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山无樵采十里定军草木香,水咽波声一江天汉英雄泪!
武侯墓冢,一如往日的巍然。攀附于古柏上的凌霄花,早已随风远去,金戈铁马归附昨昔,羽扇纶巾,满腹经纶仿佛也隐没其中久矣。
唯有墓前那一片鸢尾花,开得正盛。
马上之人静静注视着这情景,很久都未曾言语。此人铁甲银盔,威武雄壮,面上虽略显疲惫却不失机敏之色,一看便是一副将军相貌。钟会凝视了良久,突然掉转马头,朝后方大军严肃下令道:“传我将令,全军绕道而行,若有肆意践踏此处草木者,皆依军法处置!”
随着军令的下达,后方训练有素的士兵立即合为整齐的两列,绕开了这道和谐的风景。
微风拂过,几片花瓣被吹离了花茎,飘向远方。
它们轻柔的掠过了人们的眼前,似是在为世人揭晓,那段哀婉、神伤、却又无比动人的过去???
正逢乱世!
渺渺细雨中,茫然的我在纷乱的人群中穿梭着,被挤得几无一席之地。也不知摔倒、爬起了多少次,昔日华丽的衣裳如今早已被尘土与泥浆覆盖,乱蓬蓬的头发衬出的是那张惊慌而无助的面庞。周遭的人们比起我来也好不到哪儿去,但大家依旧是凭着一股意念支撑着自己的身躯,努力地朝渡口拥去。只因如此,才能追随着他们心目中的那位“贤君”——刘备刘玄德离开樊城。
可眼下一副百人相拥的迁徙情景,加之这样恶劣的天气,对于体质不好的我来说,无疑是一场劫难。在泥泞的道路上跋涉许久我已是寸步难行,意识开始渐渐模糊。好容易提起一口气向前迈去,却还未走两步,便只觉脚下一软,我似是到了极限般地,又一次顺势倒了下去。
奇怪的是,此番我并未向之前那样重重摔在地上,而是被一双温暖有力的手扶住,身上的尘土也毫无保留地染上了那无暇的白色衣袖。洁净的衣袖,似是与我们这些庶民甚有不同。
顷刻间,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全氛围笼罩了我。
“姑娘小心。”低沉的声音淡淡的,却充满了关切之意。
我想抬头冲这对衣袖的主人感激地笑笑,可安稳的氛围早已使我完全放松下来,丝毫使不上一分力。最终,我只是凭借着求生的意念,喃喃低语道:“救我。”随后便失去了所有意识。
再度醒来,我已身处于一座军营之中。这座营帐很大,而内部陈设却异常简朴雅致。住在这座军营中的人似乎很讲究,将营帐打理得井井有条。帐内无论衣物、雕饰、书案、笔墨,一概摆放得整齐有序。慢慢扫视了片刻后,我的目光突然停留在两样物件上,原本因乏力而半闭着的眼睛顿时完全睁开。
这其中一样,是一把镶有金边的深蓝色铜质宝剑;而另一样,则是被红棕色布帛包裹着的方形物体,未被布帛覆盖的部分闪出银色的金属光芒,并雕有精美细致的龟甲花纹,其上部有大小不一的几个棱台,最顶部还有一个很明显的突起。凭着爹爹教予我的知识以及这些特征看来,我暗自猜测此物十有八九应是印信。
佩剑与印信!
我不可思议地盯着这两样东西,贵重的佩剑,尤其是这印信,肯定隶属于这个军营中地位最高的统治者。
想到这里,我心头一紧,我随大军迁徙,中途落难被人救起,莫非这两件物品是皇叔刘备的?而我此刻,莫不是正身处于刘备的营帐之中?
“你好像对我的东西很感兴趣。”淡然的声音突然传来。
熟悉的声音,像极了救我的那个人!
我撑起半边身子向营帐另一侧望去,只见一个身着白色鹤氅的年轻男子饶有兴味地注视着我。他样貌昳丽俊朗、神采斐然,一双犹如亮星般的深邃双眸格外好看,不过,比起他的外貌,更为吸引人的是那股淡然洒脱、刚毅沉稳的气质,再加上他一身着装纤尘不染,面上总是带着和善的笑容,使得此人拥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清高脱俗。只不过,这个男人与我想象之中的刘备相去甚远。毕竟,刘备是久经沙场的武者,而面前之人却是一身文人气息。
“多谢先生救我到这里。”我报以感激的微笑。
“应当的。”他轻轻一叹。“亏欠百姓的,本就是我们。”
他的语气令我对其身份多添了一丝怀疑,进而缓缓正色道:“我观先生,好像并非刘皇叔?”
白衣男子闻言先是一愣,接着被我严肃的样子逗得轻笑出声。他一面扶我慢慢坐了起来,一面道:“姑娘猜的很对。我只是这大军中的区区卑微之士,哪里可与主公的贤德威武相并论?”
听这话里的意思,好似只是军营中基层之士,想来我先前所言似乎不得体,于是话锋一转道:“先生目前虽未高就,但我观先生却是不俗。救我入营此举,足以看出先生与古代贤君能臣一样,有一颗爱民之心。君者,鱼也;庶民者,水也。先生在危难时刻仍不肯抛下百姓,足以令人为之动容。有百姓拥护,先生一定是前途无量!”
没有想到,我的一番言论,换来的只是他的微微颔首,缓缓地重复了一句“庶民者,水也???”,没有多作他想,反而突然问我道:“姑娘你可否讲讲自己,独自流落于人群之中,莫不是与家人走散了?”
听到这里,我面色愈来愈暗淡,适才眼中的神采也一点点褪去。那人见我如此,叹了口气。“姑娘若不愿谈及也没有关系,在下不会强求。”
“不,告诉先生无妨。”面对着如此沉稳和善的面孔,换做谁都愿意将心事一吐为快。“小女子姓黄,名月鸢,襄樊人也,祖上三代皆居于此。家中原有父母、兄长黄月英与我共四人。我家本是富庶世家。可谁知我父亲的生意因近年战乱而越发不景气,如今父母年迈,全部负担都落在了我兄长一人身上。几年前,我兄长前往徐州做一笔大买卖,本想借此机会发一笔财,让家人能过上更好的生活,可谁知…谁知…”我强忍住眼中的泪水,狠狠道:“可谁知如今身为北方霸主的曹操为报当年的徐州牧陶谦手下杀父之仇,竟然出兵血洗徐州。安定的徐州一时间生灵涂炭,而家兄也不幸丧生于这片战火之中…现在曹操又要举兵南下,逼得众人纷纷追随刘皇叔弃樊城而走。适才人群杂乱拥挤,月鸢与父母走散。他们已是年近七旬之人,今番如此奔波,只怕是…”我的声音渐渐小到几乎难以辨清。
他思索了片刻,柔声道:“黄姑娘莫要难过。今晚我军清点百姓人数之时,一旦有消息就立即告知姑娘。至于你的兄长…”他的星眸微微闪动:“此事我亦有耳闻。曹操似是极重孝道。他领兵去犯徐州,虽成功夺地,却不像前番那样安民惜民,反倒放纵士兵肆意烧杀抢掠,城内可谓哀鸿遍野,恍如屠城一般。”他叹息着摇了摇头:“只怕这次血洗徐州是曹操一生所犯的屈指可数的错误之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徐州城中丧父丧母者该作何想?曹家失了民心又当如何?原本只是一人之过,却牵连几百人的性命,曹孟德此番怕是做的有些过了头,无缘‘梦德’了。”
“先生所言甚是。这种不计后果的做法,吃亏的是他们自己,诸多不利因素,就让曹氏自己去承担吧。”“先生”二字一出口,我方才意识到,我竟然连这位恩人的名字都不知晓。刚欲张口询问,便有人适时地解答了我的问题。只见一名侍卫走进营帐,恭敬地朝这个男子通报道:“禀军师!赵将军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