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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秋水绵长

逆缘:忘前尘 萧十五 2024-08-12 20:26

###18章 秋水绵长

许是在章台久居,积了些许处世之道,苏荏在集芳居与众姐妹相处甚是融洽。

这一夜,月明星稀,清风徐来。邱奕漫步至集芳居,说是漫步,也有一半是来寻苏荏弹琴的。眼见荷塘中满池芙蓉亭亭盛开,九曲桥上传来女子清越的笑声。

遥遥望去素衣女子是眼睛上覆着一条白绫,沿着九曲桥跌跌撞撞地抓人。她一把拉住黄衣女子,用手比了比,淡笑:“如此纤腰者,不是踏梨是谁?”众人皆笑:“果然不错!”

有人看见邱奕来了,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众人会意,嬉笑依旧。

月光沉静如水,少女的步伐百转千回。

邱奕来至桥畔,才发现眼覆白绫之人,是苏荏。

少女冒冒失失地停在了桥畔,似乎有些疑惑。

众人见公子不常来此地,便心生戏弄之意。

一人道:“你若猜出面前之人是谁,我便将我昨夜新绣的香囊赠你。”

少女轻笑:“步月姐姐,这可是你说的,莫反悔!”

被唤作步月的女子声音里隐了笑意,正色道:“这是自然。”

少女兀自拉过青年的手,微微偏头,是思考的模样:“指尖有薄茧,擅琴,可是绿绮?”

“不对,再猜。”

那双手,修长,骨干,沁着凉意,大概有习武的习惯。

当指尖滑过那人的眉毛,碰到护额之时,苏荏才惊觉,这样的打扮,不似女子。而那人的呼吸若有似无地飘散在她的眼睑上,空气里浮动着隐隐的梅花香。

她的脸瞬间烧起来了,忙忙扯下白绫,抬眼看面前之人。

只见邱奕凭风而立,手中一柄未展的折扇,似是不悦地道了句:“胡闹。”

时光静止,夏虫缠绵。苏荏呆呆地站在月华之下,有一瞬的失神与无措。

邱奕瞧着素衣少女呆愣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涉芙,随我来。”

回过神来的苏荏,跟在邱奕身后,出了集芳居,辩驳道:“我没有胡闹。”

“哦?”邱奕打着折扇,不置可否。

“你大可在我猜之前阻止,”少女继续,忿忿道,“分明是你想让我猜……可是……”

走在前面的青年停了下来,回头看少女:“可是什么?”

那句“可是我了解你几分呢”哽在喉头,少女顿了顿,目光看向别处:“没什么。”

邱奕笑:“真是伶牙俐齿。”

穿花度廊,不知不觉面前便出现一大片紫竹林。林中点了烛火,与月光的清辉交映成温暖的色泽。林间的桌子上摆了一架古琴,青铜镂花香炉中檀香冉冉。

苏荏看着面前如此风雅精致的陈设,才想起身旁男子的身份,晓音客,邱公子,准驸马。常年贵族生活中留下的雍容的情调和不苟的态度,让苏荏一下子意识到彼此的差距。他行事再朴素也是上层贵族,她生活再优渥也不过是下层倡优。尽管曾经,她也是父亲的掌上明珠,但那样的生活,离她已经太遥远,如同那铺在茫茫海洋上的一叶扁舟,随岁月的流逝,渐行渐远,最后化作一点消失在视野。

她和他就像是海鸟与鱼的相遇,最后的最后,还是要回到自己的世界里去。

琴音起的时候,原本宁静出尘的《秋水》,也溢出了心酸的味道。她即将代替她的姊姊,去完成这个“秦晋之好”,在这种时刻,她不能不想起父亲。

她想起,父亲的音容笑貌,陪自己荡秋千的情形仿佛就在眼前。她想起,他讲起母亲时眼里闪烁的柔光,很温暖也很寂寞,像是天上闪烁的星光。父亲的手,很大很温暖,这双手,牵着她走过漫漫黄沙,带她去看金戈铁马,她不曾害怕。只是见过了累累白骨,踏过了漫漫黄沙,让她更加懂得命运的流离,生活的艰辛。

年幼的她,在营帐中看医书,煮一碗清茶,等父亲归来。虽然只是偶尔呆上一两天,营里的叔叔伯伯们都很喜欢她。可是这样的生活,却被一道圣旨打碎。稀里哗啦,记忆里破碎的琉璃灯光刺痛了她的心。少女闭上眼睛,不让自己再去想。

风过时,紫竹萧萧,落叶翩飞,落在少女洁白的衣裙上,落在她如缎的黑发上。

白芷的琴音,多半是如水如云,行云流水,无欲无求,行到不可行,止于不可止。对于世事纷争,总是不语笑看。曲终会抬眸,悄问一句:“师父以为如何,阿芷可有进步?”

他记得,那日,风中夹带桃花,那是他最后一次以师长的姿态听她抚琴,而她的琴音已不在他之下,他无从评价。

而面前这个和白芷有着相似容貌的少女,琴音里有着太多的挂碍。他看着她,仿佛依旧是师长的姿态,淡淡:“再来。”

不知弹了几重几遍,少女终是把琴一推:“我不弹了。”是孩子气的倔强,语气中带了些微的任性。指尖的疼痛催起了少女的懒意,自己那么辛苦地练琴而那人还一派静定地喝着茶,苏荏心里有点不平衡。

七弦琴,勾起她记忆里的不快乐。她摇了摇头,将记忆挥去,看着邱奕:“给我来一点。”

“来什么?”邱奕漫不经心地看着她。

“茶。”

当苏荏以“今夜月亮甚美”之由,喝茶赏月之时,邱奕一把夺过她手中的茶杯,冷冷道:“坐回去。”

指尖与杯壁摩擦出钻心的疼,少女咬着唇:“你对洛华公主也这般凶么!”

回答的是,邱奕一惯云淡风轻的语气:“她才没你那么多事。”

琴音复起,邱奕静静地看着少女,她眼睑微阖,长长的睫毛下半掩着一双宛若幽潭的眸子,显出一种静美。曲子末了,她抬眸,他看见她如雾隔花的眼眸里氤氲着水汽,他知是她疼了。

邱奕叹道:“手给我看看。”

也果是起了泡,指甲淡粉,未留长。

男子将桌上冷却未饮的茶水往少女指尖泼了泼:“为何不留指甲?”

少女没有作答,只是觉得凉凉的水浸润指尖,从指缝滑过,那种火辣辣的疼痛感减轻了许多。

“可好些了?”

苏荏点了点头,邱奕见了这般乖巧的模样,心蓦地柔软起来,似有四月柳絮翩飞。他的手停在少女眼前,又绕到后面,将她发上的紫竹叶摘去。

“你只有两个月的时间。”

“我实在没有办法,”少女低垂着眉眼,“做到像洛华公主那样。”

“我知道,”邱奕望着少女,温淡而令人安心的语气,“但是,有我在。”

当温柔与疼痛交织,苏荏已经分不清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好像有点委屈,有点开心,是酸也是甜。平静的时候,她也知晓这种情绪的不应该,只是他的一句“有我在”,让她觉得自己没有那么无助,那么孤单。

此后,白天,苏荏在集芳居练舞,晚上,在紫竹林弹琴。日复一日。

直到有一天,邱奕抛给她一本书。她将书翻正,大大的“秋水”二字映入眼帘。苏荏信手翻阅,念道:“能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

南华庄子。

那人淡淡:“你的底子还行,心境不够。”

少女深吸一口气:“想必大人也不能做到罢,无能者无所求。”看那萧萧的落叶,她轻叹:“洛华她,从小就是养尊处优的,就算是未来,也不必担忧什么。”

“嗯,”苏荏看了一眼邱奕,“从小便知自己要嫁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还有什么好忧虑呢?心境自然是平淡宁和的,可,我和她,是两个世界的人。”

“从父亲离开后,就不得不一个人面对很多东西,”少女缓缓,像流水,“比如明天见什么人,要用怎样的态度,是高傲点还是柔顺点;比如要怎样既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又不被责罚等等,反正,生活每天都有挑战。”

“我只是希望,有自己的一个小屋,木头的,竹子的。在门前亲手植几棵梅花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等爱的人归来,然后泡一壶花茶,在疏影横斜里,静静度日。”

“不过这些呢……”苏荏轻轻翻着书本,淡淡一笑,眉眼中遐想的光芒也瞬间暗了几分,“只是想想而已。”

“不要想太多,随遇而安便好。”

“你说得简单啊,到了北纥,有哪一天可以去不想,做哪一件事不需要小心谨慎呢?深宫之中,步步为营。”少女望着天,“若说清简,唯有我佛。”

靠近的时候,只是想着今时今刻,以预想中的未来作为铺垫,所以不曾顾忌,不曾防备。少女说话时天真又老成的模样,留给男子很深的印象,她的眼睛里隐了期待又藏了孤寂。

“等我父亲洗冤了,我便落发。”少女眨着眼睛,看着邱奕,“师父,徒儿可有貂蝉的美貌与智慧?那时的她不过也才十六岁。”

晚风中的红衣少女,落拓又调皮,漫不经心地笑着,仿佛有很深的执念又仿佛什么都不在意。

他把手放在她的额头上,又静静看她:“嗯,你很漂亮,也很聪明。”

“我想,范蠡把西施送到吴王夫差的身边肯定也是很不舍的罢,像你这样一心为国的人,纵使……”纵使什么呢?纵使嫁出去的是真是白芷,他又会怎样呢?

邱奕笑笑:“嗯,我舍不得。”

她很明白,这是一种临行前的安慰,好让她觉得,这世间,还有那样一个人是关心她的。她想,她应该知足了。

苏荏今天穿了件大红色的衣裳,在晚风里显得有点清瘦,是一种妖冶美,但那双眼睛,却是纯如秋水。深宫里的女子,大都选自官宦之家,或端庄淑静或温文尔雅,而她却有一种别样的气质。因为特别,大概会讨君王喜欢罢。

他对她,是有一种愧意,那些柔软的话大概也是出于安慰。她要代替白芷北嫁,终究是他们亏欠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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