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在周四的晚上,她照例给安泽发短信报平安,他却直接给她回了电话。
“你晚上不会回家了吧?”语气冷淡到令人吃惊。
“嗯。”已经慌得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
“思芽喝醉了,让她晚上睡你房间可以吗?”
“嗯,”一下子放松下来,“当然可以,没问题。”
“那你明天晚上回来?我有话要问你。”
顿时又掉进冰窖:“嗯,好的。”
那一个晚上声谷翻来覆去地做梦,具体的内容完全记不清楚,只记得自己百口莫辩急得直哭,而安泽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到第二天一个上午都没有半点精神,到了下午情绪稍微好了一些,经过教学楼看到篮球赛的海报。下午三点,工大篮球队对战省大篮球队。
省大的官方篮球队,成员同时也是省篮球队的运动员,因为过人的体育才能被省队录取,便同时拥有了省大的学籍。队员的平均身高超过一米九,每一个都是正规的省级运动员,省大篮球队在省内各类大学生篮球赛事上以绝对的优势常年卫冕冠军。安泽、万户和邵冲则属于学生组织的篮球社团,他们的水平大体和省内其他高校不相上下。曾经被省队录取但是主动放弃的白睿主观地将自己列为省大篮球队的水平,一直对省大篮球社这支“二流球队”嗤之以鼻。而声谷为此毫不留情地打击过他。
“你长着那样的身高,和我哥哥单挑还不是只能打个平手?”
的确,仅仅是“被录取”的白睿根本没有达到省级运动员的水平。省大篮球队的过人之处也并不是单个球员的身体素质或是技术,更多的是固若金汤的防守、精准细腻的战术战略和配合默契的团队合作。声谷到达篮球馆的时候,比分已经是52比25了,然后她眼看着省大的一个将近两米的大块头顶开篮下的两个防守队员,猛地怒吼着灌进一球,结束了第二节。
白睿一眼就看见了她,拿着毛巾和水瓶就跑过来了。
“你帮我拿着,别跟别人的弄混了啊!”回头看见教练招呼他便一溜烟地又跑了。
喂!我还在生你的气啊,还没原谅你啊!
声谷根本没来得及说一句话,白睿已经不见了踪影。上次吵架之后到现在还是第一次见面,他似乎已经完全忘了那回事。
算了,每次都这样……
她低下头看了看撕掉商标的矿泉水和洗得雪白的毛巾。这么强迫症,到底是不是男生啊!
她叹了一口气,慢慢绕到工大篮球队的队员席附近。
听教练讲完战术,白睿又回到她身边,拿起毛巾擦了擦满头的汗水:“已经没可能赢了,教练说我们随便打打就行。”
教练说的绝对不是“随便打打”这种话。
“李游没跟你一起吗?”他抬起头到处打量着。
“没,我一个人来的。”
白睿的神色一下子阴郁下来,低头看着自己的汗水在球场的边界线之内溅开几个太阳一般的透明形状。他蹲下来,用毛巾擦了擦地,站起来心事重重地看了一眼毛巾上黑漆漆的污渍,轻轻把毛巾丢在了地上,转身要回到队友身边去。声谷拉住了他的手臂。
“在那里。”她指着在省大观众和工大观众交界处,人群稍微稀疏一点的地方,从两个兴奋的女生后面露出的小小身影。
省大的五位上场球员正聚在一起喊口号“省大必胜”,李游踮起脚,被那士气高涨的喊声吸引了注意。
白睿脸上顿时显露出一丝笑意,说:“看我怎么一秒钟变男神。”
接下来他像发疯了一样抢断,快攻,上篮,抢篮板,跳投,他把比赛当成是自己的一个人的舞台,绽放出了夺目的光芒,围观的女生不由得为他尖叫喝彩。不过他跑过教练身边的时候,声谷听见教练说:“干得好,不过你要注意配合,比赛不是你一个人的事。”
李游穿过密集的观众挤到了声谷身边,轻轻问道:“现在比分是多少呢?”
“64比37……”声谷看见白睿一个助攻,为工大又得两分,“现在是64比39了,应该打不赢省大了……啊,白痴你在看哪里!”
白睿瞄了她们一眼,一分神,队友传来的球便擦着他的手向她们飞来。他飞身向这边扑来,人群一下子散开,声谷拉着李游向后退了好几步。他扑得太猛了,跌在了地上,球一弹一跳到了声谷面前,她伸手接住。
白睿用胳膊撑住身子,还没爬起来,仰头看着她们,突然换成了双膝跪地的姿势,对着声谷喊了一声:“教练……我想打篮球!”
还真是一秒钟变男神啊!声谷忍不住笑了,轻轻把球传给他,配合地说:“不到最后一刻,不要放弃希望。”
白睿朝她眨了一下眼,便转身回到场上。
真是脑子一根筋的神经病。声谷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白睿太弱智了,随随便便就能被别人利用,想套他的话根本不需要老虎凳或是辣椒水,把她的事情弄得人尽皆知八成也不是他的责任。
不论是谁的责任,却都是她要承担的后果。听着昨天电话里安泽的语气,她知道自己在劫难逃。
其实昨天晚上安泽的情绪,不只是因为声谷,更多的,还是因为思芽。
早些年他和苏赢关系非常好,虽然性格不太像却也从某些方面互补,说是形影不离虽然稍微有点言过其实,但也没有夸张到哪里去。上了大学之后,两个人渐渐地疏远了,年龄的增长和价值观人生观的分化只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原因,还是思芽。
安泽第一次见到思芽的时候,高个女生便直接称呼他为“黑面神”,很长一段时间也对他敬而远之。直到有一个周末,还在上初三的苏赢来学校找他,他刚巧去和班主任讨论奥数竞赛的事情,苏赢便走向了前桌的女生。
“学姐,请问你知道安泽在哪里吗?”
思芽回头,看见面容清秀的男生带着温和的微笑对她低下头。还穿着隔壁初中的校服,肩膀和手掌依旧是少年时期的纤细模样,而他的笑容,他的眼睛。
她一下子沦陷了。
从那以后她开始恬不知耻地缠着安泽。“那个学弟是你什么人啊”,“叫什么名字”,“多大了,有没有女朋友”,“我请你吃饭你介绍他给我认识好不好”。不论安泽露出多冷淡的表情也没能逼退执着的女生,或许正是因为她不顾后果地强行逼近,反而穿透了他立在周围的屏障,慢慢触及到他冷漠表情之下的内容。
“我发现你这人也不是像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嘛!”她不顾他的反抗搂着他的肩膀说。
升了高二,思芽开始在每个课间绕远路去高一的教学楼上厕所,只为经过苏赢的教室假装漫不经心地往里看一眼。运气极好的时候,会在走廊上遇上他,进行一段“学姐你怎么来这边了”和“高二那幢楼的厕所依旧人满为患啊”这样毫无内容的对话,却能够支持她回到教室后在安泽面前傻笑一整天。
升了高三,苏赢转到安泽的班级,成为他的同桌,也是思芽的后桌。那一年对于她犹如天堂。
“都说什么前生的五百次回眸才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你看我每天回头跟苏赢说话不下二十次,轻轻松松集齐五百个回眸啊,下辈子不论如何也不只是擦肩而过了吧?”她拉着安泽激动地说。
他无奈地摇摇头。要是按这个逻辑,身为三年后桌的他看来下辈子也摆脱不了她了。
受到班长的繁琐事务和满脑子不切实际的浪漫想法影响,思芽虽然得到了安泽的一些帮助,高考结果依然不尽人意,和苏赢上同一所大学的目的最终还是落空了。但是身在同一座城市,她依旧可以拿安泽当挡箭牌,一次又一次说着“想不想我啊老同学”,屁颠屁颠地跑到省大找他玩,“顺便”见苏赢一面。
苏赢不是傻子,思芽的心思他了然于心,但是他有自己专注的事情。高中时期,她无忧无虑地踱过窗外偷看着他时,他为了补上落下的课程追上安泽的脚步,经常挑灯夜读累到流鼻血。上了大学也依旧如此,她每个周末都来省大消磨时光,他却没有工作日和周末之分地辛苦打工赚钱偿还欠池书瑞的债务。一直到他渐渐站稳脚跟,有心情考虑女生的事情,身边却出现了罗瑞雪。
安泽看不惯的,不是苏赢无法回报思芽的感情,而是他的若即若离。他从来没有给思芽一个决绝的答案,而是在“我可能不会爱你”的暗示下,适时地让她品尝到一丝希望。即便是在他和罗瑞雪越走越近时,也还私下约思芽出去逛过街游过园。
而安泽讨厌罗瑞雪,也远远不只是因为她“抢走了苏赢”,而是她“为什么”、“怎么”、“从谁那里”抢走了苏赢。最开始认识的时候,她并没有太多注意苏赢,反而因为先认识安泽而和他走得比较近,苏赢也只是作为家属顺带着熟起来的。发现罗瑞雪存在的思芽流露出完全不加掩饰的危机感和敌意,客观地说,她甚至在罗瑞雪和苏赢接近时,给过对方脸色看。而这种反应无疑是起到了反作用,罗瑞雪更加刻意而肆无忌惮地向苏赢展现自己的女性魅力,温柔、脆弱和适时的天真,轻而易举地征服了苏赢,也彻底击败了生性粗犷的思芽。
而苏赢,甚至在确定和罗瑞雪恋爱之后,也没有第一时间告诉思芽这个消息,而是继续享用着女生显然得不到回报的付出。安泽不愿作为旁观者插手向思芽打小报告,但他私下和苏赢进行了几次气氛相当紧张的对话,施加了不少压力才让思芽最终了解真相。
周四晚上,是苏赢庆生的聚会,作为主办者的罗瑞雪,居然邀请了思芽。
思芽早已度过了最艰难的时期,已经坦然面对苏赢名草有主的事实,原本也只是气氛略微尴尬的聚会,一直到安泽暂时离开,而声谷的话题被提起。
其实从上一次白睿爆料之后,窃窃私语就已经传开,罗瑞雪告诉自己的哥哥和男朋友,千翀告诉她的兄弟,言西告诉包子哥,只是没人敢告诉安泽。每次在他背后议论起,也是一半惊讶一半质疑,然后止于万户的一句“不要再说了,肯定是假的”。这一次,罗世良也是出于对安泽的关心,才又提起这件事。
“思芽,你和安泽他们都是老乡,你以前就认识声谷吗?”
“认识啊,不过也是这一年才认识的。怎么了?”
“我看安泽对你还比较好说话,你找机会跟他聊聊。声谷虽然看起来楚楚可怜的,但安泽也不能这么当雷锋啊!不管是真是假,还是问清楚比较好,不然被自己亲爹戴绿帽子,绝对一辈子都恢复不过来。”
完全摸不着头脑的思芽便问起事情的来由,一直到这时候,白睿才明白为什么那天声谷会那么生气。
“放屁!”他猛地站起来,“哪个傻逼说大侠去做小姐的!”
“明明是你说的啊……”罗瑞雪显然被吓到了,“是你说声谷在你爸爸的会所里工作,还说她和安泽的爸爸是在那里认识的……”
“我爸会所里工作的女人就全是鸡啊?那里面的男人就全是鸭子啊?你以为白老四也是鸭子啊?”白睿气得完全口不择言。
罗世良赶紧把他按住:“你冷静点,到底怎么回事,你慢慢说清楚。”
白睿喘了好久才顺过气来:“大侠是我介绍到我爸公司的,就是打打杂扫扫地而已,我会把他弄去当小姐吗?更何况白老四喜欢大侠喜欢得死去活来,就差把她当亲生儿媳妇了,怎么可能把她弄去当小姐!”
于是轻轻松松地收起一段留言,又展开另一段极富讨论价值的八卦。
思芽赶紧扼住他关于“亲生儿媳妇”的说法,转向罗瑞雪:“你过不过分啊,到处传这么难听的话,随便就把女孩子的名声毁了。也不知道你哪里想象出来那么龌龊的故事,幸好安泽还不知道,这事儿就澄清了,不然怎么收拾这个烂摊子?”
其实刚回到门口的安泽已经听到了这段对话。
罗瑞雪委屈地说:“我也是误解了白睿的话嘛……”
“你也知道自己误解,根本就搞不清楚真相就到处宣扬,你是唯恐天下不乱吧!”
然后苏赢站出来维护自己的女朋友:“你别怪瑞雪,她也是好心。”
思芽就是从那句话之后开始给自己灌酒的,一直灌到对罗瑞雪道歉,说着“是我错怪了你的一片好心”,又一直灌到“祝你俩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然后安泽看不下去了,架起四肢发软的女生就离开了。
直到回了家,才接到苏赢的电话,马后炮地表达着愧疚和担忧。
“她没事,我带她回家了。”安泽回答道,背景里有女生在带着哭腔说胡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