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睿回到台球厅,远远地看了几眼罗瑞雪,突然又开口:“喂,你觉不觉得她很像李游?”
“嗯,你说罗瑞雪?”声谷惊愕地说,“完全不像。”
“小个子,圆脸,眼睛亮晶晶的,不是很像吗?”
“拜托,小个子圆脸眼睛亮晶晶的女生到处都是啊!”
白睿低头瞥了一眼与上述描述完全不符的声谷,没说什么,复又抬头望着罗瑞雪。
白睿小学的时候,白老四经常带他去省城玩,一去必然是和罗世良的父亲喝酒,所以白睿很小就认识罗世良。但那时候,罗瑞雪还不在罗家。父母离异之后,罗世良随母亲改嫁到罗家,而罗瑞雪留在父亲身边。他们的生父是个性情凶暴的男人,用反复的家庭暴力逼走了妻子,最后自己也在一场街头斗殴中伤重不治,罗瑞雪十二岁才来到罗家,与母亲、继父都有着严重的隔阂,即使是罗世良,也觉得和妹妹有点性格不合。但是身为亲生哥哥,依旧在每一个细节充满对妹妹的保护欲。白睿向他打听罗瑞雪时,他便充满戒心地说:“你小子打什么主意,我不看好姐弟恋的。”
罗瑞雪的气质里有一种和李游很像的成分。和她的哥哥、男朋友谈笑风生时,正如李游的“性格开朗”的伪装。独自走到了台球桌旁边,若有所思地看着服务员整理着台球,低垂的眼帘挡住了眼中的光,就变得那么沉静,与片刻之前的开朗活泼判若两人。她像是逃离了喧嚣,沉淀了片刻,不再刻意去掩饰,内心盛放的哀伤便一不小心从她的眼神中泄露出来。
“就是那种可怜兮兮的样子,特别像。”白睿只能找到“可怜兮兮”四个字形容自己的所见所想。
“难以苟同。”声谷完全无法理解白睿的话,不论是“像李游”的部分,还是“可怜兮兮”的部分。
她正在发愣,罗瑞雪却突然抬头迎上了她的目光。“在说什么悄悄话呢,声谷,过来跟我打一局呗。”她露出一个笑容,本是热情的邀请,却隐约带着挑战的意味。
到底哪里“可怜兮兮”了……
声谷不太情愿,但还是陪着笑脸过去了,余光习惯性地寻找着安泽,他显然注意到她俩的阵势,却只是远远地看着。
罗瑞雪开球,“啪”的一声,干脆利落,进了一个花色球,于是继续这一杆。她打球的姿势相当标准,显得专业而迷人,纤细的双腿微微叉开,上身俯在球台上,卷发下垂,顺着她的肩膀流淌到绿色的台面上,抬眼瞄准的专注表情充满了妩媚。
不过打过两杆声谷就感觉到了,罗瑞雪的技术其实还不如她。
声谷打台球是白睿教的。上大学前她从来没有接触过台球,在家乡,台球总是与“不良少年”、“乌烟瘴气”和“打架”相挂钩,年少不经事的她一直避之不及。前段时间社团聚会过后,大家一时兴起要在小吃街打台球,一群完全不会玩的人便拿着球杆一通乱捅,后来买夜宵经过的白睿看见了,发现李游也在便耍帅地露了几手。等到大家都散去了,他却发现声谷这方面出乎意料地孺子可教,兴致很高地继续当教练,后来又带着她玩了几次,她技术突飞猛进。作为回报她帮忙带夜宵回去给李游,害得瘦小的女孩胖了三斤。
不过这次,声谷已经决定让罗瑞雪赢了,她知道刚刚混进这个圈子,韬光隐晦是必须的。
她打球大多只是凭感觉找方向,不喜欢俯身瞄准,她担心弯腰会走光,虽然白睿总是得意洋洋地说,以他的身高要看女生胸部根本不需要对方弯腰。她的球杆有点滑,所以失手好几次,再加上故意打偏的几次,渐渐地就落在罗瑞雪之后。这一局打了很久,声谷进了几个特别曲折的球,但旁观者也只当作是运气而已。罗瑞雪最后赢的时候微微笑着流露出胜利的神色。
声谷把球杆交给Gaby,然后忍不住去看安泽的表情。他只是沉着脸,不说话也不笑,看起来有点不满,有点像生闷气,不过他总是这种表情。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他善解人意地说一声“没事”,或者“下回我教你”?
或许,不应该故意输掉吧。
声谷低落地退到一边,与白睿擦身而过时听到对方的抱怨:“我靠,别告诉别人你台球是我教的。居然打成这样,你脑子坏掉了。”
声谷回击:“你才脑子坏掉了,你们全家都脑子坏掉了。”
白睿本来已经与她错过身,听到她的话便猛地回头,提起球杆一抡,粗重的后节便重重敲在她头上。
声谷猝不及防,惊叫了一声。整个头骨都震动了,然后就是剧痛,她捂住头蹲了下去。顿时大家都聚到了她身边。
“白睿,你小子怎么回事!”罗世良大声斥责白睿。
声谷感觉到有一只手按在她肩上,然后安泽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怎么样?”
那一阵剧烈的疼痛还没散去,她咬着牙没有开口。
白睿不服气地反驳:“我根本就没使劲啊!”
“说什么,人家女孩子都被你打得站不起来了。”罗世良说,“还不快点道歉。”
声谷闻言连忙站起来:“不用了,我没事的,就是一下子有点懵了,没事的。”
“声谷你就别替他说话,臭小子,今天这事儿是真不地道。亏人家还替你说话,你还不快点道歉!”
“凭什么要我道歉,她敲了我两下,我才敲她一下而已。”白睿倔强地说。
安泽抬头看着他的眼睛:“她敲了什么?”
白睿咬住了嘴唇没有说话。
罗世良按住了白睿的肩膀,想压弯他挺直的脊梁:“不管怎么说你都不能拿球杆打女人啊,你到底是不是男人!”
“世良大哥,我真的没事,不用道歉了……”声谷已经惊恐万分了,根本没料到事情会闹得这么严重。
白睿在罗世良手掌的重压下依旧把腰板挺得笔直,在环绕着他的责难眼神中压着怒火,非常勉强地说了一句“对不起”,转身走到了大厅另一边。
“不好意思给大家添乱了,我真的没事了。”声谷惶恐地说。
“你就不用道歉了,都怪白睿,那小子脾气太怪了。”罗世良说,“安泽,你好好照顾你女朋友。”
这事儿到这儿便告一段落,大家都回到原来的位置继续中断的娱乐。安泽陪着声谷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对不起啊哥哥……”声谷还是充满负疚感,一个晚上闹出两场风波。
“说了你不用道歉。”安泽伸出手轻轻按在她的头上,光滑柔顺的头发下面有一块隐约突起的触感,“肿了个包。”
声谷微微侧头,避开他的手,摸摸脑袋说:“真的诶,不过不碰的话就不痛了。”
“白睿下手还真重。”安泽皱起眉头。
“其实没什么啦,他老是这样的。”声谷无所谓地说,“不怎么把我当女生而已。平时互相打两拳笑笑骂骂就过去了,没想到今天闹得这么严重……估计白睿也气死了。”
安泽顺着声谷的眼神望向远远在大厅另一边的白睿,微蹙的眉头又紧了紧。
白睿当然是气死了,居然被围在中间,就像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一样,被强迫道歉。小时候就老是这样,不论事情起因经过如何,只要他参与其中,那么所有人都会认定是他一个人的错。
这么久以来,声谷是唯一一个站在他这边的人,即使全世界都戴着有色眼镜看待他,她也从来不会因为他是不良少年,他爸爸是黑社会,或者他成绩不好他打架而唾弃他疏远他,也不会因为他罕见的身高,日渐俊朗的外表,或是球场上的英姿而对他另眼相看。
从没想过今天她会变成一个“被他欺负”的受害者角色,置他于那种境地。
“靠,恶心的女人……”愤怒地念叨着。
突然有人递上来一罐冰可乐,抬头便看见罗瑞雪的脸,眼睛笑成半月形。
“我知道他们误会你了,这事儿不是你的错。”她善解人意地说。
“当然了。”白睿的目光穿过大厅,望向缩在角落里揉着头的声谷,“太假了……就知道在别人面前装可怜博同情。”
一会儿装出痛得呲牙咧嘴的样子,一会儿又假惺惺地为他求情,真是的。
“唉,我还以为你们两个很熟呢……”罗瑞雪说。
“我们是很熟啊,六年同学了。”白睿抱怨着,“都不知道帮了她多少,忘恩负义的家伙。”
真的是六年同学了,感情不一般的。换了别的女生他绝不会陪着打这么多次台球,辛辛苦苦把绝活都教她了,打得一塌糊涂就算了,还说他全家都吃屎,还陷害他。
“我想也是吧,这么多年了,你应该帮了她不少忙吧,她一个单亲家庭的女生也不容易的。”
“嗯?”白睿满脑子都是刚才的事件,根本没有想到那么远的往事,“那个啊,那倒还好。我也就帮她介绍过一次工作。”
“是吗?那其实也是帮了大忙呢。”
“其实也不是什么好差事,就是去我爸的会所里面兼职。”
“啊,那个……里面环境不是很复杂的吗?”罗瑞雪小心翼翼地说。
看见她忌讳的神情,白睿自嘲地笑了:“是啊,我爸的各种会所都很复杂,他是开妓院的黑社会嘛。”
“可是,声谷在那样的地方工作过,安泽知道吗?他爸爸应该不太赞同这种事情吧。”
“她当时没钱,又找不到别的工作。池安泽的爸爸应该不在意这些吧,他和声谷还是在我爸的会所里面认识的。”白睿顺口回答。
罗瑞雪惊愕地睁大了眼。
半是因为满腔怒火无处吐露,半是因为长得像李游的女生让他反常地话多,白睿一不小心爆出了信息量极大的猛料。
罗瑞雪的惊讶一闪便消失了,缓缓露出一个隐约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