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三日,雪未止过,虽是鹅毛般,未落得天地间尽是一片白芒,却是寒意一日更甚一日。今时,倒是戛然而止,侍从等一面忙于清扫,一面则是备着代王的白事。
云嬗的目光往外探去,窗微掩着,检儿似是感知到了由那掩着的缝隙吹入的寒风,身子不禁往窗边靠去。
悲凉之时,云嬗仍是不多时便将萧检领出了代王府回宫中,毕竟,她久留于此夜并不合宜。最终,萧据与群臣商定,效仿前朝齐孝王慕容骁,虽为齐王,却是陵寝于长安,近其生父之陵。而代王,毕竟是先帝的长子,亦是得先帝喜爱,若先帝尚在,亦不愿将其尸骨回代地再其坟冢。
萧重的坟冢亦是尽先帝萧占之陵寝,代国国除,换名为代郡。
不过几日之间,去了两人,宫中自是清冷了不少,又因蔽日多时,更是添了几分悲凉之意。
而华融,虽三年守孝期未至,却因有主上之命,除孝服归朝堂为官。
这一晚,钰池围坐于自个身侧约莫一个时辰,不言一字,只是偶尔抬首,见她是否全心与书卷中。
几次三番后,云嬗一边提笔,一边问到:“钰池,今日你甚是怪异,可是有话藏于心底?”
“知我者莫若夫人!明日,我欲出宫一日,有要事为之!”
云嬗莞尔一笑,甚是不信:“要事?你居于宫中都已数载,宫外又会有何要事?”
“自当是有,我欲去拜祭下过世已有些时候的双亲,一为告知兄长已除孝服,叫父母勿要怪罪,二,夫人当是知晓奴婢欲言何。”
钰池垂首,余光则是打量着云嬗,而云嬗,搁笔黯然神伤:“明日我与你同去吧,双亲对我有大恩,岂能不于坟冢前数次叩首!”
“夫人不可不必有此辛劳,我前去便可!”
云嬗怎会应下,执意同去,却又是转而言其它到:“你当是出宫不再回才好!”
钰池甚是不悦,声音低低问到:“若非,是夫人嫌我拙笨,不愿我为女官,服侍你左右了?”云嬗淡笑,赶忙表明本意到:“服侍我的宫人中,何人能有你这般悉心?我追悔不已的是,应了你为女官,让你委屈了数载,当初更是不应由着你性子,误了你终身大事,想必亦是双亲的一桩憾事!”
钰池连忙止到:“长姊当初念叨了多时,如今怎又忽然提起。何况,妹妹早是说过,只愿一世独身一人,一生能伴夫人左右。再者言,双亲过世未久,又加之宫中丧葬有二,说及嫁娶之事,多有不妥!”
话音刚落,钰池已是出了内室,不愿再听其絮叨。
云嬗坐于几案前,心有歉疚,未早为华氏二老了此心事。
第二日,云嬗与钰池出宫去了一处小冢,孤瀛几近不曾离宫,来此山野处,更是欲嬉戏一番,不多时,身便已在它处。
云嬗并不安心,便亲自随了上去,暂且独留钰池拜祭。
归来之时,却见钰池笑意满满,云嬗不禁于一旁提点着:“你当是敛些笑意,否则,旁人以为你对双亲多有不敬之意。”
钰池轻轻点头,面容中立马转而为悲。云嬗以为,她是因为双亲报了杀害之恨,才有欢愉之意,然实则,却并非仅是因此。
方才,钰池于心底不断念着:“父亲,母亲,你二人终得瞑目了,长姊如今尚是夫人,不过女儿以为,不出多时,后位应是非她莫属。至于兄长,又是在朝为官了,他不负二老的期许。许是会过问我当如何,尽可放心,不出多时,便能为我心中良人之妾,入后、宫之中。长姊不似废后柳氏,妒忌心颇重,定会许我夫人之位。自初次见主上,我便认准,此生除他之外,无人能为我夫。虽他后、宫佳丽颇多,又对长姊最是恩宠,然我不介怀,能为其妾,亦是甘愿!”钰池遐想着为一宫之主的一朝,却是被云嬗的提点回至眼下,眼下,她尚不过是重华殿女官,若欲为妃嫔,其路漫漫。
默念着双亲护佑之时,亦是叩首连连,额间都已现了红快。
午膳过后的时辰,云嬗已是回了宫中,却见坤儿与少君正候于殿外,久不肯入内,她责备一干立着的宫人:“你等是如何为事的?怎就不让太子与大公主先入内坐候!”
“回夫人,奴婢岂敢让太子与大公主候于寒风中,是其二人执意要候夫人归来!”
云嬗赶忙将坤儿与少君如殿内小坐,殿内有炭火,自是暖和不少,而钰池,即刻命人奉上姜茶,为其二人驱寒意。
正当云嬗亲手为萧坤地上一用热水浸润过得手巾时,太子先是婉拒,随即由衣袖中取出一细细捆绑的书卷,并正色到:“夫人,此乃母亲之前交予我的,本是嘱托我合宜之时再给予夫人,然如今母亲已过世,我以为,此刻便让夫人过目吧!”
云嬗微有些疑惑,将那细绳解开,随手翻阅了几页,却尽是萧据二字,而由笔墨,依稀可断定是钰池所书。
萧坤的面容中笑意初现,本是就是母亲为离间其二人,让夫人与女官姊妹反目之计,如今倒是成了大半。
恰于此时,钰池亲手端着姜茶于门外,虽是隔着数十步,却是依稀能判断出是柳氏之那日从其屋室中取走的书卷,书卷上尽为萧据二字,也因而成为其被柳氏之牵制的缘由。
她心头一紧,暗骂自个到:怎会如此不谨慎?尽忘了那桩事!
钰池恨不得狠狠拍打自个的额头,却也只得故作淡然,缓步将姜茶至于几案上,随即欲转身而退,然目光却一直驻留于云嬗的手中。
云嬗笑意极浅,命坤儿与少君端着姜茶往别殿而去。坤儿窃笑不已,而被喝住地钰池却是愈发的忐忑不安,七上八下,甚是觉得累心。只怪那日太过不慎,将书卷压于枕下。
“钰池,近几步,立于那儿作何?”她怯怯地挪动了几小步,已是微微闭目,早是遐想了数次一掌落下,毕竟,她对萧据的眷恋流露于一笔一划间,她怎能不气?情同姊妹的她不肯出宫,甘为女婢,竟是因有此私心。
然令钰池怪异的是,过去了须臾,面颊上却并未作痛,她睁大了双目,才发觉云嬗一脸正色地将那书卷丢掷于炭火中,逐渐化为灰烬,钰池久悬的心终是置下,她问到:“夫人!”
“不必多言了,你对主上倾心,也并无可责备之处,你我姊妹数载情分,何必为此小事而反目成仇?况且,柳氏都已自尽,过往无论何事,也当一笑忘了。只是我望你能记下,你可仰慕陛下,然仰慕之情只得掩于心底。姊妹共事一夫,不觉堵心得很?”
钰池应了声诺,目光瞅着那渐渐为灰烬的书卷,暗叹一声:夫人,姊妹共事一夫真当堵心?娥皇女英侍奉禹不还是传为了佳话?我之前以为长姊不会介怀,还会以为宫中能有一照应之人,全是我一厢情愿罢了。
钰池自是未觉,云嬗一直打量着她,不曾移开,由其神色中,她也能猜出个一二,钰池是口中应是心底却极为不愿,她唯有想着,一时叫其弃了那念想,也着实不能,予以些时候,当是能如她所劝。
又是一三日,晴好地很,乾儿与坤儿相邀比剑。
一招一式,有模有样,剑锋相指,令旁人揪心,却也不过是点到为止,各有进退。
云嬗立于廊道,瞧着二人切磋,而孤瀛则是立于数十步之遥处,不住地为其二人鼓劲,后又觉不够助兴,命宫人取来了七玄琴,琴曲乐声高昂,仿若能见得出征时的气势磅礴,斗志昂扬。
孤瀛毕竟年幼,琴技稍逊,却仍是有助二人比量剑术动作愈发的快速。
而此时,云嬗却瞅见坐于一侧的少君面色愁苦,似是无心赏此较量。
云嬗近其身侧到:“是何人敢让大公主不快?说来,我必替你一出恶气。”
少君此刻是她这个年岁本当不会有的苦色,缓缓说着:“夫人,我念母亲了,多望立于我身侧的是她!这两日,她时常入我梦,尽是对我言:少君,母亲不甘呢!”
难怪她双眸旁乌黑,原是近些时日不曾好生安睡过。
云嬗亦是为之一怔,她心悸不已地问到:“少君,你母亲可言为何不甘?”
她嘴唇微动,上下打量着云嬗,欲说,却又不敢启口。
“少君但可说来,若我能相助,必定不遗余力!”
“母亲言,父皇虽已下废后旨意,然她玺授未上,不能算作废后,又怎能让她归葬于柳氏一族的坟冢中?不求入父皇陵寝的皇后墓,但求能有一陪葬妃嫔的小陵!”
云嬗的脊背起了一丝凉意,她只是将少君拥入怀中,说到:“都言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是少君多心了。何况母亲怎会忍心扰你安睡,应是少君太念母亲了,才会有方才之言!”
少君又欲启口,却是被云嬗止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