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再遇云痕

斜月沉沉。逸王府偏院中，一灯如豆，烛火幽幽，将一个女子的身影投射到窗纸上。女子正埋着头，双手不停移动，像是在摆弄着什么东西。
拉近视线一看，只见桌上摆着纸符，纸鹤，纸人，红线，各式各样的瓶瓶罐罐，那些瓶罐大小不一，大的能有瓷碗般大，小的能有拇指般大小。
女子一双纤手正将这些东西摆弄得厉害，神情专注，凛眉应对。突然，女子眉头挑了挑，停下手中动作，神色不解地摸了摸耳朵。
‘耳朵为什么会这么烫？哪个挨千刀的在背后说我？’女子咕哝两声后，又继续摆弄手中的东西。
女子一双滴溜溜的黑眼看了看桌上的纸符，又看了看桌上的瓶瓶罐罐。嘴角裂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明天，会遇见些什么？南禾的异术么？尽管放马过来就是。老娘把这些东西都给你备齐了。纸符什么的，就专门用来对付你们的异术，毒药什么的，就专门用来对付你们的人。’···第二天下午，自有侍女为我梳洗换好贴身侍女的服饰。踏出王府大门的时候，没想到轩辕清逸已在马车上坐好。视线环视一周，这些护卫的气场与上次宗华山遇见的护卫不一样。
令人意外的是，没看见一直跟随在轩辕清逸身边的影无双，这倒是让人觉得奇怪。作为名符其实的贴身护卫，他不是什么时候如影随形跟在那雪公子身边么？
王府大门前只有一辆马车，却又没有多余的马。眉头一皱颇为不解。走到马车旁，随意戏谑着道：“公子，你这是打算让我用两只腿跟着你的马车跑啊？”
“你可以坐我的马车。”
“不敢。”
“那就按你说的方法做吧。”语音淡淡，无波无澜。
“啊？我的方法···”跟着跑？
此时的我，咬牙切齿，直恨得牙痒痒。
转念一想，君子能屈能伸，这次我先‘屈’一下，待这件事玩完儿之后，我再好好地‘伸’。
侧身正欲往马车里钻，不察脚下突然一滑，霎时间天旋地转，重心失衡，眼看那个巨大坚硬的车辕离我脑袋越来越近，一阵哀嚎在心中腾然而起。
‘完了完了！！！’就在脑袋即将撞上车辕的时候，只觉腰间一紧，身子受力牵扯，向后倒去，远离车辕。下一刻，脑袋碰在一生硬的东西上，疼。
这是什么情况？待我从怔愣中反应过来的时候，才明白是腰间的这只手救了我。连忙转过头对那只手的主人感激地笑了笑。
“谢谢了。”等了一会儿，却没听见回答，不禁抬头看去，这个人长得有点高。
此人一身车夫装扮，在我抬头的时候，只看见一个冰块，冷脸啊···难怪对我的感谢爱搭理不搭理的。忍不住又看了第二眼，却无意中发现那冰块般的脸上强忍着促狭的笑意。
这张脸，怎么看怎么熟悉。后脑还在疼，被此人胸膛撞疼的，这个感觉，曾几何时也曾有过——影无双！这人原来是影无双。哎，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谢谢了。”我再次道了一声谢，报以灿烂一笑。对有意思的人还是要意思意思的，这是我的原则。
没想到影无双还是没有搭理我，自个儿在那里怔愣住了。
碰了两鼻子灰，也是挺郁闷的。被人帮了你，你不可能恩将仇报，还要对他发脾气。只能陪陪笑脸。赶紧找话来解开这样的尴尬：“哎，该启程了，麻烦你这个金牌侍卫屈身亲自驾车了。”
听见启程的话，他倒是答应了一声。我看了看腰间的那只手，依然没有放开。咦，这人有点意思。难道是出神了？
即将去干大事还能这样出神，不知道这样的状态下他还怎么保护那他的主子···轩辕清逸，我都替你感到可怜哦···暗暗用手肘往后顶了他一下，一顶之下，那只手飞快地收回去了。我赶紧上了车，上车后不由自主地向着雪公子看去。
一向冰冷的人此时却换了个面容，嘴角轻撇，露出一点子笑意。只是···这点笑意怎么看怎么怪，笑得让人头皮发麻。怪哉，这人好久转性，竟然开始笑了？只是这笑容看得让人毛骨悚然。
应该是长久不笑的缘故，导致嘴上肌肉群不配合心中愉悦的心情，所以那笑容看起来很怪吧。
就在我盯着他看的时候，他也一直盯着我，盯得我发毛。这人难得正眼看我一回，现在竟然一直盯着我看？为了打破此时我处境的尴尬，我嘿嘿一声：“事成之后，我可以拿到多少钱？”
“你好本事”。那张樱粉色的薄唇轻启，戏谑又不屑地吐出几个字来。
咦，思维跳跃怎么这么大，牛人的思维果然牛。不过敢夸我好本事，你就应该做好挨宰的准备。
我哈哈笑道：“那是那是，我的本事高着呢。你都承认我本事高了，那你可是考虑清楚给我多少酬劳了？跟着公子你做事果然是正确的选择，我就知道公子你是大方慷慨的人。”
但那人却闭眼不再理我，看着那张冷漠下来的脸，我只觉一阵无趣。这个人，难以相处。
心中自嘲一声，叶小风啊叶小风，你装疯卖傻也要看对象，跟这个吝啬鬼说钱的问题，是热脸贴冷屁股，只能碰一鼻子灰咯。
一路无话，到了宫中。
一行人尊卑有序地在宫女的带领下，一路穿行在玉宇琼楼之中，向着御花园走去。抬眼四处环顾，只见满眼的金碧辉煌逼人眼球。飞檐斗拱，奢华高贵，皇家庄严逼面而来。宫中的一草一木无不精致到极致，一砖一石都在传达着一种天家贵气。
年轻漂亮、恭谨有礼的宫娥，直教人自愧不如；伏低做小，难以形容的太监真叫人大开眼界。
看着身边浩浩荡荡的一行人，俨然就是一个尊卑有序的政治世界。因为从来没有见过太监这稀奇玩意儿，不禁多看了他们两眼。
不看不要紧，一看之下，不禁让人想起多少宦官当权，权倾天下为祸江山的典型：从秦朝指鹿为马的赵高，到唐朝时候的乱国奸臣李林甫，再到明朝时候自封九千岁的魏忠贤，围剿梁山泊的童贯，再到末代太监李莲英···果然生理残疾导致心理残疾。不知道现在走在我面前的雪公子是否能斗得过那些心狠手辣的太监呢···我与影无双跟在轩辕清逸的后面，在宫娥的引领下向宫宴所在地御花园走去。
“影无双，你公子的好友沐灵川怎么没来？”
“沐公子临时有任务。来不了。”依然是冷冰冰的话语。
“哦。”这样一来，衔接上会不会有问题？临场换人，影无双知道我们昨晚商量的计划吗？只能希望到时候在宫宴上的时候，影无双能够见机行事，足够聪明。
待我们到达御花园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八角琉璃宫灯燃烧得很旺，将花园中照得一片灯火通明。欢声笑语声声入耳，气氛颇为融洽，但是仔细一听，却发现多是虚与委蛇之词，表面的和谐之下，是疑心重重的凝重。
又不是正式外交，不过就是吃吃饭嘛，气氛何必整得这么凝重。按照前世的传统来说，什么难办的事情到了酒桌上来，一切就立马解决了嘛？
反正到时候听轩辕清逸的命令行事，一切事情不用劳我费心，我先看看稀奇再说。视线随意一扫，将坐在下位的人扫视一圈：来的多大臣，还有很多年轻女子···年轻女子？难不成这是把家里女眷都带来了？
看来这东离国风真是开放，都舍得把自家的好儿女被外人（南禾国人）观赏去了！
视线逐渐往上看去，一眼就看到个孤傲的侧影，此人的位置极其挨近最上面那张龙椅，身着一身黑衣，正独自饮酒。生人勿近的冷漠气息从那人身上渗出来，在他周边三尺范围内，愣是没有一个人影。
身材这么好，地位这么高？难得的是，年纪还这么小？性格这么拽？姐喜欢。不禁又向他多看了两眼。
就在我第三眼看向他的时候，坐在上面的那个人却突然转过头来。就在那一瞬间，两人的视线恰恰撞上！那是一双怎样的眼？
视线撞上的刹那间，只觉排山倒海的魄力威逼而来，我还没有来得及看进那人眼中，便慌忙地低下头来。强烈的逼人霸气，让人心口不自觉地紧缩，我赶紧缩在轩辕清逸的身边，做标准侍女样。
这个人···心有惊惧，我赶紧强将神色保持恭谨卑微状。紧张紧张紧张，这人竟是——宗华山那个被人追杀的倒霉男！真他妈人生何处不相逢。
···轩辕云痕此时很纳闷：本来此时有很多春心萌动的良家女子都在或含蓄或大胆直接地打量着坐在上手的自己，这些对自己来说，再正常不过。
但是，突然一道给自己感觉很不一样的似熟悉又陌生的目光从下方传来。自己突然间心有所动，像是什么牵引，不禁转头向那道视线看去。
下面有什么呢？依然是各色女子或闪烁或希冀或殷切的目光···但是，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自己蓦然转头向自己的死对头轩辕清逸··身边的那个近身侍女看去。
那个目光闪烁，遇上自己目光就飞快低下头去的女子，那个毫无二致谦恭卑微的侍女，怎么可能是那个救了自己的女子？不禁对自己一声嗤笑，抬头将手中酒一口干尽。
湖水下面的那个女子···为什么能让自己念念不忘？为什么在自己醒来的时候消失得无影无踪？难道山中的那场遇见是自己的一场梦境？难道自己遇上的只是山中的鬼魅？
可是···湖水下面自己抱住那个女子的时候，从女子身上传来光滑的触感与温热的体温，这些不会有错，以及，自己昏迷时候迷迷糊糊感觉到有人喂自己喝药时候嘴唇上那柔软的触感，这些都不会有错。
如果一切都是幻像，那么怎么会让自己怦然心动？怎么会让自己念念不忘？甚至让自己失魂落魄？
但是，轩辕清逸身边的那个女子给自己带来的感觉很不一样，那个女子闪烁逃避的眼神无端将自己的心扰乱了。女子身上的气息，似曾相识。
女子的那双眼，与湖底的那双眼，太相像了。那双眼，就像当日那冰凉的湖水，一层层漫过身上，柔软，温和，一波波渗入自己的伤口，将当时自己身上火热的疼痛压制在冰凉的温度里。
只是，如果轩辕清逸身边的那个女子真的是当初救自己的那个人，这就形成一个悖论——自己与轩辕清逸是死对头，自己那个好弟弟身边的人不对自己落井下石，在自己的尸体上补两刀，就是吃斋念佛烧高香了。又怎么会冒着生命危险救自己？
想到这里，心中不禁涌上一阵烦躁。
轩辕云痕不禁回想起当初在宗华山的时候：从昏睡中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在一间竹屋里，屋里只有自己一个人。当时自己身上的伤口都被包扎了，伤口已经好了大半。甚至内伤都好了七七八八，心里不禁一阵庆幸——自己竟遇见了山中的高明医者。
想起当时在湖中，自己已经处于昏死边缘，却靠着超人的意志力努力保持清醒并威胁怀中女子，不禁一阵好笑。自己何曾那样狼狈过？竟然需要威胁一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来求生？
一个正常的女子在那样的情况下应该都是会惊慌失措，然后与自己一起命丧黄泉吧？没想到的是，自己偏偏遇见了一个奇女子，那个女子不仅不慌，而且摆脱了那些杀手。后来还救了自己，并且医好了自己身上的伤。
南禾一行对自己来说原本是必杀之局，却靠着那个女子，导致那个局被自己破了。想到此处，又是一阵暗自庆幸。
至于后来的事···自己醒来之后，时间非常紧迫，急需赶回丰都主持大局，以免被有心人钻了空子。但是想到那屋子里的主人可能临时外出，不久就要回来，便就强自压下心中的焦虑，耐心等那女子回来。
但是，两人见面之后，该怎么处理那人？是感谢告辞一番、然后分道扬镳？不妥不妥，自己当时什么都没有，那什么回报那人？更何况，万一那人暴露了自己的行踪怎么办？
那就将她带在自己的身边，收为己用。如此一来，自己不仅多了一个助力，还不怕泄露行踪，但是万一那女子不答应怎么办？不答应就抢？可是自己抢不赢怎么办？那就杀？自己下得了手吗？
当时的自己，就像智商突然减弱了一样，一边强自按下心中的焦虑，一边不停地想着怎样处理与那个女子的关系。
一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但是那个女子却始终没有回来（那天正是小风被轩辕清逸强迫带走的那天），一天时间已经是自己的极限，自己不得不带着心底的遗憾离开那个木屋，回到丰都。
说来也怪，那天轩辕云痕运气十分好，恰恰选了一条很幸运的道路——那是后山一条很隐秘的道路。当时小风为了逃避杀手而布阵的时候，觉得那地方绝对安全，没有必要布阵，便没有在那个地方布阵。
否则，遇上叶小风布的三阵，够他吃苦头的。
···再说此时御花园里宫宴的情况。
我跟在轩辕清逸身边，向着他的位置走去。看见轩辕清逸直往那个黑衣人对面位置走去，我心里暗骂一声糟糕。心里又急又无奈。
若到了此时还不知道轩辕清逸与那黑衣人的关系，我直接学母猪上树算了。这几天天天去茶楼酒肆听点民间真真假假的消息，大致也知道点当今朝堂局势：三皇子轩辕云痕与四皇子轩辕清逸是死对头，两人情势势同水火。除了在对付大皇子轩辕墨的时候偶尔有难得的默契之外，这两人就是难以和解非争个你死我活的生死冤家。
而现在对面那个一身煞气的人不就是惹得无数丰都女子春梦撩人日思夜想非卿不嫁的轩辕云痕那厮还能是谁？而身边的这个就是民间口中疾病缠身清冷如雪却机谋善断的四皇子轩辕清逸！
这两个生死对头，竟然相对而坐，此时还在言笑晏晏，遥遥举杯与对方敬酒！真是要吐出三口老血了，此时我心里害怕的感觉真是比胸口碎大石还难受。
我救了三皇子，现在却在他死对头（轩辕清逸）身边当贴身侍女，若是我被他认出来就是当时救他的那个女子，对于他这种从小在阴谋堆里打滚的人来说，我救他的意图就值得推敲了。
对这种人来说，已经是过去式的救命之恩远不及被他人背叛来的厉害，为他疗伤的恩情远他未来利益会受到潜在的威胁来得重要。所以，如果我现在被他认出来，他脑袋里对我当时救他的意图转过几种猜测，我就有几种死法。而且绝对不是死得很好看的那种。
而现在我的金主——性格阴晴不定，难以揣度心思的轩辕清逸，若是知道我曾经将其平生最大的死对头从鬼门关内拉回来，然后恰巧出现在他的身边，帮他做事，他会产生什么样的想法？
他会认为我是尖细，还是认为我是间谍？会认为我是来取他命的，还是认为我是来让他死的？不管怎样，他一定会认为我是轩辕云痕那边的人。
这一切，想想就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