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芽的婚礼在正月初七。罗父只有罗世良一个儿子,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感情比亲生父子还好,下了决心把婚礼办得风风光光。他们效仿一年前邵家王子的大婚,阔绰地包下了一家酒店,一切细节都充斥着婚礼应有的喜庆和俗气。
白老四自然来了,拿出世伯的身份和数额巨大的红包,训诫罗世良“男人结了婚就算长大成人以后可不能再胡闹”,和罗父互相夸赞对方的儿子,贬低自家的王八羔子。见到声谷,便顺口询问她的近况,问及“白睿在学校里还安分吧”并且嘱托“你好好替我看着他”的语气,仍旧赤裸裸地把她当做自家儿媳妇。于是声谷抽个空抓住了白睿。
“李游哪里去了?不是说要带她来参加婚礼吗?”
“吵架了。”那天白睿的气色一直不太好。
“吵架了?怎么回事?”
“同学会的时候吵起来了,后来我就先走了。”
春节刚过,高中同学便又举行了一次同学会,声谷因为家庭的原因脱不开身参加,只在电话里再三警告他千万不要和夏风临起冲突。
“你怎么能把她一个人丢在那里呢?吵了架也不能这样吧!”
白睿一脸烦躁:“这事情不是我的错!”
“到底怎么回事……算了,回学校再说吧!”声谷止住了话头,因为今天的女主角登场了。
白睿抬头远远望了思芽一眼,便低下头走到新郎身边,履行伴郎的职责。思芽双手提着嫁衣的裙摆,面对整个大厅的人海,不由觉得有些迷茫和慌乱。
与新娘华丽精致的婚纱不同,伴娘的礼服朴素简单甚至有点不合身,身为伴娘的鸢鸢姐本人也只是略施粉黛而已。她尽了最大的努力不让自己天生的美貌遮掩新娘的光彩。
哥哥的婚礼,罗瑞雪当然也出席了,全场只有她穿着雪白的纱质长裙,抢了新娘独有的颜色,甚至连妆容配饰,也是足以与新娘媲美的精致美丽。新郎新娘给父母家长敬完酒,她便站起来,举起一杯红酒,款款一笑,对思芽说:“以后你就是我嫂子了,以前有什么不愉快,就当没有发生过吧。”她用一种奇怪的宽宏大量语气,就好像那些“不愉快”是思芽的错误一样。
就好像那些血腥的事件能用“不愉快”轻松概括一样。
思芽顿住了。然而罗父罗母还含笑看着她们,不明真相的近阳哥也双眼通红地沉浸在妹妹出嫁的悲喜交加中,所以她唯一能做出的反应,也只不过是微笑点头而已。
那时候声谷正充当着“第二伴娘”,站在思芽身后为她托住婚纱的后摆。气氛突然变得暗流汹涌,邻桌的安泽看见声谷放下手中的裙摆走上前,他紧张地拉开椅子站起身想制止她,却看见她停在了白睿身边,用力扯住他的衣袖。
即便心里有多少愤怒,她也不会毁了属于思芽的重要时刻。那时的她,唯一的想法就是庆幸白睿对一切都毫不知情,不然就连血洗这场婚礼,他都有可能干得出来。
因为一无所知,他只是回过头,对她露出一个“这女人真恶心”的嫌弃表情。
鸢鸢姐从容地为思芽倒了一杯红酒,根本还没有交到新娘手里,一失手便洒在了罗瑞雪身上。鸢鸢姐比罗瑞雪高很多,所以那杯酒溅得到处都是,淌下来从前襟一直染到裙摆,飞溅的深红液体沾满了她的半边脸庞。
“哎呀,”鸢鸢姐说,“手滑了一下。”她微微皱眉,却连半个道歉的字眼都没有说出口。
罗瑞雪只是给了鸢鸢姐一个愤怒的眼神,旁边两个穿着西装戴着耳机的彪形大汉便猛地靠近他们,双手交握在身前,没有说话,却凶神恶煞地瞪着罗瑞雪。声谷原本单纯地以为,那两个在婚礼会场巡逻的男人,不过是婚庆公司的工作人员而已。
大家都知道鸢鸢姐的身份,根本不敢插嘴。罗世良的妈妈先出来打圆场:“碎碎平安嘛!一定要打破一点餐具,婚礼才够热闹的!”
“是吗?”鸢鸢姐对罗瑞雪笑笑,“红色倒是给你添了一些喜气,不然你穿白色其实看起来很像寿衣。算了算了,这些不愉快的事情,就当没发生过好了。”她用一种奇怪的宽宏大量的语气,仿佛所有错误全在罗瑞雪身上。
声谷看见教会的老师朝鸢鸢姐投去一个责备的眼神,而鸢鸢姐昂起高傲的头颅,一副“你能拿我怎么样”的无所顾忌。于是声谷回到思芽身后,重新帮她托起柔软精致的超长裙摆。
思芽娘家的亲人并不多,但是她有一帮亲友团,每个人都不是好惹的。
婚礼结束的时候,安泽已经醉了。罗世良的父亲有一帮恐怖的朋友,热情,专横,而且嗜酒如命。白睿酒品是在太差,所以退居二线,专职替新郎挡酒的“第二伴郎”万户第一个被灌倒,眼看着罗世良也快不行了,安泽硬着头皮顶了上去。到最后,大家都醉了。
安泽仍然面不改色,但是脚步开始不稳,声谷把他扶到酒店楼上的房间。
“他们又把我们俩分在一个房间?”至少这一次,房间里有两张床。
“不然呢?”安泽乏力地躺下来。
“你等一下,西装要皱掉的……”声谷把他扶起来,替他脱掉外套,松开领带,解开衬衣的纽扣,他却突然抱住了她,脑袋低低地埋在她腰间。她的双手不知所措地按在他的肩头,“哥哥……我……一会儿还是去找白睿换个房间睡吧……”
“怕我喝醉了乱来?”
“没有啦……”其实声谷现在也明白了,安泽如果要乱来,原因根本不是喝酒酒,而是吃醋。
她整理好枕头,扶他躺好,一边帮他盖上被子一边说:“就是觉得……这样光明正大睡一起不太合适吧……”
安泽笑了:“去年王子结婚的时候,你明明二话不说让我进屋和你睡一起啊。现在你是我名正言顺的女朋友……”
就是因为关系不一样了,性质也不一样了。声谷解释说:“因为我妈说……”
“好啦,知道了。你可以走。”嘴上说着“你可以走”,他却用力抓住她的手腕,丝毫没有放松的意思,“但是走之前……”
他双眼半闭着,因为醉酒而困倦的神色里,流露出一种平时没有的绵软,然而手上的力道却是不容置疑的。
得不到想要的,他是不会放她走的。
“哥哥。”她俯下身的时候,长发倾泻下来,落在他的胸口、脖子、额头,和他重复无数次的梦境一模一样,“你好不正经啊……”
她那句抱怨逗乐了安泽,所以她的吻轻轻落下来时,他的嘴角是上扬的。
她走出房间,给白睿打电话:“你还没睡吧?”
“没。”背景里有一阵一阵的风声,而白睿的嗓音有一种粘稠堵塞的质感。
“怎么了?你在哪?”
“我在天台……”
声谷以最快的速度冲进电梯,又爬了两层楼梯,气喘吁吁地赶到天台,白睿像一条晾干的鱼摊在宽阔平坦的水泥地面上。
她拿开他手边的酒瓶子,在他身旁坐下:“怎么了,婚礼上没喝够啊?”
“我都没喝……”他坐起身来,揉了揉眼睛,说话的时候仍然带着明显的哭腔,“我怕我喝多了发酒疯,给她丢人……”
“好了好了……”她塞给他一张纸巾,“擦擦鼻涕。”
“你说……世良哥是不是看出来了,所以故意叫我当伴郎,整我来的……这几个小时,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我度秒如年你知道不?”
“知道知道……”她拍拍他的脊背。
“她上次走之前,我去见她,她抱了我一下。当时我的心都快死了,真的好难受好难受,我知道她要走了,我以为她再也不会回来了……结果她回来了,却变成了我的嫂子。我为什么这么傻,整整一年的时间,全世界只有我一个人跟思芽姐姐有联系,我为什么要和李游在一起啊……我明明可以去追思芽姐姐的啊,说不定现在结果会不一样,是不是?”
他抬起头看着声谷,却从她脸上看到没说出口的“就算你追也不一定得逞”的回答。
她叹了一口气:“睿哥,你不是因为思芽才和李游吵架的吧?”
“不是!我都跟你说了这事情不能怪我!是她莫名其妙地发脾气,我走了以后还给她发短信,叫她要走时喊我去接她,结果后来她又莫名其妙臭骂了我一顿……”
“你没问她怎么回事?”
“反正不是我的错,我才不要道歉……”
“哎呀,别幼稚了,你是男人,所以什么错都在你身上,女朋友永远是对的。”
“大侠……”他苦着一张脸望着她,“我真希望拖着拖着她就跟我分手算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和她继续处下去……不然还是你当我女朋友好了,还是你最好了,你来当第三者狐狸精把李游气走。”
“神经病,你别遇到什么事就拿我当挡箭牌啊!我这个备胎已经被别人拿去装在车上了。”
白睿抽泣着:“我怎么这么衰啊,到哪里都是个男二号的命。李游的男主角是夏风临,我是个男二号;思芽姐姐的男主角是世良哥,我是个男二号;就连你,都有那个池安泽当男主角,我他妈还是男二号!”
“别这么说嘛……你这款男子,放在热血少年漫画里,绝对是主角啊,像樱木花道那样的!”
“我才不要当樱木花道,光有身高没脑子又没技术的白痴,我要当流川枫!”
“可是睿哥,流川枫还是男二号……”
他被这句无情的判决彻底打击到,哭得更伤心了。声谷只得用力拍着他的背,除此之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天台上冷得要命,她很快冻得牙齿打架。
“睿哥,外面太冷了,回屋里继续哭吧。我快要冻死了。”
“我也快要冻死了……”
“那回去嘛!”
“不要,屋里万户在,我不想让别人看见我这么娘炮……”
声谷扫一眼他涕泪狂流的惨状,不禁翻了一个白眼。他怎么就有脸让她看见他这么娘炮的样子……
“你和万户住一个房间的?”
“是啊……我专程叫世良哥把我和李游分在两个房间,不过反正李游也没来……”
看来她也只能灰溜溜地回到安泽身边了:“你真不回去?那我就先走了……”又困又冷,真的撑不下去了。她解下围巾,在他脖子上绕了两圈,“你差不多就回去吧,别冻坏了。还有,千万别想不开跳楼。”
白睿点点头,一面用力擤鼻涕:“放心吧,我要是跳楼一定拉你垫背。”
她拍拍他的头顶,才转身离开。她也不知道白睿是可怜还是可悲,总是倾尽心力追寻得不到的事物。对于李游是如此,长达五年一厢情愿的追逐和守望,真正得到的时候,他的痴情已经耗尽,而李游也已经在上一段恋情中耗尽了纯粹的爱情。
对于思芽也是如此,如今她嫁作人妇,白睿留下的,也只有遥遥相望的权利了。
打开房门时,屋里夹带着酒精味道的温热气息扑面而来。她走到床边看着安泽沉睡的背影,轻轻掀开被子一角,钻进去从背后抱住他。
安泽原本以为回屋的会是白睿,感觉到背后的人的动作,顿时惊醒了一大半,回头看见声谷的脸,才舒一口气,躺回原来的姿势,在腰上摸索着攥住她的手。
她把自己的脸贴在他的脊背上。
这个世界上,两情相悦、两全其美的爱情,实在是太稀有、太奢侈了。
“哥哥……”她轻轻说,“我们永远也不要分开好不好?”
安泽的一半神经已经在卷土重来的醉意中睡去,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句再女孩子气不过的傻乎乎的问句。
“好,永远不分开。”他把她的手牵到唇边,在手背上印下一个浅吻,转瞬之后又陷入昏睡之中,却仍旧紧紧攥住她的手不肯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