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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篇-50死亡与重生

破笼之翼 云尚锦 2024-12-27 12:40
思芽消失的那天,是四校合办的唱歌比扫。她穿着雪白的长裙,犹如新娘的嫁衣。
她站在聚光灯下,用宛若天籁的嗓音唱那首《Penelope’ssong》,讲述自己的的等待和爱情,眼神飘过黑压压的人群,却无比精确地找到那一双回望的眼睛。他们相约比赛结束之后,便奔赴一个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享受属于他们二人的短暂假期,没有他妹妹的负担,没有她哥哥的管辖。
沉醉在爱情中的两人根本没有意识到,他们的恋情早已被罗瑞雪发现。生父过世,与母亲和继父都不亲近,罗瑞雪真正的亲人只有哥哥。安泽对于她而言,是一个很想得到的玩物。哥哥却完全不一样,她不能允许任何女人抢走哥哥。这种短暂而肤浅的关系,她可以忍受,但是这种缓慢而认真的恋情,让她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危机。她决心摧毁思芽。
她随便找一个借口便取走了罗世良的手机,给思芽发一条短信,轻易把她骗走,连着行李和拉链一并塞进面包车。罗瑞雪是个聪明的女人,聪明加上心狠手辣,赋予她最可怕的力量,她知道用什么方式可以真正伤害思芽。她对拉链开刀。
对于思芽而言,拉链不只是一条狗,或是单纯的宠物、玩伴、朋友。它在降生之初便来到她身边,她拥有它完整的生命,它只信任她、只爱她,所以她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般,疼惜它、照顾它、保护它、宠溺它。
然后在那个夜晚,她听见它发出最惨烈的尖叫,它一次一次试图逃脱束缚奔向她,一次又一次被铁链勒住,脖子磨得鲜血淋漓。然而,那还只是开始而已。她只记得她最心爱的拉链惨叫着、挣扎着,然后慢慢停止了,血液在它身下汇成鲜红的湖泊,它呻吟着、喘息着,后来也渐渐停止了。
所以,络腮胡撕开她的纯白衣裙把她压在身下的时候,她什么感觉也没有,痛苦或是恐惧,什么都没有。她只记得那时候,拉链仍然循着她的气味,用最后一点力气,朝着她的方向挪动自己残破的身躯。
罗瑞雪离开时,拉链还活着。思芽从行李箱中找到水果刀,爬到它身边。她学动物医学,所以能清楚地找到它心脏的位置。她忘了自己在哭或是在颤抖,只记得她把刀刺进拉链心脏的时候,它的血液那么温暖。她倒空了行李箱里的东西,把拉链,包括暴露在体外的破碎部分,都装进去,然后她带着它走到江边。
她划开自己手腕的时候,鲜血像跳跃的火焰包裹着她,和拉链的血液一样温暖。
遛狗经过的人发现她时,她已经彻底昏迷了。她身上没有任何表明身份的物件,打开行李箱的时候,即便是见多了世面的医生和护士也被里面的东西弄得不停反胃。为她输了血、缝合了伤口,清洗干净之后,他们发现了写在她手心的电话号码。
一切都只是机缘巧合,那天傍晚言西姐和包子哥来歌唱比赛现场为她加油,包子哥聊起他工作的流浪动物中心正要招兽医,她恰巧不方便拿手机,便顺手把号码写在手心。那一串号码经历了礼堂卫生间的水龙头,她的汗水,拉链的血液,她自己的血液,却依旧留在手心。所以她醒来时,陪在她身边的不是亲人,不是朋友,而是坐着轮椅的双腿截肢的陌生男人,后来被她称为“老师”的人。
她不肯回家,也不允许任何人通知近阳哥。她拒绝吃饭,拒绝吃药,抓住每一个无人监视的空隙企图再次自杀。她见过人世间最真实的邪恶,她以最血淋淋的方式失去最亲近的拉链,在近阳哥的保护下一帆风顺成长的她,根本没办法走出那段阴影。
老师把她带回教会。如果那时候,她没有遇见那群人,她的人生早就终结。正如她所说,上天给了她重新来过的机会。
教会里有一群稀奇古怪的“工作人员”,从来没有人握着她的手安慰她,从来没有人在她面前诵经祈祷。作为资助者的鸢鸢姐常常不耐烦地说“什么时候能下床了就赶紧去干活,我的钱不养活没用处的人”;在教会义诊的李医生则用稀松平常的语气问她“你真的想死吗?如果你想好了,我只要一针就能让你毫无痛苦地结束”;而包子哥领来一只六个月大的哈士奇,顺口说了一句“在外面咬了很多人,没人收养的话就要人道毁灭”。
后来她才发现,豆子性情活泼开朗,精力充沛,“咬了很多人”以至于需要“人道毁灭”根本只是包子哥吓唬她的谎言。只不过等意识到这点,她已经对那只愣头愣脑的哈士奇产生了感情,她开始身不由己地被它拖出房间,拽到院子里的阳光底下。
鸢鸢姐催她开始工作,流浪动物中心正缺一个兽医,她却没有办法目睹狗支离破碎的身体,没办法亲手用刀剖开狗的皮肤,没办法直视伤重病弱动物那清澈而苦楚的眼睛。学习成为兽医的过程中,她常常一面流着眼泪一面进行堪称残忍的动物实验。只因为她坚信,在未来她会用自己的手去拯救更多生命,她才有继续下去的勇气。然而,身为一个医生,哪怕是兽医,都需要目睹太多冰冷绝望的死亡、每况愈下的伤病、触目惊心的残缺,光靠爱心和善良根本不够,而她的坚强、信念和决心,都碎得太厉害。
于是老师安排她随救援队见习。她第一次下到矿井,便遇上二次塌方,在井下被困两天。她曾经毫不犹豫切开自己的手腕,李医生提议结束她的痛苦时,她虽然没有开口答应,心里却渴望着毫无痛苦的解脱。然而在黑暗的地下,守在奄奄一息的矿工身边,死亡拖着沉重的脚步缓慢逼近时,她却这么清晰地意识到,她想要活下去。
就这样,经过一系列培训之后,她成为一名正式的搜救员。她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她和搜救犬很容易建立默契和信任,她有过医学教育背景,而且她曾经放弃过生命,所以深切地了解生命的可贵。
一次又一次与死亡擦肩而过之后,她懂得了包子哥对她说过的话。除非能换来更多生命,否则以任何一种方式结束生命,都是一种罪恶。
思芽渐渐明白,这个所谓的“教会”,除了官方身份挂靠在教堂以外,其实和宗教的关系不大。存在的真正意义,其实是收容、庇护无家可归的残缺的流浪动物。
包括她。
她始终没有勇气回到家人和朋友身边,她怕他们问起她的遭遇,她怕看见旁观者悲天悯人的表情,也怕看见真正爱她的人痛彻心扉的眼泪。她怕罗瑞雪不肯善罢甘休,她也怕再次见到罗世良。不出差的时候她便躲在教会里,从前认识的人都不信教,所以她藏匿于近在咫尺的地方,一直无人发现。
直到那个清冷的晴朗春日,白睿突然闯入她与世隔绝的生活,不由分说地箍住她。
她的第一反应自然是恐惧。白睿和罗世良是从小相识的世交,加上他那种脑子少根筋的性格,不论是出于主观意愿还是客观能力,恐怕都不太可能瞒下她的行踪。然而,她估计错了,白睿在关键时刻远比她想象的懂事。他不仅守口如瓶地替她保守秘密,还苦口婆心地劝她给近阳哥报平安,甚至勒令她每天和他联系,让她从前的朋友中,至少有一个人知道她的近况。
她漫不经心地向他汇报,“这是我来过的最北的地方了,积雪都把窗户埋了,下午三点天就黑了”;“我今天在饭店看见隔壁的人吃饭之前真的先喝了一杯醋耶”;或是“终于从那鸟不拉屎的地方下来了,一个星期吃不着肉,狗看我的眼神已经开始不对劲了”;或是“我今天在山上被蚂蟥咬了,每条腿上都叮了五条,一个月的大姨妈配额都被吸光了”。而白睿成为一个深藏不露的记事本,保存、记录着思芽的一举一动。很久以后,她才知道他的电脑里有一个重重加密的文件夹,里面像日记甚至账本一般事无巨细地记下时间、地点、事件和她的只言片语,她发来的照片整整齐齐地按日期排列。当时他只是单纯地想,有一天和声谷和好之后,他会因为这份责任心而成为功臣,然而一直到他们真的和好如初,他却根本忘了向她汇报。每天和思芽简短地交流并记录下来,已经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壮举,而成为他生命节律的一部分。
对于思芽,白睿也是一个敞开的小小窗口,她得以藏身其后,悄悄窥视从前的生活。他漫不经心地对她说,“我和大侠和好了,那个混蛋居然打我的屁股”;“大侠好像和池安泽彻底崩了,但是万户说他想追大侠,你觉不觉得这个组合很神奇”;或是“世良哥最近好像心情好些了,年前看见他总是无精打采的样子”;“我跟你讲个爆炸性大新闻,池安泽和罗瑞雪那啥了,就是搞到一起去了,世良哥和大侠都超级生气的,听说大侠暴打了罗瑞雪一顿,真像她的作风”。她时而被某一句逗笑,时而被某一句震得彻夜痛哭,听到最后一条消息,她二话不说,牵上一只凶训练有素的德牧,躲在暗处守着声谷。
所以那天她会出现在那个废弃的仓库,根本不是偶然。
关于复仇,老师教育过她,那是把凶手的罪恶转嫁到自己身上的愚蠢行径,她早已经想通。然而真正回到那个现场,她仍然没能忍住,封闭的空间里依旧残留着腐臭的血腥味,脏污的地板上依稀可以辨认出一大片深色的血迹,她永远无法忘记这个地方。
她在这里流血,她的狗也在这里流血,然后她把刀刺进她的狗的心脏。
鸢鸢姐说思芽是温室里的花朵,从未见过真正的风浪,看到一条毒蛇就把它当成世间最凶残的猛兽。的确,她见识过的丑恶太少,所以那个长相小巧娇弱的女人,彻底结束她二十几年风平浪静生活的女人,在她面前一丝一丝缓慢剥离拉链生命的女人,已经是她所经历的最极致的邪恶。
她在罗瑞雪背上刻下“EVIL”,自己却早已泪流满面。她原本计划完成那个带着浓重宗教意味的惩罚之后,便结束对方的生命,然而她终究没能下手。即便把拉链遭受的痛苦全数还给凶手,又能怎样呢,它永远不会复活,时间也永远回不到那天晚上之前。
然后她记起今天来到这里的目的,不是为了沉迷过去的伤痛,不是为了把自己和罗瑞雪一并埋葬,而是为了继续下去,为了活在世上的人的未来。
她把刀刃压在罗瑞雪的颈动脉上,低头在她耳边问:“在哪里?”
即便平时作风再毒辣,在死亡的威胁面前,罗瑞雪也只能屈服:“在我房间里,考拉公仔的肚子里……我要是出事,我哥不会放过你……”
思芽抓住她的头发,把她撞晕在地板上。
凌晨,她带着浑身血迹回到教会,向老师忏悔,一念之差,她差点让自己成为自己最憎恨的那种人。
见多了世面的老师看着她声泪俱下的悔恨模样,轻声说:“我早就知道,你从来就没有毁灭生命的狠心。”
思芽终究太天真、太软弱,也太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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