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古代言情 > 逆缘:忘前尘

第41章 绿蔻篇(四):锦绣丝线绘华年

逆缘:忘前尘 萧十五 2024-08-12 20:30

###41章 绿蔻篇(四):锦绣丝线绘华年

清早的集市上,行人熙熙攘攘,包子铺滚出白花花的热浪,开笼后香气四散。我挑了一个不算太闹又不算太僻静的地方,摆摊子。日光透过云层,打在堪堪铺开的画卷上。我看着画,想象着流年的光景,如同抽芽含苞的花,从盛放到枯萎,一点一点,耗尽在嫉妒和憎恨之中。终于可以静下心来,看看远方的天,看看前方的路,而非喜怒哀乐都被那样一个人牵绊。

比起那些从小就受着良好培养的贵家小姐,比起那些常年舞文弄墨的书生,我的画,也确实不起眼。一个上午,除了登徒子们往这里站站,偶尔调戏几句,真正买画的人倒是没几个。

我撑着头,看路人熙熙攘攘地走过,思绪偶尔还是会被画中景带回过去,忽然就想念母亲了。终究,我还是没能让公子喜欢上,也许缘分,真的是不能强求的吧。你为他低微成尘埃,在他眼中,你也不过是尘埃罢了。

正沉思间,头顶的艳阳似乎暗了几分,然后一个清越的声音响起:“绿蔻?”

我微微抬头,看着站在光影里,锦衣长衫的男子,从那成熟的面容中看出昔年里相似的印记:“少爷……”

就是那个初时待我很好的赵家少年,在没到丞相府之前,众人都以为我会成为他的妻子,不曾想,时间一晃,六年就这样过去了。

客栈里一碗热茶,温时光。曾带着浮夸气息的少年,也变成了沉稳的青年。太多的话,掩在心头,不知如何开口。

“你没有留在邱家?”

蝉鸣的午后,茶水渐渐转凉,我轻抿了口:“绿蔻福薄。”

男子轻笑:“还和从前一般伶牙俐齿,那今后作何打算呢?”

我低着头,前路,着然是茫茫的,若说十三岁是豆蔻之花人人爱,那么十九岁的我,还有什么值得稀罕呢?

沉默半晌,少爷轻叹:“六年,太长了,我,等不起。”语气绵绵的,像是没由来的自责。

听了他的话,我一愣,旋即抬头:“这一切,不过是绿蔻咎由自取。”

明明有很好的路可以走,却选择了崎岖的那个岔口。跌跌撞撞回到原点,才发现什么都未变,什么也都变了。只是不走到最后,怎么会知道这条路适不适合自己,有没有尽头呢?若扪心自问,我亦不后悔。偶尔也会想起和邱奕初见的那个清晨,大概是把生死一线的心跳当成了心动,这种错觉在我心间,一埋就是六年。沉溺过后,变得更加清醒,每段青春大概都要有一次不计后果的奋不顾身。时间走到了这里,也见出了结局,也足够让我抽身离开。

古话云: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命运之手将我推到悬崖,又让我重见光亮。

少爷出资,助我在小镇开了一家绣阁,说:“你女红如此好,又擅画。”

轻笑一声:“家母曾赞你绣的纨扇,荷风依依,清雅之至。不曾想,你如此毅然地去了丞相府……”

“既然夫人喜欢,那绿蔻往后便多绣几扇孝敬夫人了。”

“倾荷阁”便这样开出来了,兼卖画作与刺绣。我将母亲接了过来,她虽然对我未能在邱家谋得半个名分而感到遗憾,到了阁内,看了一圈,倒是欣慰地笑了。锦绣的绸缎在滑落在掌心,手心原本单一的纹路却长出许多细小的分支。

日子久了,阁楼有了些许名声。镇子上姑娘来看过后,也有要过来学习的。

原来,画绣是统一的,都免不了对生活细致的观察和感受。画,是靠笔墨,是靠那一点游荡的想象。刺绣,主要靠线来表现,而丝理对表达物体的凹凸转折、阴阳相背,具有关键作用。刺绣丝理线条的排列须与植物细腻的生长情态和动物毛发的生长方向一致,并随他们姿态的不同而灵活应用。

丝丝线线是静谧的,起针落针间,都是心思,都是岁月。金线勾挑的牡丹花,灿烂地开出一大片,彩线刺的鸳鸯,悠悠嬉戏于荷塘。

为显贵姑娘们绣嫁衣时,我听到一旁的母亲有轻微的叹息。我对公子的情义,在这如水般的光阴中淡去,也许忙碌可以让人忘却一切吧,不见便不念了,时光是最好的药,只是这六年,一直在他身边,不能做到不见。

珠帘轻响间,玉儿走了进来:“姐姐,外头有人找你,是个好潇洒的持剑的男子。”

母亲的目光微微向窗外投去,我放下手中的活,起身下了楼。

掀帘的瞬间,看见锦钦呆愣愣地站着,我便不由地想笑。许久不见,他似乎变了些什么,依然的眉清目秀却是不一样的气场。也正如玉儿所言,有那么点潇洒。

而他似乎在酝酿什么,很久才挤出一句话:“绿蔻,你还好么?”

一句颤巍巍的话,说得我心上蓦地一疼,山山水水过后,还有人,站在原地,等你。

我浅浅一笑:“我很好。”

“我听闻缘溪镇新开了绣阁,绣品如画,便来看看,不想果然是你。”

我看着他,他像是想找话说又说不出来的样子,半晌:“你过得好便好,过些时日我再来看你。”

我点点头,心情却莫名有点明朗,还带着一些气闷:“进来喝一杯再走。”

“不了,邱府还有些事,我也是路过缘溪镇,顺带来看看你。”顿了顿,锦钦解释,“如今公主和公子二人逍遥得云游四海去了,家中也要几个男子作外应。”

“这样。”

“嗯,好好照顾自己,我先回了。”

回到屋中,母亲便神神叨叨起来,问方才是何人,我据实回了,依旧埋首刺绣。

她说:“我方才也瞧了,那孩子模样挺好,况你现在都离府了,他还把你放在心上。我说啊,这男人不在乎有多少权势金钱,关键是要能疼人,不要像你爹,只顾自己酗酒,不把咱娘俩放心上。”

“妈,爹都去了这么多年了,你还唠叨他,女儿心里清明着,您老就安享晚年罢。”

“你一日不嫁,我哪天才能安享晚年?”母亲倚着软榻,语气间甚是心忧。

还要一些时间,来消磨这一切。

总觉着,不能委屈将就去嫁一个自己不爱的。哪怕是做一辈子的老姑娘,也不能搭伙凑合成一对。便只想,就这样伴着母亲把日子过下去。

锦钦时常来看我,可我对他,感激多于爱意。母亲三番五次暗示着,我想,也的确不能让他把光阴耗费在我这里。想通这一点的时候,我忽然懂了公子对我说的话。而今,想起公子,心便像那湛蓝之空,有几缕白云飘过。没有不甘,不再心动。

我想,这是女子应有的自尊,不爱我的我不爱。岁月教我们成长,还好,我懂得并不太迟。我约了锦钦,是时候把话讲清楚了。就在我赴约的路途中,出了一些差错。

当我从黑暗中醒来,动一动手脚,发现自己的手脚都是被捆着的。嘴被堵着,发不出一点声响。脑海飞快旋转,这些日子,我得罪过什么人?

忽然门外传来低低的声音,而此刻的我听觉犹为敏锐。

“你小子是怎么办事的,那丫头将来可是要做主子的,叫你带回来,不是绑回来!”

“上次让柳媒婆上门提亲,她都不同意,你说我怎么个‘带’法?”

提亲?我忽然想起,半个月前有一个姓柳的媒婆,上门说亲。说是缘溪镇钱庄庄主看上了我。说那庄主年纪轻轻死了媳妇,大半辈子没遇上喜欢的,今我来此地开了绣阁,像是见着了梦中情人,非要娶回去。

我当时觉着好笑,年纪轻时不续弦,这把年纪了才……这也太为老不尊了罢。再者,年纪轻的漂亮姑娘,就冲着他那钱,要嫁给他的也不算少。于是便回绝了媒婆,亦没把此事放心上。

“懒得和你说……”

声音在门口停了下来,缓了缓,换成了严肃的口吻:“好好服侍绿蔻姑娘,不得怠慢。”

两个柔和的女声,轻答道:“是。”

于是我从阶下囚一跃成为座上客,然而这个客除了吃穿住行比较奢华以外,便和囚没多大差别。瞧他们的意思是,我不点头做他们的主子,就不放我出去了。眼看这日子一天一天耗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我只好假意答应了,先出去再说。

然,老爷说了,成亲之前,不放行。

我心如死灰地坐在房中,坐了半晌,忽然灵机一动。一般人家的女子,嫁衣都是自己从少女时期一针一线自己做出来的,寄予了女子美好的愿望。

我的嫁衣,尚在母亲那里。那么要做嫁衣自然是要派人去取的,而如今能想到的人,也只有锦钦了。

在拿到嫁衣的第二天夜里,烛火间摇曳,窗户间跳下一人。

“阿蔻。”他喊,我的鼻子蓦地一酸,他虽一行黑衣,但我还是认出了那双相伴六年的眼睛,是锦钦。

恰在此时,敲门声起,我警觉淡然道:“谁?”

“夫人,刚护卫见您房前有黑影,不知是否见着什么可疑人,安好否?”

锦钦听闻,绕到了屏风后,我浅浅:“我很好。”拨弄着烛花:“也未曾见到什么可疑的人。”

“夫人还是小心为妙,护卫皆在门口,有什么事情喊一声即可。”护卫主管果然阴险老辣,名义上是保护,实则却是变相囚禁。

“多谢大人关心。”我应道,侧身看了一眼屏风后的锦钦。

他既这么说了,但凭我和锦钦二人,硬闯出去是不行的,只能从长计议。锦钦抄了隐秘的小道,出了庄子。

我等他带我出去,这日子,一等便等到了大婚那日,最危险的时刻也是最安全的时刻。窗外灯笼高高地挂着,是红彤彤的一片喜庆。在他们眼中,我算是嫁得有福气。毕竟老爷子但凡驾鹤西去,这全部的家产,就全捏在女主人手里了。可是我,并不在乎这一些。

忽然想起古人的诗句,此事古难全。最卑微的时候,是怎样努力,都走不进邱奕的心里。最金贵的时候,又是人家巴巴地拿八抬花轿来抬你,给你想要的,给你最好的,你越是冷淡,人家越是宠你到骨子里。

只是,何日能遇良人,我爱且予我其爱。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