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62不关雪的事

最先赶到医院的不是任何一位家属，而是白睿。他气喘吁吁地冲上楼梯，扑向等在手术室外的声谷：“怎么回事？”
“你先坐下。”声谷把他按在椅子上，“没有生命危险，就是从楼上跳下来摔断了腿，还在手术。”
“怎么会从楼上摔下来了？世良哥呢？”白睿胡乱用衣袖抹着额头的汗水。
他根本没有听清声谷用的动词。
收到警报的瞬间，声谷按思芽和老师教她的紧急预案，打电话叫救护车到GPS坐标显示的地点，然后联络教会，半小时之后她和鸢鸢姐在一个破旧脏乱的地区碰头，德牧找到了躲在垃圾桶后面失去意识、衣不蔽体的思芽。从现场的情况看，她从旁边一座废弃楼房的二楼窗口跳下，艰辛地爬行五十米，才找到这么一个藏身之处。而左手的心率仪，早在那之前就已经被她敲碎。正如她承诺的那样，如果遇到小命不保的危险，她一定会让声谷第一时间知道。
“罗世良出差了，不在省城，我已经给他打电话叫他回来了。近阳哥也联系不上，好像正在手术，我哥哥去他们医院找他去了……”
“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的……”
声谷只能想到一种可能。
“睿哥，你冷静一点。”她按住他的肩膀，“一会儿思芽出来，我可能还得给她办手续什么的。罗世良和近阳哥来之前，你要陪在思芽身边，寸步不离，绝对不能丢下她一个人，厕所也不许去，知道没有？”
从她的话里，白睿听出了一些端倪：“大侠，你是说，思芽姐姐不是意外？她有危险？”
“我不知道。总之，你一定要保护好她。”
手术室的灯熄灭了，一大群白大褂推着昏迷的思芽出来，他们赶紧迎上去，一位女医生取下口罩，对声谷说：“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声谷对白睿比划了一个“你快走不用管我”的手势，和女医生停在走廊的窗边：“什么事，李医生，思芽没事吧？”
白睿紧追着推床来到病房，思芽麻药未过，依然昏睡着。她的右腿被固定得笨重而复杂，右腿根露出一截雪白的皮肤，他伸手扯了扯被子，为她遮挡好。他坐在病床边，看着她安睡的苍白脸庞，犹豫地小心翼翼地伸手，握住她冰冷的手指，视线下垂，落在她左腕的伤疤上，突然心痛得喘不过气来。
声谷进来时，他连忙缩回了手。
“医生怎么说？”声音还有些哽咽。
“她说思芽没事了，不幸中的万幸……”
“世良哥要是出差的话，叫思芽姐姐住校就好了，我可以送她去上课、吃饭、回寝室，我可以保护她的嘛……”
“好了好了，她现在平安就够了。”她安慰地拍着他的脊背。
麻醉的劲一过，思芽很快醒来，她咳嗽着惊醒，望着四下里惨白的空间，惊恐地大声喘息。声谷连忙握住她的手：“没事了，没事了，你在医院，我们在你身边……”
思芽昏花的双眼看着声谷，又看着白睿，良久才明白自己身在何处。她只感觉到右腿的僵硬麻木和浑身说不出的疼痛，双手漫无目的地隔着被子摸索自己尚未完全恢复知觉的身体：“我……我的……”
“你没事！”声谷按住她不让她乱动，“你没事，你的腿摔伤了，但是除此之外，什么都没事，都好好的……”
思芽仍惊恐地错乱呼吸，许久才领会了声谷的意思：“没事……没事就好……”
声谷用力攥住她的手：“世良大哥已经在赶回来的路上了，我哥哥去找近阳哥，很快也会到了。”
思芽用力点点头，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使劲拉着声谷，把她的耳朵凑到自己嘴边，费力地耳语几句。
“好，我知道。”声谷认真地答应，“你放心。”
“还有……还有……”思芽声嘶力竭地说，“白睿的小女朋友，你快给她打电话，看看她怎么样了。我本来是要去见她的……她可千万别出事！”
这是今晚的第二道惊天霹雳。
“你说什么？你是去见李游的，为什么？”
“她……她给我打电话说……”思芽犹豫了一下，“说发生了她解决不了的事情，需要找年纪大一些的女人帮忙出出主意……”
“她是告诉你她怀孕了，然后把你约到一个偏僻的地方了吗？”这句话每说出一个字，声谷就觉得自己的脊梁冷却一分。
“是，我早到了一些，还没有见到她，就被人绑走了……你们快找她，看看她怎么样了！”
声谷回头看着白睿，两人交换一个见了鬼的惨淡表情。
“你冷静点，思芽。”声谷自己才是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她没事，她给我打过电话。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思芽把今晚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声谷，却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要把实情透露给近阳哥。
她在一个偏僻的巷子里被人绑走，只来得及敲碎左腕的心率仪，便陷入了恐怖的黑暗和颠簸。摘掉头套时只看见两个带着面具的男人，这一切都太熟悉了，所以她很轻易地推测出幕后黑手是谁。那两个男人威胁她，叫她远远离开省城，离开这里的所有人，像去年一样消失无踪。否则，他们会强奸她，然后杀死她，把过程拍摄下来发送给每一个认识她的人。
思芽毕竟不是过去那个不知所措的少女了，这一年来，她无数次主动或被动地接近死亡，她有了直面死亡的勇气，也学会了如何逃脱险境。男人绑住她时，她便动了一些手脚，绳索稍稍松了几分，给了她松脱出来的余地。她一口答应，她顺从、求饶，一面暗暗挣脱捆绑。那两个男人不肯轻易放过她，她的衣衫被撕开，混乱挣扎之际，她终于挣脱绳索，毫不留情地回击，戳眼睛、踢裤裆，总算拖延了男人紧追不舍的脚步。她在黑暗陌生的走廊里狂奔，却找不到出口，也找不到楼梯，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找到一个洞开的窗户，从二楼跳下去。漆黑的后巷没有路灯，她忍着周身的剧痛，匍匐着爬到一堆垃圾桶后，终于躲过男人的搜索。然而，她没有力量离开这里，也没有办法联系别人，在黑暗和难闻的气味中，她越来越冷，越来越虚弱，很快失去了意识。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找到我的……”思芽绽开一个苍白虚弱的微笑。
“那当然。”声谷却愧疚不已。
都怪她渐渐松懈下来，相信了思芽的“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的理论，以为有罗世良的庇护就万事大吉。其实危险从来没有真正消失。
没多久，罗世良就冲了进来：“思芽！思芽！”他把白睿挤开，跌跌撞撞扑到床边。
“我没事……”思芽疲惫地笑笑，“就是得让你伺候一段时间了。”
“我有话跟你说。”罗世良握住思芽的手，抬头对屋里另外两人说，“谢谢你们了。能不能麻烦你们出去一下？”
思芽也说：“我也有话要对你说……”她抬头用乞求的眼神望着另两个人。
白睿一脸不乐意的表情，声谷却识趣地拉住了他的胳膊，拽着他离开病房，关上房门。
思芽浑身都还在疼痛，各种不知名的地方传来不适的麻痹和肿胀感，但她的神色却是欢喜的：“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罗世良却根本没有耐心听完她的话，便大声打断了她：“你先听我说！我一听到这消息，就给雪打了电话。她根本什么都不知情，她人还在美国，不管这事情怎么回事，绝对跟她无关。”
思芽愣住了，半分钟之前填在她心里的绝处逢生的喜悦消失得一干二净。
“你说什么？”
“我说，这件事情绝对跟雪没关系，我已经问清楚了。她是无辜的，谁对你下手我会查清楚，但是绝对不关雪的事！”
冲进妻子的病房，他的第一件事不是询问她是否安然无恙，不是关心在她身上发生了多么可怕的危险，而是用强烈的语气反复为罗瑞雪开脱。
思芽咬着嘴唇，看着新婚丈夫为妹妹辩解时声嘶力竭的模样，那一刻的心境，比几个小时前在陌生的楼房被蒙住双眼时，还要绝望。
白睿在走廊上无头苍蝇一般踱步：“大侠，你说怎么回事，为什么思芽姐姐说是去见李游的？怎么回事，关李游什么事？”
问出这些问题的语气虽然毫无头绪，但是两人都已经猜出了最坏的答案。
“睿哥……她……李游今晚有没有给你打电话？”
“有啊，她给我打电话问我在干嘛，我说我在写程序啊，因为要兼职赚钱准备着……她也不说找我干嘛，问完就挂了。”
声谷没有答话。她当时也觉得李游的那个电话来得没头没脑，现在才意识到，那只是在最后一刻的确认，保证了声谷和白睿都在远离思芽的地方。片刻之后，危险就降临在思芽身上，这一切都不是巧合。
白睿被声谷的表情吓到了：“大侠，你说话！这事不是李游干的吧！思芽姐姐搞成那样，不是李游害的吧！”
她仍然没有答话，但是即便迟钝如白睿，也从她的沉默中领会了一切。
“她怎么……她怎么会这么恶毒……先是暗算你，又暗算思芽姐姐……”他失魂落魄地靠在墙壁上，“大侠，现在我怎么办啊……”
声谷没来得及回答，便听见病房里传出一声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