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燕帮夙九天和陆月雪处理手上伤口的时候想，她这辈子就死心塌地帮两个人做过事情，一个是夙九天，她的大堂主，一个是陆月雪，她的大堂主夫人。这两个人，一个比一个变态。她一开始以为余家小姐那一出挑拨离间起了效果，还派人快马加鞭拦夙九天的路把消息告诉他。可事实证明，她完全白费心思了。这两个人不仅没有因此决裂，还关系更进，以血为盟。想到这里，子燕愤怒地将手中绷带的两头一抽。
陆月雪觉得手上一疼，不由凝眉。
夙九天低头扫了子燕一眼，一边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血迹半干的匕首。
子燕：“……”
翌日，陆月雪和夙九天启程回古家。他们走得很快，几日便到了，但事实上不是马跑得快，是因为路上新修了一条官道，使他们要走的路程大大缩短。
在夙家住陆月雪不会觉得无聊，不光因为夙九天和他那些无尘堂有趣的手下们，还因为夙秦。夙秦常常针对她，这让她觉得有了一个非常好的对手。在和夙秦的交锋中，假如获胜她就会高兴，假如没有获胜，也有夙九天帮她。这让她觉得，即使长住夙家也不是坏事。
可现在还有一件大事要处理，就是要解决余家。
余音和余然没有逗留，晚他们两日就离开，一路赶回鄀城。然后有了一些动静，大概也就是召集人马之类的。一直到这个时候，陆月雪才想起余家还有个五大将，她只知道姌萍和陈荣寅属于五大将之列，另外的却不知道了。因此，夙九天告诉她一件事情。
“你是说，五大将之首，其实是子燕？”陆月雪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那当初，子燕被派到我身边……余家的人从来没有相信过我，即使我骗他们我已经吃下了锁骨丹？”
“对。”夙九天点点头，“子燕是我无尘堂的副堂主，除我以为最强大的存在，以她的能力，绝对可以获得重用。你猜猜，余氏兄妹是怎么对付他的五大将的？他们对他的五大将，保有绝对的信任，因为在这之列的人，每个人身上都会有一个烙印。这个烙印，可以让人痛不欲生，每月受一次剜心之痛。可他们根本不知道，子燕身上的烙印是假的。”
“假的？”陆月雪皱眉，“这……也可以有办法骗过去吗？”
“这你要问子燕了，你能骗别人，耍得人团团转，子燕当然也有她的办法。不过，子燕对我，是绝对的效忠。”他看向她，“当然，我可没用什么手段。”
“那，另外两个人……？”陆月雪看着他，语调有些迟疑，“是……？”
“说出来吧，你已经知道了不是吗？我虽然没有确认过，但也猜到了。”他笑了。
陆月雪仍旧盯了他一会儿，终于说了出来，“是……余然和余音。”她说完，身体抖了一下。“或者说，根本没有那两个人。传说中的五大将，其实只有三个，但除了子燕不属于余家，其他的人其实都很难对付。”陆月雪一笑，“本来我挺得意的，虽然手段卑鄙了一些，好歹过程很顺利。没想到，若是没有你，我根本寸步难行。我当初，怎么会选择从余家入手呢？我自认为可以利用余何生的多疑，没想到……”
夙九天抱住她，“怎么了阿陆，你害怕了？可我猜，他们真正知道你的面目的时候，也是和你现在一样的想法，一样的心情。你也很可怕。你藏得这么好。我在你身上，除了安排子燕以外几乎什么也没有，当我注意你的时候，就知道你会做得很好，根本不需要我出手。阿陆，不要怕，那些都是以前的事情了。现在我在这里，你只要在我身边就够了。”
陆月雪反搂住他，“那，你要怎么对付余家？就算子燕是你的人，他们也不好对付。”
“五大将除了子燕比较特殊，几乎不会离开鄀城，为了就是以防万一。接下来我要告诉你一些事情，你听了不要觉得惊讶。”夙九天看着她。
“好。”陆月雪笑出来，还有比子燕的事情更加让人惊讶的吗？
“姌萍和陈荣寅发生争执，一死一伤。”夙九天说完，慢慢解释给她听，“从你赶赴宜州开始，子燕就不在你身边了，她赶回去部署了一切，然后和余然余音一起来找你。她动了一些手脚，使姌萍和陈荣寅发生矛盾，打了起来。姌萍卸了陈荣寅一条胳膊，陈荣寅杀死了姌萍。等余音和余然赶到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陆月雪听了，忽然笑了，“夙大堂主，想知道子燕是怎么做的吗？？”
夙九天搂住她的手一顿，道，“你不会是想告诉我，是你教她的？”
“当然。”陆月雪扬眉，“我早就怀疑子燕，在紧要关头，又怎么可能让子燕脱离我的掌控。当然，我也是通过这件事情才确定子燕不是站在我的对立面。”
“哦？你最好找机会跟我交代你做了什么。”夙九天一手搭在她的脸上，低头吻她。
“我现在就可以交代你给听。”陆月雪道，“我要子燕去引起余家对我的怀疑，其实是为了让她知道我准备开始动手了，因为她一直都知道我是有一个计划的。可是，她不知道我的真实目的到底是什么，也不知道我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很有意思。她不知道你的目的，你不知道她的来历。”夙九天轻笑。
“她的确很谨慎，身手也很好。我试过很多次，可我派出去的尾巴都能被她成功甩掉。当初她贸然行动拿蔺言君开刀，是因为她恰好知道我有了新的力量。那时候我给她吃了假毒药，让她以为我相信她了。如果不是式微双手上有被烧焦的头发，而那时候她的头发前不久正好被余然烧了，我又怎么会知道她有问题呢？”陆月雪这样说的时候，语气里透出对子燕的欣赏。
“听你的意思。你给她吃假毒药，其实是知道没有作用的？”
“对呀！”陆月雪忍不住有些得意，“可是，让她以为我相信她，她才会对我放心，不是吗？也正因如此，我派她去对付五大将的时候，知道她不会怀疑我的话的真假。我一直搞不明白子燕的真正面目，除了她并不真正效忠余家这一点。子燕假如是敌人，她背后的人就一定会动手阻挠我的计划。可是，子燕不在我的身边，只要我动动手脚，甚至可以让五大将牵制子燕，那个人就根本不可能阻挠我，自己还可能暴露。假如子燕不是敌人，那么她正好帮我揪出五大将，或者就是像现在这种情况。帮我解决五大将，帮助我的计划。”
“你让子燕离开，其实是怕她在你身边，反倒给你带来麻烦。因为你不能确定她会不会在关键时刻给你背后一刀。而派她执行任务，却能一箭双雕。”
“说的对。”陆月雪靠过去一点，问道，“除了她背后的人是你这一点在我意料之外，其他的，可谓尽在我掌控之中了。夙大堂主，我的计划你觉得怎么样？”
“还好她的背后的人是我。”夙九天轻声道，“你，聪明至极。”
夙九天准备对余家开刀，他下午出发，带走了诸赫和部分无尘堂的杀手。陆月雪没打算跟去，她已经厌烦跟余家兄妹斗了。因此下午的时候，她站在夙府门口送他，看着他的马车一点点远去。
眼前突然出现一大片红色，那是一截纱制的衣袖，她觉得心下一凉。这些日子以来，她似乎忘记了一个人。一把短刀横在她面前，耳边传来一个很熟悉的声音，“陆姑娘。”是姬燕。
“啊！”眼前红色唰得消失，那声惨叫却不是陆月雪发出的，陆月雪回头时，姬燕正惊恐地看向一旁。只见姬燕颈项处抵着一片薄如蝉翼的刀片，握刀片的纤细手腕上戴了半青半白的镯子，镯子的主人正是付若华。“武儿？”陆月雪唤道。
付若华对她淡淡一笑，上前一步将姬燕打晕。“怎么料理她？我就说她有问题吧？她在无尘堂地位似乎挺高的，倒在这儿合适吗？”她的目光扫了周围一圈。
陆月雪笑着，从怀中掏出一块黑色令牌，“这是夙九天的令牌，有了这个，我们什么都不用怕。先把她带进去捆起来吧！”
付若华点头，两人架着姬燕进去。处理完毕后，两人在陆月雪的院落里说话。陆月雪摆弄着手中的茶杯，道，“我没猜错的话，姬燕是余家的人，和诸赫一样。余何生……不，余方氏的人。余何生和那对兄妹之所以不知道子燕在骗他们，是因为余方氏不想他们知道。怎么，她想要他们死吗？可惜她先走一步。姬燕和诸赫还没来得及通知她，她就扛不住那一道又一道的暗杀令了。她和余何生到底怎么回事，我不想再去研究了。”
“你无需担心夙九天，他应该已经猜到了。”付若华安慰她。
“我也觉得他猜到了。武儿，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陆月雪问她。
付若华淡淡地回答道，“琥珀跟着墨易走了。琥珀告诉我，要我来找你，她说，余家和梁曜戈合作了。”
“你说什么？”陆月雪执杯的手微微一颤，大片水渍在她衣襟上蔓延开来，“原来如此。”她的眼中滑过冷厉，“梁曜戈虽然还没即位，但野心却极大。天穆国内外积弊，老国君昏庸无道，本来是不堪一击的，偏偏出了一个梁曜戈。他自信自己有法子，因此一直不择手段。此番和余家合作，无非因为余家是天穆国中势力最大的商贾。他们……他们设计了夙九天……这场变故看起来全在夙九天掌控之内，但……”
她深吸了一口气，好容易才把话接下去，“夙九天纵使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和一整个国家抗衡。余家应该已经等了很久了，等着梁曜戈的军队。在生意上能够实现垄断的话，天穆国会迅速成为三国之中经济实力最强大的一个，和其他两国抗衡。”
“对。琥珀也是这样说的。”付若华点点头，“不用担心，墨易也会插手这件事情。”
陆月雪皱眉，“武儿，你知道吗？我一直都很信任琥珀。但是前不久，她告诉我她曾经利用我。现在她让你告诉我这件事情，是她了解我，她一定看得出夙九天在我心中的地位，所以担心我。一个了解我的人，曾利用我。可这个利用过我的人，现在担心我。”
付若华不说话。
“所以我应该利用回去。”陆月雪一笑，“此事并非没有转机。因为，我猜这件事情，是余然的主意。余音和公孙暨交好，自然不会帮着天穆国，怎么也要帮着天苍国。所以，这件事情一旦爆发，是让余家崩盘的最好时机。”陆月雪看着付若华，过了一会儿。她把茶杯放回桌案上，道，“武儿，带我去找夙九天。”她现在，只想要待在那个人身边。
马车太慢，但陆月雪不会骑马，因此两人共驾。两人选定一匹千里良驹，飞快地跟上夙九天的行程。夙九天此番，就是要带人赶赴韶地。先前听闻梁曜戈和墨易的兵马已经在韶地打过一架，上一次是因为什么没人知道，但这一次，却是因为两个商家巨贾。余何生和余方氏死后，余家由余音和余然兄妹掌管，这是尽情发挥他们才能的机会。而夙家，则是由一直操控全局的夙九天坐镇。
两人快马加鞭，赶到的时间刚刚好。远远的两边堆着帐篷，战场上鼓声雷雷，两个国家终于开战了。余家和夙家孰存孰亡也就要见分晓了。
两人因骑着一匹通体雪白的马，在战场上很快就吸引了诸多目光。付若华手中拿着刀片，每一个想靠近他们的人动作都被封在喉咙口的那道细小的血痕。一柄长枪忽然刺过来，付若华推了陆月雪一把让她趴下，自己则被枪逼得翻身下马。
马失去了控制，又十分引人注目，陆月雪一下子便身处危险之中。偏偏付若华下马以后被一群一群的士兵围住，她催动刀片杀了几个，那柄长枪又刺了过来。
陆月雪用脚一踹马肚子，马儿狂奔了起来，她压低身体，双手紧抱着马脖子，凌厉的风刮过她的耳边，她闭上眼睛。闭上眼睛以后，眼前一片漆黑，过去的回忆却忽然涌了上来。小时候，她住在乌雅，后来她的父母死了，她逃到了梁中遇到了琥珀。后来，她决心复仇，遇上了夙九天。乌雅的人呢，都死干净了。其实他们不该死，可却死了。
她做过很多不好的事情，自己坏得连自己都不相信。但她知道琥珀利用她的时候，却还会觉得伤心，知道乌雅的事情的时候，感到愧疚和害怕。有时候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心还在不在。可是在她眼中，世界上只有两种人，一种人不管他是谁，都能利用。一种人不管他做了什么，都要好好保护。琥珀救过她，就在第二种人的行列里，尤其她知道琥珀关心着她的时候，更加坚信了这种想法。
而夙九天。
她爱着他，所以愿意和他一起做坏事，一起下地狱。她不知道夙九天的阴谋里，有没有将梁曜戈算计进去，假如算进去了，那她这次来就当是看戏的。假如没有——那就两个人一起下地狱。
马冲到包围圈的最边缘，一个甩身，陆月雪被摔了出去。她撑着自己站起来，十几把长枪却齐齐向她刺来。她心中一慌，闭上眼睛。身边忽然响起兵器相碰的声音，又听见有人惨叫。滚烫的血液溅到她的颈脖。
不远处就是金戈铁马，陆月雪却觉得什么也听不到了，有人搂住她，缓缓开口，是熟悉的声音，“阿陆，你怎么来了？嗯……想你是知道发生什么了。放心，我和墨易陛下这点交情还是有的。对了，古羿双最近大概寂寞无聊，想玩一出诈死的游戏。”
陆月雪微微愣住。
“我说过我会帮你。他的游戏不及你的精彩，你已经让他诈死变真死了。”夙九天轻描淡写地说着，忽然发觉陆月雪的神情不太对，他轻笑道，“怎么了？”
古羿双……真的死了？
她成功了。她不放心古羿双，所以最后毒死了他，那是她手上的……一条人命？
那些不好的回忆在眼前尽数再现，几乎要让她沉沦。然而她的目光与夙九天相对，便只觉得自己被拉入了更深的漩涡。她这辈子都没法把身上的罪恶洗干净，只能和夙九天一起下地狱了，那样真好。
多年的压抑在一瞬间被释放出来。
“没怎么，就是……”她笑出来，眼中滑下一大颗泪水，这是那个曾说自己不会哭的女子，“就是……想你了。”
心中像被什么东西轻柔地触碰了一下，蓦得开出大片花海。朵朵六月雪漫天飞舞竟真像下起了雪。片片飞花散出极淡的香气，仿佛受到了牵引，紧紧萦绕心房。这场雪下得很安静，却再也不会消失了……
心飞舞
景行
2025-04-09 14: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