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合谷中。
这是一小排草房,真正的草房。
原木为柱,原木为基,原木为梁,没有一片砖瓦的存在,房顶是用河边长长的水柳条掺杂着蒲草编制而成的。
整个房屋的外观看起来却并不是那种很临时很将就的样式,恰恰相反的是,这房屋制式在这里还相当有名。
“你知道这叫什么吗?嘿嘿,不知道吧,我告诉你!这啊,叫籽蹬屋,这可是当地顶好的房子结构呦,鲁班爷传下来的呢!”
说话的是个二十不到的少年,他浓眉大眼,身量挺高,穿着一身利落的猎户行头,被太阳晒出来的小麦色皮肤让他看起来活力四射的,这会儿少年正掐腰而立,一脸得意的跟身边的一个男子炫耀着他的成果。
少年说了老半天,却没得到身边人的任何附和的言语,他有点不愿意的歪着头瞄了一眼身边的人,“我说,木哥,你能不能夸我一次啊,这表情让我也太没成就感了啊……”
他身边的男子,正是孤身闯入斯合谷寻找医仙的木连枝。而站在他身边喋喋不休的少年,就是让当地人鼓吹的可治死人,医白骨,甚至能上天庭,下九幽,的‘医仙’。
想起两个人相遇的一瞬间,连枝本来就微皱的眉眼简直能夹死只蚊子了。当天他趟过沼泽地后,精疲力尽的爬在一块干燥的大石头上歇脚的时候,眼前的山坡上突然就呜啊怪叫着掉下个人来,好在这谷里别的不说,藤蔓有的是。这人一路往下掉一路用手抓藤蔓,连枝本来已经一点力气都没了,可眼前这情景让他才放松的心瞬间又提起来了!
拖着已经没什么知觉的身体连滚带爬的赶到那个人下落的地方,凭着大脑超负荷的一顿估算,连枝成功的在那个人抓着的最后一根藤蔓马上长度告罄的时候,一把抱住了他,然后,然后两个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脚下的地面塌了……
连枝失去意识前,最后吐出来的几个字,“你也太沉了……”
眼前这房子算是当地民居的一大特色了,离开这里就看不到了。这样的房屋,前后出檐较大,堂屋门前有意留下一片空地,使堂屋门处两侧,檐柱与金柱之间,形成一个凹形“吞口”,大门退至金柱,左右两侧板壁装齐檐柱,从而,大门地面与阶沿连成一片,呈凸字形,被当地人称之为“籽蹬屋”。
连枝站了这么久,感觉腿又开始一阵阵的刺痛袭来。索性他就又后退几步,一屁股做到了台阶上,继续听这人吹嘘。
少年说得正欢着,一回头就看到连枝坐在了台阶上,一只手扶着台阶,另一只手轻轻揉着小腿肚那里,少年立刻就闭嘴了,二话不说凑过去身体抓起连枝的手,深深吸了几口气后,稳住呼吸,细细的给连枝号脉。
连枝当时一时激劲儿就冲了上去,人是接住了,可他本身就在下方,少年从崖上掉落,就算中间有诸多藤蔓缓冲,可是这力道依旧是常人不能承受之重。
当时的情况实在没办法用三言两语能一一道来的。这世间事诸多未知的同时也有诸多巧合。本来这样的冲击力度连枝绝对没办法全身而退,挫伤在所难免不说,更骇人的是骨伤。
曾经有人因为徒手接住了从高台坠落的人,导致双臂骨骼寸寸断裂,致残终生。
少年闭目诊脉后,放下连枝的手腕,略有疑虑似的眯眼沉思起来。连枝不懂医理可是他看的懂神情,看少年这样,他也不打断他的思路,左右人找到了,一见面他还救了少年,这也算是份人情了。
对于医仙居然是这么大年纪的一个人,又是那么个处境下初见的。老实说连枝心里真是一点底都没有,只是他当时受了少年的重力冲击,随后又掉进了沙砾下的水溶洞,人都是昏迷不醒的状态,居然让这人调治了不到半个月就能下床了,对于这人的能力,连枝开始变得期待了。
少年沉思许久,其间不时的随手翻看连枝的各处伤痕,每看一处他便提笔写下一个小结。等全部检查了一遍后,那纸上已经洋洋洒洒的几千字了。
少年提笔写着检查的结果汇总,连枝就倚着一旁的竹栏杆看着他。少年写写想想又斟酌了好半天后,扔点笔把单子揉吧揉吧扔出去好远,一屁股坐到了连枝对面。他伸手狠狠的挠了挠头,犹豫了好半天,才下定决心的对连枝说道,“木哥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万一残疾了怎么办?”
连枝听他这么说,一点诧异的模样都没有,相反他浅浅的笑笑,毫无犹豫的说道:“想过啊,基本上天天都想着,是不是要残废了。”
少年本来是挺纠结的,他开始时候是按照普通骨伤开方熬药,连枝也什么都没说,全随着他来治疗的,可是这几天下来,他就觉得不太对劲了,连枝的伤貌似有好转了,肿胀开始消失,他也能下床走路了。
结果刚刚这一号脉下去,他发现连枝的脉象里,居然掺杂着些微中毒迹象!这样一来,他就真的左右都想不通了,药是自己亲手抓亲自熬制,这谷中除了他跟木连枝,再没旁的活人了,这毒从何来的?
“木哥,我原本以为你这骨伤随重,好在你身体底子好,加上我也对外科比较有把握,所以我的感觉里,你现在不说彻底康复,可也绝对不该是这样个情况的。”
少年此刻坐不住了,这木哥的状况远远超过了他的预计,他得再次确认下连枝的伤了,这么想着他一边说着一边就起身了,房檐下面堆着一大堆晒干的药草,少年扑到里面就是一阵翻找,不一会儿的功夫,原本堆放的很整齐的草药就让他给扔的到处都是了。
木连枝坐在原地,几次想张嘴让他不用这么着急的,可转念一想,自己的伤,的确是好点不快,这几天恢复的都不如刚刚开始的时候了,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他还在想着杂七杂八的时候,那边少年已经在翻找最后一堆草药,一边找一边嘟囔着:“明明记得在这里的,哪去了呢?”
连枝看他自己在那里嘟着嘴跟自己置气,就忍不住的想笑。这人倔强起来真的跟碧落好像啊…
“木哥,木哥,找到了!”
少年举着手里的草药,兴奋的大叫着,结果一回头,发现连枝眉眼带着温温的笑,神色悠然,已经不知道神游哪去了!
好吧,看样子这木哥完全不考虑自己的身体啊,可是怎么会有人不在乎自己的身体呢?
少年举着手里的一把干燥的树叶子回到了连枝身边,也没坐下而是直接就把叶子摁在了连枝刚刚因为检查伤痕而撩起裤腿露出的腿肚子上,开始来回的揉搓起来!
“呃……”
疼突然间袭来,只是一个愣神间就嗖的一下钻进了全身上下。只是摁住伤处揉搓了不到两圈的功夫,木连枝的额头就冒出了汗珠子!
他紧紧的咬死了嘴唇,拳头紧握至发青发白,每一下揉搓都像是在把刚刚长好的骨缝又一次撕开了,他努力的忽略掉这种想法,大口大口的喘气,想想从前的时光,想想他的碧落!
午后阳光温暖,折射下来后随着树影摇曳,在地上洒下一片碎影,跃入连枝的眼眸,瞳孔中回映着斑驳陆离的树影,犹如鬼爪样蔓延着。却晃不动那眸中坚定深沉,那坚定如磐石,击碎了少年的残存犹豫了,没有了初见时候的眼底寒冰,这样的连枝让他久未言语。
连枝就那么安静的熬到了这酷刑一样的治疗结束。其间他除了最开始的时候哼了一声外,再也没发出过音节了。
少年似乎又一次重新认识了他,等碎叶子都许久之后,连枝一点点从疼痛中缓了过来,他抬手把被汗沁透的发像后捋捋,整张脸就全部显露出来了,少年一个偶然抬头,被他这模样晃得有点走神了就,连枝对这样的反应再熟悉不过了,他也不说破,任由少年的目光在他脸上巡视。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连枝逐渐发现这人很独立,什么事情都是自己来做的,想想也是,如果他没这样的技能,一个人在这斯合谷中,也活不到现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