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谷觉得真不可思议,自己的坚强、善良和善解人意一直让李游排斥自己,却是自己的悲伤、脆弱和凄惨换来了失而复得的友谊。那一夜的长谈之后,声谷得以牵住李游细弱的手,而白睿却依旧一败涂地。李游约他出来非常真挚诚恳地解释了自己的心境,说了感谢,也说了抱歉。
声谷看到他愁苦万分的样子,心里也不是滋味,只能尽量劝他看开点:“天涯何处无芳草。”
“你以为我到底是为什么才辛辛苦苦考到这种女人都没几个的学校啊?”白睿却是钻了牛角尖怎么都无法改变心意,“她现在怎么想都无所谓,反正我有的是时间等她回心转意。”
声谷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他明白,李游注定是他没有结果的追逐。贯穿了她生命的爱和恨,缠绕成团在夏氏父子身上系成解不开的死结,她把自己缠在里面,根本不想逃离。
“睿哥,她跟我说,那天半夜把你叫出去,其实都已经做好那个打算了。”
“哪个?”白睿抬起头,便从对方的眼神里看懂了,“我靠!”
李游自暴自弃地想着,既然风临不珍惜我,那我为什么还要爱惜自己。于是在深夜把白睿叫出来,怀着又绝望又残忍的预期,希望他狠狠地伤害自己。
白睿气愤锤了一下桌子。
“现在后悔莫及吧,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声谷说。
“不是……”白睿甚至连回应讽刺的心情的没有,“想起来都后怕。如果那时候不是我,如果她打电话给别人……”后果根本不堪设想。
“睿哥……”声谷几乎被他感动了。
“所以她不喜欢我也没关系,但我得看着她,不然这样下去迟早出事。她又不像你,她根本照顾不好自己。”
声谷叹了一口气。其实他和李游真的很像,虽然朝着不同的方向,却是一样的执着,即使在墙上撞到头破血流也不懂得回头。
声谷自己无法理解得不到回报的疯狂付出,她只理解确信能得到收获的播种。李游在烈日下狂奔,在暴风雨中遍体鳞伤地狂笑时,声谷小心翼翼地立在渐渐平坦的基石之上,一刻不停地收集砖瓦,专心地建筑起一座堡垒。
那次聚会之后,不顾声谷的婉拒,安泽还是付了她钱,她道谢的时候他说“谢谢你才是”,看来是对她的表现还算满意。她办了一张新卡,把他给的钱、自己每个月的生活费结余和偶尔临时兼职的工资都存进去。她依然生活得很节俭,所以卡上的余额渐渐变多。
额外的收入是好事,但更多没有酬劳的事,只要安泽开口,她也是二话不说地答应。
“周末去古镇旅游,苏赢,万户,Gaby和千翀,万户想要一个女生陪千翀住。我会负责你的住宿和车费,但是不能按小时付钱。”
当然了,两天两夜的旅行,每小时50元的话,这笔钱都够租一个职业伴游小姐了。
声谷一口答应下来,逃掉了周五下午的课程,坐上前往古镇的火车。
窗外的风景从高楼林立的繁华城区渐渐过渡到城市外围大兴土木的工地,又渐渐过渡到田野、河流和矮房的乡野风貌。声谷原本靠在椅背上专注地看着窗外的风景,苏赢以为她无聊,便邀请她和万户兄弟一起打牌。兄弟俩太有默契了,两人搭档把她和苏赢杀得丢盔卸甲,为了平衡换成声谷和Gaby搭档,原本一直在玩游戏的千翀突然硬要加入,声谷便借此机会重新靠在椅背上呆呆地看着窗外。
安泽一上车便开始读一本很小的书,看了一会儿,靠在椅背上睡着了,包着牛皮纸封皮的书便放在膝盖上。
列车缓缓停下,声谷坐直身子问:“到了吗?”
“下一站就是。”
苏赢说完便起身去站台上买水,千翀在他身后亦步亦趋跟着。
“为什么苏赢不把他的女朋友带来呢?”声谷微微抬头看着窗外他的身影,千翀挽着他的胳膊,而他脸上露出宠溺的微笑。
万户稍稍压低了声音回答:“叫安泽和瑞雪一起旅行,他会气死的。他不喜欢瑞雪。”
声谷点点头。其实也稍微有点察觉了。
“其实我也不太喜欢。”Gaby说,“单纯这个人倒是没什么,但是一起旅行就算了……上回出去玩我住在她和苏赢隔壁,结果他们折腾了一整夜。”
“嗯?”声谷一开始没听懂,但从万户尴尬的神色和Gaby的下文中明白了。
“吵得我和千翀根本没法睡觉,只能戴着耳机看了一夜的动漫,第二天完全垮了。真搞不懂苏赢后来怎么还爬得动山。”
“不是吧。”声谷难以置信地说,“看苏赢长着那样一张文质彬彬的脸……”
万户一下子笑了:“文质彬彬的人也是要生孩子的啊。”
真是人不可貌相。声谷感慨着,扭头望向窗外,已经不见了苏赢和千翀的身影。
“他们哪里去了……”Gaby从座位上站起来,探到窗户旁边仔细打量,不小心碰到安泽的膝盖,书从他腿上滑下来,摊开落在地上。
声谷伸手捡起来,惊讶地说:“咦,是德语!”
“声谷看得懂德语?”万户问。
“看不懂,但是认得出来是德语。哥哥好厉害啊,居然看德语的书。”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是安泽的出门必备催眠读物,只要拿起来,十分钟之内必定睡着。每次出门都带着,看了三年都没看完。”
声谷笑笑,合上书时却从里面飘出来一张照片,轻轻落在地上,正要回座位的Gaby差点踩上去,动作夸张地单脚着地跳着躲开了。
“差点没命了!幸亏没踩到……”大难不死一般拍着胸口。
声谷弯腰捡起照片。复古做旧的色调下,是一个年轻女人站在桥上,倚着铁制雕花栏杆。照片聚焦的位置很奇怪,于是画面的背景,女人的面容,都有点模糊,正如聚会那天昏黄灯光下女生的脸,声谷始终看不清面貌,却清晰地记得那个画面。女人黑色的长发披在肩上,上衣是质感垂坠的衬衫,复古的大翻领上隐约可见精细的花边,下身是暗色的碎花长裙,被风吹成飘渺的形状。
万户看见了声谷发愣的表情,便说:“安泽一直都只喜欢这种画报美女一样的女生。”
“是啊是啊,”Gaby举起双手比划出一对双引号以示引用,“他还说‘女孩子当然是穿裙子比较好看啦’,完全不像他会关心的问题嘛……”
似乎是感觉到自己正在被议论,安泽在睡梦中动了动。声谷连忙把照片插进封底牛皮纸折出的纸兜,小心翼翼地合上书,放回他的膝盖上。
大小刚好和六寸照片吻合,只要一开始读就会犯困的书,却连续三年每次出行都带在身边。或许对于安泽而言,这本书单纯地只是作为相框而存在。
到了旅馆,声谷背着背包走进房间,非常干净的两张单人床,窗户外面就是河边的复古商业街。到傍晚河两岸便亮起两排灯笼,在河里映出摇晃的红色珠链。河对岸是前些年新修的仿古建筑,临河的客栈有雕花大床,窗台下便是江南的河水潺潺流淌。但是他们一群人选择了河这边更实用的现代化快捷酒店。
“千翀,你要睡哪张床?”声谷客气地让对方先选。
千翀坐在靠近窗户的床上:“我随便啦!”
“那我就要这张啦。”声谷便在另一张床上放下背包,从里面拿出洗漱用品和拖鞋,还有被室友戏嘲笑了好几次的睡衣。她在特价促销的时候用很划算的价格买到,布料绵软透气,蓝白条纹也很淡雅,除了像病号服之外没什么缺点。
回头发现千翀一脸嫌弃地看着她的睡衣,正要开口,对方却拉上小行李箱出去了。声谷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惹小姑娘生气,忐忑地追到走廊上,只听见隔了一个房间,虚掩的房门里传来万户的说话声。
“你别这么任性行不行?”
“我不管,我就不跟她一起住!”
“我是专程为了你,才让安泽把女朋友叫来的。”
“我又没有拜托你把她叫来,我和Gaby一起住就好了啊!”
“你别幼稚了。多大的人了,不要想一出是一出。”
万户语气非常严厉,于是千翀没再出声。
Gaby则一开口就是纵容和疼爱:“怎么了嘛,之前不是说好了吗,怎么突然又不高兴和声谷姐姐一起住了?”
“她的睡衣像精神病院的病号服一样……跟她一起住我都觉得自己要得神经病了。”千翀底气不足地说完,又稍稍抬高了声音,“你说安泽哥哥到底喜欢她什么啊,穿衣服一点品位都没有。天天就是t恤和牛仔裤,不像雪姐那么可爱,也不像言西姐那么成熟,也不像思芽姐那么帅气。”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根据衣着去评价别人。我也是天天t恤牛仔裤,你要和我断绝关系吗?”
“你是男人,穿什么都无所谓了。可是……”千翀不知为何气愤到这地步,“你不是说安泽哥哥喜欢那个叫深谷的姐姐吗,那种漂亮得像是从海报里出来的一样,就像你说的‘画报美女’、‘民国名媛’,那样的女生才配得上安泽哥哥啊。怎么能随便从大街上找来一个女生,就突然变成了女朋友呢……”
你以为我愿意啊!声谷一手轻轻撑在墙上,为自己追出来听到这段对话而后悔不迭,转身要走却发现安泽正站在她身后。想必她听见的,他也都听个一字不落。
她不知所措地说:“哥……”
安泽抬起手示意她不用说,拉上她走进万户的房间:“怎么了?”
万户说:“公主病又犯了。”
“哥你怎么这样说我嘛!”千翀不满地拽着万户的衣角。
Gaby出来打圆场:“没有啦,千翀说两个女生一起还是担心不安全,所以想跟我一起住。”
“连体婴儿不想分开是吧。”安泽说,“没事,那她跟我一起睡好了。”
声谷惊愕地抬头看着他的后脑勺。
安泽却只是抬起手,食指的关节轻轻敲一下千翀的脑门:“下回不带你出来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