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回来了？”夙九天正对着棋盘一个人琢磨，她还记着回来？子时都过了。抬头看去，本来还带着浅淡笑容的脸一僵，“你怎么了？”
只见陆月雪头发凌乱，浑身湿透，身体还打着哆嗦，倒是眼睛异常得明亮，“快让人给我弄点热水。”看上去心情倒是不错。
“来人！”夙九天低喝着，应和而来的丫鬟还没迈过门槛，就听见他吩咐道：“准备热水让夫人沐浴更衣。”“是。”小丫头不敢怠慢，连忙转身跑出去。“你到哪里去了？”
对上狭长的眼睛，幽深的目光，陆月雪忽然觉得浑身不自在起来，半晌，才解释道，“我不过和人打了个赌，结果有些意外，不过我却很高兴。”她把远兮调给琉璃了，一来远兮这个人很难号令，她想了又想，如今要说缺人，她有夙九天的令牌，只要瞒着夙九天从无尘堂调几个就好了，二来琉璃近年动静太大，成了许多人的目标，若是没人保护，将来她也不好跟琥珀交待。
说起来，这个琉璃倒也是有趣。
“所以？你不会夜游微杨湖了吧？”夙九天语气中满是揶揄，一双眼睛却盯着她不放。
“不知道，我先去换身衣服。”懒得再和他说话，陆月雪决定先换掉这一身湿漉漉的衣服。谁知，她刚刚迈出步子，刻意被压低的男声从背后响起。
“对了，忘记告诉你了。”夙九天此时已经把目光转到棋盘上，手中摩挲着黑子，嘴角微扬，“我父亲来信，说要到泅水办些事情，顺道过来看看。估摸着明天就到了。”
陆月雪的步子一僵，整个人摇摇欲坠，差点跌倒，好不容易站稳了，却又觉得头疼起来，身上也冷得厉害。夙秦要来了？这个老家伙可不好对付，看来她得花些心思。
夙九天果然不是随便说说，第二天天才蒙蒙亮，付府门口马儿一声响亮的嘶鸣，让付府一下子沸腾了起来。好在夙秦没急着要见她，倒是找了夙九天去恳谈。陆月雪吃过早饭仍旧等不来他，便支开了旁人蹑手蹑脚地去找夙九天。
“这次的事情应该给你一个教训了……”隔着窗户，陆月雪忽然听见了夙秦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好像还有些怒意，就不自觉地停下脚步。
“我也猜到了。”夙九天倒还是一副坦然自若的样子，语气十分轻松，“敢在我的地盘动手，也只有您的人了。只是，这样做不太合适吧？她好歹是您的儿媳。”
“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她是谁？她就是那个余家的陆月雪。我们夙家聪明人够多了，不需要那么聪明的女人。”夙秦背着身子，愤愤地挥着手。
谁知夙九天说道：“已成定局的事情，还有什么好说的。爹，你什么时候那么看不开了？”
夙秦猛得一拍桌子，显然是被气急了，怒喝道：“你给我适可而止！什么叫做已成定局？你知道我的手段的。”
夙九天微微勾起嘴角，“我当然知道，您是最有办法让人意外身亡的，您的手段一贯很好。”难为他这个时候还有工夫调侃别人。“只是，不管怎样，我都会极力护她。哪怕是赔上整个夙家和无尘堂。”
“你敢再说一遍？”夙秦猛地转过身来，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忽然低下来，两眼迸射着寒光，而夙九天则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正视着他的目光。
陆月雪忽然不想再听下去，默默地回了自己的院子。
两人对峙了一会儿，夙秦顺了顺气，诧异道：“你居然动情了。”
夙九天眼也没抬，冷哼笑道，“动情？这么危险的事情我不做。只是，我喜欢把一切都控制在自己手里。”
夙秦皱眉，“你以为你不承认就可以了？你根本就控制不了她。”而且这个陆月雪哪里是一个合格的妻子？年已及笄，嫁做人妇，连发髻也未梳。
“我可以控制。她危险，这我知道，我自会处理的。有些事，我自己心中清楚。”早在棋子跳出棋盘之前，他就已经知道了。虽然他从没想过自己操纵的棋局会失误，但是既然已经这样了……“希望今后不再发生那样的事情。”
眼看他拂袖而去，夙秦摇头，罢了，他管不了他，他太过心狠手辣，难得对自己好一回，支持一下也无妨。不过陆月雪想过得踏实，哼！没这么容易。
坐在院落的石凳上，陆月雪望着绿油油的灌木丛出神。夙九天对她的感情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她一直都不敢确定。对付方家的时候，他当着她的面料理了柳奚生一干人，让她很是感动。可后来她溜走，还利用了他，再见的时候，好不容易有的那些信任，又变成了猜忌。今天那些话，到底是真的，还是故意让她听到的，她也不知道。虽然一开始她就没打算拿夙家开刀，但是……想着想着，她入了神，连夙九天走到她跟前都没注意。
“今日想去哪里逛逛吗？付太公的事情我已经处理好了。”他刻意将声音压得轻了些。
陆月雪一向不给他好脸色，要不调侃他，要不揶揄他，难得的，她竟露出一抹柔和的笑，“你安排吧。”
夙九天也没多想，笑道：“和付若华待久了，你也知道什么叫温柔了？”
“你不是说人家冷漠？这会儿又成了温柔。”虽然她不得不承认，付若华平日里浑身上下都透着柔和，除开性子有些怪。“你不是说要带我游微杨湖？”
“我还以为你没什么兴致。既然这样，我叫人去安排。”说着，夙九天很自然地拉起她的手。陆月雪往回缩了一下，但被他握着不能动弹，终究妥协了。于是，夙九天接了一记飞眼。
好在去微杨湖的过程两人还算和谐，没有太大争执。夙九天特意准备了一叶小木舟，除开他们两人，只带一个舟子。其余人全部另外划船跟着。这会儿天热起来，路过荷塘的时候陆月雪见了好几个荷花的花苞，欣喜之余人也放松了下来。
漫无目的地逛了一会儿，陆月雪突然兴起，问道：“能不能画画？”
夙九天扬眉，朗了朗声，喊道：“姬燕。”
“来了。”姬燕的声音难得轻快，就是那一身大红装束还是很惹眼，只见她一边招呼诸赫搬桌子，一边双手奉上文房四宝，一双媚眼也不忘记无比“关爱”地打量陆月雪。
陆月雪心中有些郁结，她也不过随口一问，“夙大堂主好大的阵仗，前呼后拥不说，连桌案都备齐了。心思缜密月雪真是望尘莫及。”白了他一眼，陆月雪自顾自踩着船要上岸，只是没想到夙九天会和她一起上岸，船失了重心，她也跟着身体前倾。手腕上唰得一疼，身体便被他稳当地扶住。
“你倒是厉害，走个路也跌跤。”夙九天也回敬她一句。“要画什么？”
“嗯……”拿起毛笔，在墨砚里蘸了几下刚磨的墨水，陆月雪眼睛盯着洁白的宣纸沉思，恍然间想起方才路过的荷塘，便心中有了计较。换了一支大些的笔蘸了绿色，先画了一小片荷叶，又换笔画了几个荷花，再换上细笔修饰，下面小半的位置就被占了。
陆月雪又取了原先那支笔，重新蘸了墨水，在纸上勾画。
夙九天走上前去看时，发现她画的一个女子，“这女子，可是你口中说的琥珀？”
斜眼看了他一眼，陆月雪继续专心作画，“你看着就知道了。”画到手腕处，又用青色颜料和水配合，画了只半青半白的镯子，夙九天这才看出，她画的付若华。
陆月雪将画上的人放大，只画到腰以上的身体及脸，并且到最后才勾勒五官。她自认丹青虽不绝佳，但画个人还是运筹帷幄的，只是笔下之人若是付若华，她倒不好把握了。想了半天，她先画了眉，浓墨淡墨焦墨尽用，才勉强画出了若华那眉间的三分神韵。
画上鼻梁、双耳，陆月雪换了支笔画嘴，想了半天才动笔，付若华其实似乎并不爱笑，笑也只是为了礼貌，好在整个人看起来柔和。不像她，笑容是样武器罢了。心中暗自笑了笑，终于准备开始画眼睛，她画得极小心，生怕画坏了。画中人渐渐变得鲜活了，一双温柔的眼顾盼生辉，又有些淡漠，又有些柔和，又有些宁静，又有些深邃。所谓点睛之笔，不过如此。
“我竟不知，你画画这样好。”夙九天看了，不禁笑出声来。
“那也是武儿样子好，没被我画坏了。”陆月雪又用清水调了几次，才满意地搁下笔。
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夙九天忽然说道，“阿陆，你可知，你这双眼睛才是……每次看了，都……”他不再说下去，只是紧盯着她的眼睛。她眸清似水，乍显灵光。而作为知道她本来面目的夙九天，则更是无法自抑地被她吸引。她就像是由两个极端融合起来的，却融合得恰到好处。
陆月雪难得没有避开他的目光，反而迎了上去，心里也暗暗打量他。其实他生得极好看，不过她总是没仔细瞧。如今看来，他时常皱眉，倒从眉宇里显出几分稳重。若是敛去那层阴暗，修长的睫毛，配上总是显露疲惫之色的狭长双眼，也带着几分魅惑。
“你在看什么？”陆月雪正在心里想着，忽然听见夙九天的声音，心中“咯嗒”一下，脸上微微见红。看出她的尴尬之色，夙九天轻勾嘴角，“阿陆，我喜欢你现在的模样。”
一旁的姬燕非常识相，拉拉诸赫的衣袖，冲他打了个眼神，两人便开始小步小步向后退，连轻功也不敢使，生怕弄出风声惊动了他们。
“是你？”一声算不上惊讶的喊声，让本就尴尬不已的陆月雪飞快地避开夙九天的视线，转头看去，竟是上次掏了一千两给她的那位公子。想起他被自己“剥削”两次，陆月雪心里就觉得好笑，自然也没瞧见夙九天慢慢变冷的面孔。“是你啊？真是巧。”
“是啊，实在很巧。”墨容寒碜了一句，忽然看见桌上那副画像，笑道：“这画中人是谁？”虽说付若华貌美，他的反应倒还是出乎了人的意料。
陆月雪看出他有兴趣，不觉问道，“这画好看吗？我才画的。你若是有兴趣，我卖给你？”
不曾想墨容露出一抹苦笑，“你都从我这儿挣了两次钱，还不肯放过？”
陆月雪暗暗心惊，在拍卖会时她戴着面具，怎么会被认出来？心中泛起淡淡的不安，脸上却是笑容越盛，“可是冲这画中人的样貌，不值得公子千金一掷吗？”
墨容竟真好生思考了一番，笑道，“也有道理，那你开价吧？”
陆月雪因怀着报复他认出自己的心理，故意说道：“上回见公子的时候，曾提过用一座城池？拿来换吧。”
心飞舞
景行
2025-04-09 13: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