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第八十三章：我以青山斟百酒

自古以来，剑道占了武道大半气运，不是因为剑道入大道更为简单，而是因为江湖哪个热血儿郎不渴望一袭青衫仗剑走天涯。
古来江湖上的奇闻轶事，那些神仙般的人儿大多不都是使剑的么？正所谓一剑天河倒卷，一剑银河挂瀑，传奇的人多了，追随的人就更多了，路，自然也就越宽了。
剑士孤高昂扬，长剑在手纵横天地间，那种快活意境说不出的洒脱逸性。
五百年前独孤求败一人一剑横扫江湖莫可匹敌，短短二三十年间便就成为了天下无敌，飘然归隐，几百年来随便一个使剑的谁不想能得那一两分风姿，飘飘然屹立于武林之巅？
要说独孤剑神其实也不算没败过，当年无人可敌其一剑之时黯然归隐，孤独求败在山林求道，最后那刻哪个晓得他登天而去的时候，是不是败给了那飘渺无踪的天地大道，是飞升还是化为劫灰，谁也说不清楚。
唯一留下的道统还是以其剑心为钥匙，数百年来无论是枯求剑道还是那些一心想在江湖或者剑史上留段声名的高手高人，都将万剑林视为圣地，为一睹当年剑神风采，无不是一头头往里面扎，说是趋之若鹜也不言过。
只可惜大多被挡在了剑林之外不得门路，除去前有夫子长驱直入，近百年来也就是那个三闯万剑林的猛人可以做到进退有度，夫子不算是追求剑道的人物，所以不算在内，因而可以想象，那一袭仗剑青衫在江湖人眼中是如何的逍遥潇洒，看向他的眼光又该是如何炙热。
大剑二十年，小剑近十载。
由剑狂转而剑儒的唐青山是几十年来剑道遥遥领先者，十年的砥砺剑道，从当初万夫莫敌的肆意张狂到如今的温润内敛，无疑给江湖上深深印刻下一代传奇。
而这个传奇般的人物十年后出关少了几分烟火气，多了几缕出尘意，世人猜测他这次短短入世又马上出世，为的就是在剑道上踏出古往今来无数人梦寐以求的一个跨越。
携一柄小剑入煌煌大宗师境界！
………………..
叶天缓缓走在这条灰败已久的小道上，万剑林自称一心追求无上剑道，为隐于山林的出世群人，但实际上表面有诸多条条框框禁锢的剑林高人，几十年来没少在江湖上展现他们的超然力量，就连那横行江南的天一会不也是传言与万剑林某位老祖宗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吗？
路确实是灰败，很少有人走动的样子，殊不知进出来往的人物都眼高于顶，不仅如此，脚跟儿都比寻常人高出那么一大截，所以这条路根本就不是用来走的。
二十年前那个在江湖上引得无数人折腰的剑道狂人曾站在小道尽头倒提大剑喝斥：
“安居一隅可知剑该如何提！”
十年后再走到这里的时候那人狂风不减，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一柄大剑横扫，硬生生将半片山林抹去，然后放声大笑：
“在我唐青山面前谁敢论剑！”
曾让江湖人讳莫如深的剑林像是吃了黄连的哑巴，一句话都奉歉，后面唐青山再闯剑林而退，这帮子剑道圣地的高人也没有传出半点闲言碎语，对于内里的战斗实情也无人知晓。
只不过再度失败的唐青山并没有就此放弃，在江湖上销声匿迹十年后又来到了这个地方，依旧是这条羊肠小道，依旧是走到小道尽头的时候顿住。
“独孤此番见我该不孤独了”
叶天望着远方轻声呢喃道：“唐大哥，你让独孤不孤独为何自己仍独身呢？”
……………
剑林寂静无声，深秋时节几不见鸟飞虫鸣，一个清朗的声音传遍山野，宏声嘹亮。
“叶天还剑而来！”
“你有何剑要还！”
“还唐青山救命一剑，还唐青山临别赠剑！”
顿了一顿，叶天继续说道：“还唐青山一把不孤独的剑！”
叶天才说完，剑林内就飞出十二柄长剑，犹如十二道惊天虹芒，在瑟瑟秋风中无疑更添几分寒冽。十二柄长剑占据十二个方位，将叶天包围在中间。
感受到周围长剑上的惊人波动，叶天眯眼笑道：“没想到我还能受得如此高待遇。”
万剑林称万剑林不是说守剑有万，而是剑冢有万，至于守剑的历代只有寥寥不足百人，而能在这百人中脱颖而出成为据关者的却是更少，传闻到了这一代只有十六人。
当年唐青山不负剑狂之名，初入江湖掀起一股青衫狂潮的他就悍然提了三尺青锋闯进万剑林，一人一剑连闯十二剑，堪称近百年来风姿最为卓越的剑士。
让叶天没有想到的是，万剑林竟然会给他如此高的待遇，与当年唐青山一般无二，才到剑林边上，就有十二柄煌煌长虹飞掠而来。
紧随十二柄长剑之后的就是十二道人影，并不是想象中的仙风道骨鹤面白眉，极于剑而枯于剑，隐匿于深山中追寻剑道，这群人似乎是将毕生的精华付诸于身前长剑。
忽然，叶天眼神紧缩了一瞬，有些好笑的望着正前方目光躲闪的一个稚子，先前还以为这小子是哪位守剑者的持剑幼童，没想到数来数去场中加上自己也才十三人，这家伙也是有趣，脸色涨红，似乎是极好和林子外的人打交道，尤其是见着少年白头江湖上风名正劲的正道盟主，眼神躲躲闪闪，最后憋足了胆子才敢上前提起属于自己的那柄虹芒大盛的宝剑。
见叶天咄咄逼人的盯着自己，那稚子终于忍着心虚问道：“你一直盯着我看干什么？”
叶天顿觉好笑，先前酝酿的冲霄气势被他折腾得不余三两分，无奈笑道：“你也是守剑者？”不待那稚子作答，接着自顾自说道：“传闻万剑林近年来出了两个不同于其他先辈独坐枯剑的年轻高手，根据剑林放出的消息来看，天下人皆以为至少得有二八年纪，你有多大？一八有没有？”
那稚子手中握紧了剑，气势瞬间变得不同一般起来，眼神也恢复清明，只是等到叶天问了此问后又不争气的脸红了起来，总算是出身来历不凡，没有显得太落气场，低声回道：“怎么会没有呢！再过半月我就练剑十载了。”
叶天神色瞬间肃穆，练剑十载可不能算是什么很值得彪炳的成就，就拿叶天自己来说，虽然因为天赋卓绝，练剑只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惫懒事情，从提剑之日算起的话也有十来年了，但是眼前这小孩撑死了也就十岁年纪，这么说来他岂不是从一生下来就握剑了？
有些人果然生来就是不一样的，此子于剑道上的天赋根本就不能以常理计，难的是在万剑林这样一个半隐半出的林子里，随便拿起一把剑都大有来头，这小孩却能自万剑中脱颖而出成为少之又少的守剑者之一，足见其如今剑道造诣之深，更难能可贵的是他在达到如此境界后尚能保持一颗山石不移的赤子之心，这是多少人梦寐而不可得的玄妙境地，可以说只要他还处在这么一个境界中，那剑道于他就只是手掌翻覆间的事情，一如面前清水一潭，随意而就便是，境界攀升那还不是一日千里？
叶天好奇问道：“那你是第几把剑？”
稚子脸又红了，不好意思嚅喏道：“剑一。”然后又赶紧接了一句：“我叫东方。”
“东方？”叶天追问道：“东方什么？”
稚子挠了下脑袋，不解道：“就是东方啊，没有什么了。”
叶天脑海中瞬间划过一道灵光，却又哑然，暗骂了自己几句，却没有料到东方身边另一位守剑者给出了一个足以让他震掉下巴的答案。
“东方尚小，所以只有姓而没有名，不过我相信迟早有一天他的名字会让整个天下都在传唱，一如当年的独孤剑神。”
“什么名字。”
“东方不败。”
叶天张大了嘴巴，却不知道该如何去接话，震惊了良久才回过神来，碎碎念叨着：“日出东方，唯我不败？”
那老者什么耳力，即便叶天轻若蚊吟也像是在对他耳语一样，听到叶天的碎念，老者精芒大盛，重复念叨了好几遍，十一个老头相顾而笑，那模样活像是几十年没见着小娘子的一伙淫贼忽然间遇到了一位天仙人儿，直笑得叶天和东方两人脸皮发麻。
老者没来由的心情大好，连与叶天讨教剑术的想法都没有了，十一个加起来能有近千岁老头聚到了一起，频频点头，不知道在商量些什么东西，只留下叶天和稚子东方面面相觑。
叶天扯了扯嘴角，“你就是跟这群人一起练剑？”
老者闻言转过身来，认真说道：“我们这把老骨头哪里有资格教他剑法，只是观摩东方练剑便觉得受益匪浅了。”
叶天再度震动，神色复杂的看向东方，可这小家伙却是不敢直视，叶天低声轻吟了几句，这次却是让那些个还想从叶天这里讨些好句子衬衬他们家里的宝贝疙瘩的老头子们都没能听清。
“屌屌屌。”
叶天感慨了两句，认真问道：“你们真不打了。”
老者闻言连连摇头，看到叶天不相信的表情，这才解释道：“本来就没打算阻拦你，我们这些个老家伙都是半只脚踏进坟墓的人了，俗事能了的都已了干净，就想在闭眼之前能多悟两式剑招，多看两把剑而已，唐青山闯万剑林，说是好听，其实也不是闯，除了第一次惹了点火气，后面这两次哪里算是真要分出死活来，也就是互相切磋了一下剑法而已。”
讲到这里，老者显然有些燥，不过几十年的水不是白喝的，一下子便就遮掩了过去，轻咳了两声继续说道：“万剑林建立之初就是为了给天下问剑之人留个瞻仰的去处，说到底，剑林就是一柄磨剑石，为天下人磨出一把把锋芒锐不可当的剑来，有人进来又出去，有人进来就是一辈子，都是自己的选择，当然，没资格选择的不算在内，万剑林一直算个半隐半出的地方，不是为了凌驾俗尘上，而是为了留住剑神独孤求败的一点念想，拔高剑道，为剑冢迎来一把让独孤一败的剑，至于外界诸多流言蜚语，老头儿我也知道一些，别的不敢说，能在剑林结庐而居的，又能贪图些什么东西呢，叶天，这个道理，你懂不懂。”
叶天沉默良久，缓缓点头，笑道：“真不打了？那我可进去啦。”
老头儿瞪大眼睛，没好气道：“等等！”
“还有什么事？”
老者笑眯眯问身边比剑才高出三分的稚子东方：“你要不要和他打打？”
叶天停下脚步，看向东方。
小脸儿憋得通红的东方这下倒不是手足无措了，只是认认真真的盯着叶天看了好一会儿，从头到脚，从前到后，似乎是要望进了他的内心深处，若不是那一汪春水般的眸子里没有丝毫杂质，叶天都要忍不住拍他两掌了。
东方看了很久，老头们也不催促，只是相当期待这小子将会给出一个怎么样的答案。
“你的剑法不怎么样。”
东方歪头想了很久，才给出了这么一个答案，让一直在等着的叶天啼笑皆非，却也让存心报复的十一个老头过足了瘾。
东方是谁？简直就是剑林一群老头子们的指路神灯，哪个老头要是一朝得悟，手里又有了一两式不错的剑法绝不会先拿出来显摆，而是要偷偷跑到东方这儿求个点评，若是能得到这个天生近剑的稚子一个不错的评价，那足以让老头儿昂首挺胸在草庐间串门好长一阵子，逢人得说道说道，这是东方娃娃点评过的，相当不错的剑法！
若是能得到东方罕见老气横秋的给下一个“已有三四分气象。”，那足以让老头儿瞬间焕发年轻的活力，豪气顿生再活五百年都不成问题，直有要向独孤求败问剑的豪迈。
当然，绝大多数情况下轻易脸红的东方只会说那么一句相同的话，你的剑法不怎么样，那些浸淫剑道大半辈子的老家伙们第一次听到这个评价之时表情何等难看根本不需多说，简直如丧考妣，但老头子们倒也经得起打击，越挫越勇，近些年来剑林雷鸣不断，剑啸如风啸，几乎就没停过。
如今叶天竟然也只得了个剑法不怎么样的点评，倒也不恼，只是摸了下鼻子，老和尚当年就说过，就凭这么个懒惰性子，哪里能砥砺出锋芒无匹的剑来，不过叶天却总也听不进去，选择剑来作为自己的武器，并不代表他一定需要武器。
剑道剑道，说到底，也就是三千大道之一，最多也就是比起其他的要粗上那么几点。
叶天不以为意，朝东方做了个鬼脸就要继续往前走，几个老头儿开心得要死，前辈比不起，晚辈嘛，好像还是只有万剑林的晚辈让别人吃瘪的份
似乎想起一事，叶天转头问道：“不怎么样是个什么样？”
东方认真想了一会儿，轻声说道：“你的剑不纯粹，不是为了用剑而学剑，如果剥开来讲…”
“如何？”
东方犹豫了一下，小声说道：“你不是要去下一剑吗，我给你带路吧。”
叶天眼神玩味的瞧了下后面十一个愤愤不平的老头子，当先大踏步朝前走去。
“小家伙，你说说，那十一个里有没有剥开来比我厉害的？”
“他们不用剥开来。”
“嗯，也是，他们剥开来就只剩皮包骨头了，哪有本公子这么有料。”
“…”
“下把剑叫什么？西门？”
“西门是几百年前的老前辈了，哪里有能活那么久的人啊。”
“我猜有。”
“…”
走了大概半柱香的时间，稚子东方忽然停住脚步，安静站在原地，叶天了然的继续往前走，方才小东方已经给他介绍过了，林子里面大多是些老头子，极少有年轻人，守剑者里面更是些老到不能再老的白胡子们了，只是这些年出了两个变数，一个自然是他，另外一个就是林子里的这位了。
叶天缓缓走近，有一个青年男子端坐在石台上，表情冷漠，犹如千年不化的寒冰，剑眉力挺直上九霄，就像他横于膝的剑，丝毫不内敛。
两个变数，两个十年，不得不说近三十年江湖格局变化不大，动荡倒是不减，万剑林似乎也随了江湖大流，二十年前捡了个莫名其妙的小子，十年前又莫名其妙捡了个小子。
大小子已经成人，一点不给前辈们面子，守剑就守剑吧，又不是不给，可这臭小子二话不说，只因为喜欢十三这个数字，便就把前面十几个守剑者硬生生往前推了个名次，所以他成了万剑林的第十三把剑，本来就没名字，从来也不讨喜只喜欢十三的家伙从此以后就用剑给自己取了个名字。
“剑十三。”
剑十三抬起头来，膝上横放的朴素长剑竟然随着主人的动作躁动起来，似有无尽的金戈之音从四面八方朝叶天笼罩而来，可还没靠近叶天的身子便又消弭无形。
剑十三抿着嘴没有说话，只是神情肃穆的盯着叶天背后的宝剑，那个剑柄，他认识。
不，应该说从他进万剑林以来几乎天天看到那柄剑，那个剑柄，他只是盯着，也不问，叶天自然就没有回答他。
在剑十三和叶天之间还有一把剑，很宽很大，号三尺。
当年唐青山一袭青衫走天下，一柄大剑扫不平，有好事者曾戏言：三尺在手，天下我有。
不是夸张，而是剑狂唐青山真做得出来。
只是没想到这把跟了唐青山至少三十年的大剑竟然被他丢在了这里。
叶天缓慢走到三尺前，轻轻一带就将大剑提了出来，剑气四溢锋芒不减当日莫邪峰上光景，叶天轻声笑道：“怎么说也算半个故友了，给点面子可好？”
叶天伸手轻轻一抹，狂躁的剑气果然平复了下来，“走，我带你去找主子。”
叶天朝前踏了一步，剑十三的剑猛地跳起，并未出鞘却直奔叶天而来。
三尺在手挥舞了一个大圆，连剑带鞘将其扇了回去，扑向剑十三的面门。
剑十三终于不再盘膝而坐，修长的手指连点，在面前泛起一道道玄奥纹理，去势凶猛的宝剑停在胸前半尺犹如一个温驯的孩子。
剑十三无愧于万剑林不世出的剑道天才，宝剑在他手中有灵一般，讨好的围着身体绕了一圈，似乎是因为方才无礼反对主人出手的致歉。
叶天一言不发，越进剑林深处他就感到背后剑心剑的灼热愈烈，并且自从到了此处后尤其是握住了三尺之后他更加感受到了唐青山若有若无的丝缕气息波动，不欲在这个重要时候多耽搁，毕竟如小东方所说，他又不是独枯剑术，剑法嘛也不怎么样，何必要与这个用剑的妖孽分出剑术胜负？
叶天拖剑前闯，剑十三明显感觉到了他的心思，但是这人可不同前面那些守剑者那么好说话，想来可以来，想走嘛，还是得先证明你有那个资格。
剑十三也不再摆什么谱调，抓紧剑柄往前拉，剑鞘纹丝不动，寒芒四射的剑身被一拉而出，林间忽然充满剑气，每一方寸之地都是剑影。
守在外面观战的老头们抚须颔首，相当自得意满，他们不留人其实也是有私心的，你要说来个年纪稍大点的这一个个老脸尚还能拉下来去讨教切磋下剑招，可这叶小子委实不能啊，虽然辈分奇高，但是终归还是小娃娃，小娃娃的事情交给小娃娃去应付嘛，这不万剑林终于扬眉吐气了一次，不再像外界传的那样只有一个个老不死的枯守此地。
更重要的其实还是因为叶天背后的剑心剑，当年老和尚万里之外随手就取了过去，万剑林百余名老头子只能脸红脖子粗的干瞪眼，没半点想法那又怎么可能，只是要去强抢回来的话，估计南海那位久不出世的大神棍得直接上岸。
所以说他们乐得让剑十三于叶天拼上一拼，万剑林有留剑的传统，当年唐青山闯林不成，本该是要将三尺留下，只是狂傲如他怎么愿意把心爱宝剑留下，而剑狂要走剑林里又没人能留得下来，所以这也算是剑林与唐青山之间一个不大不小的疙瘩。
因而唐青山三闯剑林至此的时候就将三尺留了下来，一是作为当年狂妄的赔礼，另外也不是没有对剑十三另眼相看的原因在里面。
不过剑十三没有去拔剑，只是在此地对着唐青山的大剑三尺盯了良久，看剑悟剑，这本就是万剑林几百年来修出来的奇妙法子。
这些个老头儿扯着胡子看叶天与剑林传承者斗来斗去，好不乐乎，最妙是能将剑心剑留下来才是，那样就算是你南海神僧也不能仗势欺人了吧。
叶天本就在剑道上有着相当不错的造诣，虽然在万剑林有小剑神之称的东方将其贬得一文不名，那可不是真的不行。
再说了，叶天嘴角微挑，你个小娃娃能知道本公子身体里有什么？
剑十三不仅仅是喜欢十三这个数字这么简单，就连剑招也不多，刚刚好就是十三式，是纵观几百年来剑林万剑去其糟粕而得，锤炼出属于剑十三独有的十三剑。
互换剑招至此剑十三已经出了九剑，可以说随便拎出一招来都能引得外面用剑之人的炙热眼神，要感叹其巍乎其无畏乎，不过叶天却没能有此觉悟。
先前与叶天讲话的那个老头猛地一扯胡子，眼睛瞪得极大，张口骂道：“这这这，怎得有如此泼皮打法！”
就连靠得最近的小东方也瞪圆了眼睛，显然没有想到外面来的年轻奇怪公子会使这么不讲理的剑法，苦恼的抓了下头发，小东方困惑呢喃道：“还有这样的剑法吗？”
叶天全身笼罩在金光中，剑十三的剑魏丽异常，可没有一丝剑气能够近他身，剑十三从第一剑递到了第十剑，可叶天自始至终只有一剑，真气沸腾，一力破万法，就是那由繁入简的至高一剑，从天而降，以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划破剑十三剑气编织的密网天墙。
剑十三停下手，冷漠盯着前方的白发年轻男子。
叶天轻笑道：“不是我不讲理，而是你的剑招我都看得清楚，我知道从哪里进去，所以你递十剑我只需一剑，我又不是你的什么人，又没有什么远大理想，凭什么要去为你抽丝剥茧煅铸出最完美的剑法。”
剑十三的剑法虽然魏丽，但明显离以剑入道还有一段距离，而叶天有幸在芸素仙子的帮助下解开过剑心剑的封印，不说悟了独孤几成，稍窥小小门径还是做得到，再者叶天又不是全然不懂剑法的门外汉，毕竟他的天赋就连老和尚也是频频颔首的，加之叶天远超剑十三的修为，以力破法，真的不是什么难事。
剑十三终于不做木头人，缓缓开口，语气却也像手中长剑一样寒气逼人：“你的剑不是我的剑，我也没有能力学完天下所有上乘剑法，熔炼一剑便是一剑，至此十三剑，唐青山赠剑后有所感悟。”
叶天打断他的话：“以后是剑十四？”
“不。”剑十三摇头说道：“我以后只有一招剑法。”
叶天似乎明白了什么，看了眼林子外面点头说道：“厉害厉害，那还打不打？”
“接我最后一剑！”
剑十三让叶天接他最后一剑，却没有马上动手，而是转身回去将剑回鞘，然后闭上眼睛。
叶天也不催促，好整以暇的待在原地，等待着剑十三最后一剑的到来。
大约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林子外紧张注视着这一切的老头儿们胡子都快揪完，剑十三终于动了。
剑十三一寸一寸将宝剑拔出，至三寸许的时候猛然爆裂出鞘，寒芒照耀了整片剑林，就连旭日当头都盖了过去。
叶天紧了紧手中的三尺青锋大剑，剑十三朝叶天疾冲过来，就在离叶天一丈开外的时候，忽然人影一分为三，叶天握剑的手臂又紧了下，严肃注视着剑十三的身形。
然后在林外人惊愕的眼神中，两者悍然接触到了一起，一团刺眼的光芒轰然爆发然后传递开来，等到一切恢复如常的时候，那个地方只剩一个令人惊讶的大坑，和站在大坑中央衣袍破碎的剑十三，已不见叶天踪影。
林子外那老头胡子被扯痛极了才回过神来，望着空无一人的山道嚅喏道：“俯瞰人间？”
独孤求败天下无敌后并没有止步不前，而是愈行愈远与同代人拉出了一道天堑，曾在归隐前留给了世人一招，言若是能破了此剑便可寻他坐而论剑，剑名“俯瞰人间”。
一剑出，天下皆伏。
剑十三先是茫然，然后变得精光熠熠，面朝叶天离开的方向躬下身子拜倒。
小东方急忙跑了出来，忧心忡忡的望着蜿蜒山道，“叶公子这就走了，他还不知道唐青山出什么事了呢，我又没来得及给他讲，会不会有麻烦啊。”
“一个是为让独孤不孤独，一个是送独孤而来，怎么会有麻烦呢。”
小东方似懂非懂，不过他想起了另外一个问题，“十三哥哥，你以后就只练一剑了？”
“嗯。”剑十三收回宝剑，轻声说道：“恐怕以后你要将剑一让给我来做了。”
“没事的没事的。”小东方急忙摆手，“十三哥哥想剑几就剑几，他们要是不答应，我就说他们的剑法不好。”
剑十三罕见的扯了下嘴角，低声问道：“那我方才那一剑好不好？”
小东方连连点头：“好，很好呢！只是叶公子用的那一剑更厉害，我看了好几遍才看明白。”
叶天才使了一招一遍，小东方却说他看了好几遍，剑十三也不疑有他，只是充满溺爱的望着这个比自己小十岁的孩子，以低不可闻的声音自语：“剑一守关，旭日东方。”
…………….
叶天循着那丝三尺与唐青山之间的感应朝里面赶去，背后的剑心也越发的灼热起来，到后来他不得不将已经逐渐泛红的剑心卸下，以浑厚的真气包裹才稍稍好过了一些。
只是没想到后来已经由浅红转赤红的剑心剑竟然脱手而去，叶天也没能强留下来，他一边追一边感叹道：“这下好了，直勾勾给我引路啊。”
叶天从林子里一跃而出，可是在空中尚未落地的他却忽然吓了一跳，如果不是一口气没能接上恐怕他能在空中再跃三丈飞离。
小心翼翼的踏上这满地“玉石”，叶天终于想起曾经听过的一个传闻，夫子曾游万剑林，一句不配同酣睡就将环绕在高台石壁外围的荒剑冢尽数摧毁，还硬生生将地面基石往下压了三尺，三尺啊，什么概念，就算是团棉花也能压到刀枪不入了。
何况此地大多是斧凿难开的岩石，所以方才叶天冲出来的时候才惊愕不已，夫子伟力已经超出了世人想象，所幸没几个人能闯到这里面来，不然天下间鬼力乱神的奇门杂说肯定要兴盛起来。
叶天砸舌道：“真狠，这样一来恐怕没几把剑能插进去了吧。”
抬起头来，叶天发现剑心剑悬浮在高台上，不过也没有如传说中那样稳稳插进，像是有股神秘的力量在阻止一般。
高台之后就是一面巨大的石壁，石壁上有四道纵横交错的剑痕，传说若是能以剑心剑划出四道一模一样的剑痕来，就可得独孤剑神无敌天下的剑道传承，可惜数百年来天骄如过江之鲤，尽数折剑于此却没有一人，哪怕是碰到剑心剑的资格都没有。
即便有人历经千辛到了此地，妄图从剑痕中瞧出些什么来也是徒劳无功，反而被独孤求败的剑意伤了不轻。
万剑林并没有代代出宗师，但即便偶有大宗师出世，到了万剑林也不敢对独孤剑冢做出什么不敬重的事情来。
叶天迎着强悍凌厉的剑意走到石壁前，眯眼望着纵横交错的剑痕，心里想的却是唐青山会到了哪儿去了。
忽然，叶天霍然转头，大步走到高台下伸手触碰石台，后者像是遇到了沛然不可阻的伟力一般块块碎裂，里面赫然竖着一柄精巧至极的宝剑。
剑身宽不过二指，长约三尺三分，通体青色，在剑刃处还有一处处蝇头大小的刻纹，仔细一看，竟然是一座座巍峨青山，此刻与上方的剑心剑对峙，一为赤红，一为碧青，两剑都流动着绚丽的光彩，实是夺目之极。
叶天转头看了眼石壁，小声嘀咕道：“传闻独孤自葬，唐大哥不会跟着进去了吧。”
此地没有乌鸦，但叶天的话却应验了，就在高台碎裂的那一刹那，身后石壁上的四道剑痕忽然爆发出一阵强烈的光芒，叶天猛地转过身来，浑身金光闪烁，抵抗着来自石壁深处的充沛剑意。
里面传出唐青山快意大笑：“独孤！若你晚生五百年可还有此姓？”
顿时石壁一阵蠕动，幽深剑痕如流沙，纵横交错的山壁光滑一新，哪里还有什么独孤四剑。
一袭青衫自石壁内飘然而出跃向高空，朝下方喝道：“青山！”
青山细剑灵动一扭掠向空中那道青色身影，唐青山大笑道：“荡开浮尘磨一剑，尽负狂生三十年，唐青山接你这问天一剑！”
赤红如炎的剑心剑似乎听懂了唐青山的意思，裹挟滔天热浪朝唐青山席卷而去。
青衫仗剑在手，以最无畏的姿态直迎而上，整片天空顿时交映着青红之色，竟是不分彼此，铺展至天边，炙热的赤炎也被青色流韵浇灌安抚下来。
“好一个五百年不冷的问剑之心！”
唐青山仰天笑道：“唐青山多谢独孤留剑，江湖辈有英才出，剑神大可放心登天！”
剑心剑本已悬停空中，唐青山说完后那赤红宝剑竟光芒大作朝天飞去，像是要直上九天。
忽然一个充满威严的声音响彻天空：“请独孤再借剑一柄护九州。”然后不待剑心剑有何挣扎，一个遮天巨掌浮现天空，攥紧光芒闪耀的赤红宝剑，一阵闪烁之后重新归于死寂落回地面，正好插在叶天面前。
那个威严的声音再度说道：“恭贺唐青山以剑道入宗师，独孤不孤独终成佳话！”
唐青山也恢复了那番虽粗莽却有翩然儒士风采的模样，仗剑拱手朝天笑道：“谢夫子观礼！”
异象远去，天空再度恢复到平常模样。
叶天撇了下嘴角，似乎是自嘲却也没说什么，伸手提起剑心剑负于背后。
唐青山既然丢了三尺，剑匣自然也扔了，毕竟一柄小剑用不到那么大家伙，简单的一袭青衫，并没有那种脱离世人之外的超然模样，就像是埋首案牍的儒雅书生一样，走到叶天面前轻声说道：“谢谢叶兄弟赠剑而来。”
叶天耸了耸肩，有些泄气：“我赠什么剑，还没看懂就完了，你们才是真的高人。”
唐青山明显听出了他话中的怨气，却没有接着往下说，而是讲起了这短时间的经历：“我在此台下坐了两天一夜，喝了三碗烈酒，将青山插进高台，然后就走进了这面石壁，里面也没什么其他东西，就是四柄木剑，我一柄柄给瞧碎了之后又转了一圈，坐在里面的时候就想，独孤若真是登天而去了，那他既然连剑心都没能带上，到底是算败还是没败，这个问题困扰了我七天，直到你方才将那剑心带来我才明白，独孤不是带不走剑心，也不是舍了剑心登天道，其实到了最后剑已经不是最要的东西了，心才是，独孤的剑心一直都常伴在侧，此剑心剑留下只不过是为后世留个念想，甚至最后我以青山对剑的时候有股奇异的感觉，所谓登天而去根本就不是世人理解的那般，独孤早已在五百年前消散无踪，人已去，剑留了下来而已，夫子最后的出现也印证了我的猜想。”
说到这里，唐青山犹豫了一下，不过还是接着说道：“其实在对剑之后，有那么一个瞬间我感觉我也要破开苍穹了，只是临了时内心深处忽然涌出一种大恐惧，你现在还理解不深切，不过夫子，还有你师尊想必对此深有体会，尤其是你师尊，这么多年坚持不曾上岸肯定也有这方面的顾忌。”
叶天没来由想起十多年前刚来到这世界时的所看到的一切，此时想起来顿时感觉一股莫名的凉意，那幽黑深邃的黑暗通道里面模糊的影子到底意味着什么，他反而想不明白了。
唐青山见他陷入了沉思便也不打扰，等叶天醒过神来的时候唐青山手中已经多了两个大坛子。
唐青山朝叶天哈哈笑道：“叶兄弟你算是有口福了，这几天里我呆在里面没事做就喝酒，独孤私藏的酒窖被我扫荡一清只剩这么两坛了，若是你再晚来半个时辰恐怕就只有点酒糟子能尝了。”
叶天瞪大眼睛说道：“五百年的酒？”
“哈哈…难不成你还怕有毒？”
唐青山双手一拍，顿时四周充满了一股浓烈的酒香，醇厚至极，青衫儒士可不是粗人，深吸了一口气笑道：“这一缕香气可就是大半碗了。”
五百年的陈酿到底成了什么模样不用猜也知道，几乎凝练成胶，普通人若是闻上那么一丝香气都得不省人事，所幸喝酒的这两人都已是当世顶尖高手，因而尚还能对付的了。
唐青山扔给叶天一坛，自己抱一坛，一边灌酒一边舞剑，酒不醉人人自醉，叶天面色潮红，眯眼望着唐青山一遍又一遍的挥舞着手中青山，随着唐青山的动作手指不自觉应和打着节拍。
到了后来叶天也怀抱酒坛与唐青山一起舞剑，使的却不是剑心，而是陪伴唐青山数十寒暑的三尺大剑。
唐青山醉眼朦胧呢喃道：“三尺莫忧，我以青山斟百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