘了，我们可是合作关系。”陆月雪道：“不过我想听听狄老板的意见，看我该以何身份出现？”
狄天笑站起来，负手而立，道：“这些年，谈家之所以没有继续发展，是因为谈家的供货商一直控制在狄家手中，我看我此次大可断了他的货源，到时陆小姐可以扮作新的供货商，谈家一定如鱼得水，乖乖走进我们设下的圈套里。”
“好，那就听狄老板的。”陆月雪心下暗喜，她正为这事苦恼，不曾想狄、谈两家背后竟有这样的一层关系，甚好，甚好……“对了，这件事情，就有劳狄老板去办了。”
见陆月雪起身，狄天笑不由地拱拱手，道：“我送陆小姐。”
“不必了，三日后我会再来久牧居。”投以一个恭敬而有深意的笑容，陆月雪便走了出去。外面，马儿已经忍不住打了几个哆嗦，跟在她身边的一行人包括子燕已经等候多时。陆月雪登上马车，轻轻扬了扬手，道：“回客栈。”
马车里，子燕好奇地问道：“姑娘，事情成了吗？”
“已成定局的事情，有什么成不成的。”陆月雪正在闭目养神，声音也格外冷厉，“恐怕他狄天笑现在想来，巴不得有这么一档子事情。这样八家对峙的局面，早晚会被打破，就算不是我们，也是迟早。对狄天笑而言，我们选他合作，是利大于弊。”
“哦。”子燕乖巧的点点头，将肚子里那些想法尽数藏了起来，不露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