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不考虑多住几天吗?”
机场候机厅内,立夏恋恋不舍地拉着何芬燕的手,明知没什么希望,还是问出了口。
何芬燕摸着立夏柔顺的长发,道:“你林叔叔前天从美国回来了,我再不回去,他就要成‘盒饭王’了。妈答应你,以后常过来看你。”
立夏点点头,不想去深究这句话的真假成分,把行李递给了何芬燕。
何芬燕抱了抱立夏,又亲了亲立夏的脸颊,而后忍着心底对女儿的不舍和牵挂,拖着行李箱头也不回地去登机。
对于这个女儿,她有太多说不出口和难以弥补的愧歉,而现在所能为女儿做的,也实在太少。只望揭开了那个自己本愿能保留着带离人世的秘密后,能对女儿正在争取的幸福,有那么一丝一毫的帮助。
送走了何芬燕,立夏失落地在候机厅里人来人往的人潮中穿梭,却没想到竟然会在机场外遇见了齐贤。她心一惊,第一反应就是下意识地躲开,但无奈齐贤已经看到了自己、并正在盯着自己看,她只得被迫打消了这个念头。
在那位成功人士的心里,她的形象已经够差的了,要是再被贴上一个“没礼貌、不识大体”的标签,只怕此生都无翻身之日了。
所以纵然齐贤的目光是那么阴冷和带着厌恶的讯息,立夏还是硬着头皮走上前去,礼貌地打招呼:“齐伯父,您好。”
齐贤似若没听见,收回视线,不理立夏。
早知会自讨没趣,立夏也不至于因齐贤这种视而不见的态度而感到太过于难受。
那就打完招呼就走吧。
立夏边想着边道:“再见,齐伯父。”语落,她就要转身离开。
齐贤却突然冷冰冰地出声了:“你有开车吗?”
“呃?”立夏受了惊吓,回过头愣愣地看着齐贤,小心翼翼地询问,“齐伯父,请问您是在问我吗?”
齐贤不答,不耐烦地重问了一次:“有开车吗?”
立夏这才连声应道:“有,有,我有。”
“麻烦你送我去一下shining国际化妆品分公司。”齐贤客气地用起了对下属一贯的命令式语气。
立夏再愣,片刻回过神后,忙道:“好的,请跟我来吧。”她走在前头去停车场,听着身后传来的有力沉稳的脚步声,这才敢确定齐贤不是在整自己。
虽然这件事的发生,实在有些不合逻辑。
她开了车锁,打开后座车门请齐贤上车,绷得像在弦剑的情绪终于稍稍平复了一些。
向来坐惯了豪车的齐贤,坐在这辆看起来已步入壮年的丰田车上,倒也不觉得哪里不舒服。当然,今天若不是因为他的司机临时告了病假、而他又正好要赶着回公司开董事会的话,他是断然不可能会有求于立夏,更不可能坐上这种档次的车的。这好比吃惯了公款豪宴的官员,不会心甘情愿地接受平民的粗茶淡饭一般。
立夏一路非常谨慎地开着车,浑身不自在。她感觉一呼一吸都变得万分轻微小心,更别提通过内后视镜去看一眼后座的齐贤了。她提醒着自己不得往好的方面多加妄想,只要专心开车把齐贤这位尊贵的董事长安全送回公司就好。
于是在这约半个小时的路程中,车内都充斥着一股古怪的沉默气息。
平安到达shining公司,齐贤并不急着下车,而是罕有地主动开口道,“谢谢。今天请你帮忙,算我欠你一个人情。”他冷眼看了看立夏,后继续冷言道,“不过,这不代表我接受你做我儿子的女朋友。这份人情,我会让我秘书开支票给你的了。”
立夏的心顿觉掉进了一个大冰窖里,寒得连血液都凝固了。她倒吸了一口冷气,努力让自己维持风度,敛容认真回击道:“举手之劳,齐伯父不必记挂在心。还请您不要用钱来侮辱我的自尊,谢谢。”
“那么,我也请你放过我的儿子。”齐贤留下这么一句,拉开车门下车,步伐稳健地走向shining公司的办公楼。
立夏在眼眶里打滚的泪水,终于挣脱了束缚,重重地砸落在方向盘上,溅出一朵朵破碎的残花。
这泪,恍若也重重砸落在了她那颗伤痕累累的心上,渗入伤口,痛上加痛。
所以,是只能到这里了吗?
强打起精神、集中注意力开车回到家中,立夏真想开支香槟庆祝自己在这种失魂落魄的状态下开车,竟然还能奇迹般地不给交警和社会大众添点麻烦。看来,上天一直都很眷顾自己这条小命,否则自己怎么可能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了齐景桓,还幸运地和他坠入了爱河呢?
都这么幸运了,该知足了。
可是,能不能允许我再贪心这么一次?
只要这一次,这最后一次就好。
立夏抱着膝盖蜷缩在沙发上,一个人独担悲伤的滋味,实在太痛。她找出手机,编辑好一条“我们,先暂时分开吧”的简讯,在收件人那栏键入了齐景桓那串烂熟于心的手机号码,颤抖的手指却怎么都按不下“发送”。
终究不够狠心。
立夏侧着把头枕在交叉相抱的手臂上,空洞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天花板,失了焦距。而当手机铃声响起时,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拒接了来电。
怎么敢接。
这专属的铃声一响,来电人就只会是齐景桓啊!
曾经最期待,而今讽刺的,竟成了最害怕。
然而齐景桓并没有因为立夏的拒接放弃打通这通电话的希望。
立夏拒接一次,齐景桓就再打一次;如此反复了数十次,立夏本就风雨飘摇的决心终于被击倒在地,只能顺从心底如洪水猛兽般的欲望,按下了“接听”。
“终于肯接我的电话了。”方一接通,齐景桓破天荒地抢先说话了。
一听到齐景桓那褪去冷意、若清风般低柔的声音,立夏的眼泪立即决堤了。她急忙捂住嘴巴,不敢让自己哭出声,怕齐景桓发现此刻的自己,是那么脆弱。
“我在你家门外,开一下门,好吗?”齐景桓少有地用起了征询语气。
但这样的温柔,却只让立夏更觉心痛难耐。她保持着听电话的姿势,一步一步挪到门边,明明伸出的手已经触碰到门把了,她狠一闭眼,还是逼着自己艰难地垂下了犹如千斤重的手。
这门,不能开。
她十分确定,只要打开了这扇门,她一定会让所有顾虑见鬼去,不顾一切地扑进齐景桓的怀抱里痛哭,然后再也离不开这个让她沉沦到没了自我的怀抱的。
齐景桓在立夏公寓的门前静静等候了近五分钟。
但是,门没有打开;电话里,也没有传来一丝立夏甜美的嗓音。他目光沉郁地凝视着眼前的这道棕褐色的门,突而产生了一种即将与立夏咫尺天涯的可怕错觉。
眼前这道门,又何止是一道门这么简单。它就像是横隔在立夏和自己之间的一道鸿沟、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峰,硬生生地把他们分隔成了两个世界。
立夏在怕什么,这一刻,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因为,那更是我最深的恐惧。
不再希求立夏开门,齐景桓决定隔着门,用手机说话:“不开门也没关系,只要你不挂电话,就行了。”他停顿了几秒,确认通话还保持着,才继续道,“这二十八年里,我的人生看起来,似乎一直都很顺利。正是这种表面的顺利,令我从来不知道害怕是什么感觉。直到我遇见了你,立夏,在我平淡无奇的生活中,轻易掀起兴风巨浪的,独一无二的你。”
立夏边听边不自觉地用力捏紧了手机。那本就止不住的眼泪,更是掉得更汹涌了。为防不小心哭出声来,她咬住了早捏成拳的右手,心口传来阵阵绞痛到几欲窒息的晕厥感。她靠着门滑下,蹲坐在地上,抽动的肩膀犹如在大海中浮沉的一叶扁舟,孤独又无助。
齐景桓敏锐地捕捉到手机那头乱了节奏、时重时轻的呼吸声,只觉胸口有一股刺痛迅速窜至全身,让一双眼睛都不禁变得酸痛。他维持着平淡的语调,接着往下说:“你的出现,带给了我许多从前不曾体验过的感觉。心动、心痛、恐惧、还有最重要的,爱。立夏,我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明白,我都明白。
立夏差点就脱口而出了。她清楚感知到自己的意志正在一点点溃败,再这样下去,她一定会不能自制地冲出去的。
是的,应该挂电话了。可是,此刻自己却使不出丝毫力气,也鼓不起勇气去挂断这通终于能听到齐景桓心声的电话。
那么,就让我再贪心这么几分钟吧。
真的只要几分钟就好。
“我知道你明白的,别哭。”齐景桓的语调听起来依旧暖暖的,“选择权,我交给你了。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尊重,并接受。”他深吸了一口气,“我爱你。晚安,再见。”
立夏紧咬着拳头在听,泪水混着皮肤被咬破后溢出的血滴入嘴,涩苦地让这喉咙,也似跟着心一同发痛。
她终于还是抑制不住地哭出声了。
齐景桓听着立夏的哭声,心中疼痛难忍。他缓缓放下拿着手机的手,后退了两步,转身步伐沉重如铁地走下楼。
那眼角,滑下了珍贵的透明泪滴,一颗又一颗。
立夏,我爱你。
听不到电话那头的呼吸声了,立夏这才惊觉齐景桓不知何时已收了线。她惊慌地直起虚软的身子扭动门把打开门,门外却已没有了齐景桓的身影;她想冲下楼去截住齐景桓,大声告诉他自己什么都不管了、只要他们能永远在一起,却惊恐地发觉,这身体竟使不出一丝一毫的力气。
她只能瘫坐在门口,呆望着空荡荡的楼梯,如珠帘似不住坠落的泪,失去了温度,把冰冷的脸打湿得更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