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昨夜星辰
这婚事一延,就延出了事情。在这战火纷飞的四个月里,白薇遇见了大才子陆然,二人可谓是一见倾心,才子笔尖动动,公主的芳心便暗许了。二人关系发展得极其迅速,迅速到有了肌肤之亲。
原本觉着邱奕琴弹得不错,人长得也算可以的白薇,开始渐渐觉邱奕的冷漠单板,怎么比得上陆公子的风趣多情又才华横溢呢?是以,白薇便在父皇面前反对这桩婚事,并搬出她似乎还有个养在民间的姊姊的事情。君上虽则冰冷地说了句“君无戏言”,但白薇毕竟是自己最疼爱的小女儿,又兼整个皇族都觉“妹承姊婚”,白苏是再合适不过的,也就点头允了,接着下令把白苏接回了宫中。
白苏见到白薇时,白薇正坐在床边认真地做着针黹,夕阳将她投射在光晕里,显得柔软而美好。女子抬头看白苏,又看看陆然,娇嗔道:“没事就劳烦二姊,我这么柔弱么?”
白苏抿嘴轻笑,陆然无奈地耸耸肩:“你们两一处,解解闷倒不好?”说罢,陆然走到白薇身边,看她绣的小衣服,摸摸她的头:“嗯,绣得不错,就是别太累了,我先走了,你们俩说话。”
白薇嗯了声,又朝他甜甜一笑,带着几分小孩子的稚气,几分小女子的娇媚。
和白薇在一起讲了很多,讲她近来的改变。白薇笑着说,自从为人妇后,她的性子变得宽厚起来,想起过去种种的蛮横,有些羞愧,并煞有介事地为她悔婚的事向白苏道歉。
白苏看她无事,又成熟了些许,也就放下心来。但不知为何,心头总是怅怅然然的,不大舒坦。有些事情,她是没有体会过的。比如,掌灯时分,站在家门口,等那个人回来。比如,夜深时刻,在他身旁,洗砚磨墨,红袖添香。又或者,与他,共剪西窗的烛火。
他偏好那种衣裳,喜爱那种熏香,她,一无所知。
回到吟澜阁,白苏沐浴后穿了淡紫的衣服坐在院子里乘凉。月华千顷落在花木上,白苏倚着蔷薇架,只觉花香馥郁。萤火虫一闪一闪在夜间飞舞,白苏摊开掌心,承接这没有重量的温度。
她笑了,和邱奕一样,便想起,离开陆府前发生的一段事,让她觉得有微末的伤感。
那时白苏正准备打道回府却发现来时有人带路,而回去要自己一个人走出去,一时间迷了。行至一处,只见佳木葱茏,奇花闪灼,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曲折泄于石隙下。
她被花木吸引,顺着溪流走过去,走着走着,脚底一滑,她赶紧抓了身旁的藤萝,手心被划了一道。还没待她站稳,玄色的衣带闪过,她被生生带到了桥上。
“你怎么来这了?”白苏抬眼,看见是陆然,松了口气。
“哦,我迷路了,又被花花草草给吸引住了。”白苏解释道。
陆然看看她:“还是这样冒失,手给我看看。”说着就拉过她的手。
一句“手给我看看”,白苏突然觉得熟悉,下意识便将手收了回来。就像下马车时,他递过手来,欲扶她下车,而白苏很不领情地自己跳了下来一样。
陆然撇撇嘴,笑道:“怎么嫁了人,就这般见外?”
白苏想,他们以前大概很熟吧,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他,待你好么?”浅浅一问。
白苏一愣,好吗?每日,他待他的紫觞居,她在她的吟澜阁,可谓是泾渭分明,互不相扰。只是清晨,他会等她一同去吃早餐,在人前做足了相敬如宾、百年好合的情态,暗地里实则各怀鬼胎。
白苏笑笑,淡淡道:“自然是好的。”
微风拂过,花架后绕过来一人。
“苏儿,这么晚还没睡?”沈氏带着温暖的笑意,关切道。
白苏从回忆中脱身,回过神来:“娘……”顿了顿:“今夜凉风习习,月色甚好。”
沈氏走上前来,拍拍白苏的肩膀,朝紫觞居的方向看了眼:“你和阿奕……”
白苏低头无言,沈氏不经意间瞥见了白苏肩头含苞的白梅花,叹了口气:“南淇贵女出生,会在肩头刺上含苞的花朵,表现女子如花的情怀。人应似花,无论是春兰还是秋菊,都饱含这母亲的祝福和期盼。”
白苏嗯了声。
“而女子初为人妇,肩上的花朵便会盛开,如同民间的守宫砂,你可知?”
白苏有一瞬间的眩晕,这个,她,确然不知。
沈氏拉着白苏的手,笑道:“如今你嫁入邱家,就是邱奕的妻子,为人妇便是,他不来你就去。这里,不比宫中。那日,他肯抱你过火盆,那他这一生也就只有你了……”
白苏听着沈氏的教诲,大概是被那句“那他这一生也就只有你了”打动了,觉得邱奕既然不喜欢自己却又不能再娶挺可怜的,一时间,同情心顿生。于是抱了枕头,懵懵懂懂地朝紫觞居走去。
看着紫觞居还燃着灯火,白苏走近,不知道是敲门进去,还是推门进去。正犹豫间,屋内传来声音。
“公子,床榻已理好,夜深了,早些休息吧。”音色宛若黄莺出谷。
白苏将将敲门的手,停在一瞬间。那个,新婚抱妻子过火盆,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白苏愣了,是她太不在意他了么,所以不曾想知道他曾经喜欢过的人是谁?又或者,那个传言中,他喜欢的婢子,现下就在他屋内呢?
白苏摸了摸鼻子,又笑笑,不能纳妾,可以收房啊,我这么一个宽宏大量的人,又怎么忍不得呢?白苏摇摇头,抱着枕头,转身准备回老窝待着。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出谷黄莺惊呼一声:“夫人!”
白苏好奇地转身,想看一看,是何等的一个人物,门口的女子一身淡绿色衣裳,堪堪可说是清秀,杏眼中充满了惊讶,随后沉静下来。
听到声音的邱奕走了出来,怎么说呢,还是这般,清俊洒脱。想到自己的笄礼是他奏的乐,白苏也挺高兴的。白苏想,嗯,这个有我喜欢模样的人,他是我的夫君。他如此好,有其他女子喜欢,也是无妨的。
“你怎么来了?”男子问得随意,脸上毫无愧色。是啊,邱大人的演技,她又不是没见过,况且,这对于邱大人而言,也的确没什么好羞愧的。
白苏呆呆地望着邱奕,心头像吃了几个橘子,又觉得门口的两人,其实也蛮配的,便说:“梦游至此,多有打搅……”
看着白苏怀里的枕头,邱奕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只简简单单两个字:“进来。”
现在抬脚进去,是不是太没有自尊了?于是乎,白苏看看天上的星子,转身往吟澜阁走去,晚风把她的衣裳吹得飘啊飘的。
“公子,这……”
风里飘来几个字:“随她去。”
白苏脑袋里忽然蹦达出一句诗,便随口说了出来:“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说完后,又觉得羞惭万分,这是在自比,自己他为着立在晚风中?远处的邱奕沉默了。
白苏就这样闷闷地过了一晚上,她不懂,为什么每次,邱奕带给她的,不是无趣就是气闷。
第二天早晨,破天荒地,邱奕没有来等她。破天荒地,吃早饭时,也没见着他。大家用饭都安静得不得了,气氛沉默到一种境界,白苏又不能开口问一问。
饭后散步,她又鬼使神差地走到了紫觞居。白苏远远地站在花树下,看见昨夜那个绿衣女子在指挥小厮做事情。也许是那个声音,她记得清,又敏感,只听绿衣女子说:“公子去苍泽镇恐怕要有一段时日,虽则这段时间公子不在,但这里的一花一草,一树一屋都要和公子在时一样。”
女子顿了顿,像是在回忆什么:“对,就如三小姐的清溪居一般。”
花影摇曳,日光微醺,原来,他走了,好像合府就她不晓得他离开去了苍泽。
苍泽是南淇边缘的一个小镇,偏僻而困窘,又临近荒漠。君上,怎么会派他去这样一个地方呢?白苏百思不得其解。
走着走着便闻水声潺湲,绕过假山后,一片豁然开朗。只见石中清流急湍,篱落飘香。原来是走到了“清溪居”。
白苏顺着石梯上去,推门进入。只见案上供着一个土定瓶,瓶中供着数枝枯梅。西墙当中挂着一幅烟雨图,左右挂了一幅对联,其词云:“闲庭曲槛无馀雪,流水空山有落霞。”
靠窗处,是一排书架,案上笔墨纸砚各色齐全,但梅花显然是过了时节。白苏从书架上随手抽了一本书,原来是《内经》,只见书上批注详细到位,白苏看看,倒也不觉得乏味。又翻一本,《瘟疫论》,白苏自觉这些医书要比她平时看的话本折子有意义得多,便随手带了出来。
大概是对花花草草感兴趣,白苏发现自己对各类草药也并不十分陌生。邱奕在家或不在家,对她的生活是没太大影响的。时光在书卷底下悄悄溜走,有的事情,她想不清,更多时候,她也逃避去想。
如若,她嫁入邱家,不是为了嵇天符,就和他做一对平常夫妻,静爱一生,那该多好?她心思终究是单纯的,纵使内心埋着秘密,肩上有着责任,也不愿去做伤天害理的事情,尽管沾上“偷盗”二字者,并非善类。奈何,君上说,那原是皇家之物,如今,她要做的,只是物归原主。
这种想不通的时刻,她习惯闭上眼,需要小憩一会。
这天,邱奕来了封信,邱家的人,全聚在大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