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谷很晚都没有回来,圈圈在床上翻来覆去都睡不着,思芽进屋时,他圆睁的眼睛反射着小夜灯星星月亮的光芒。
她一瘸一拐地走到床边:“怎么还没睡着啊?”
“我等妈妈,她和我拉了勾,一定要在我睡觉之前回来的!妈妈不在我不睡觉!”
思芽在他身边躺下,轻轻把他搂进怀里:“圈圈,我也是你的妈妈,我在不是一样的么。乖,早点睡觉才能长身体。”
圈圈沉默了很久,小小的脑瓜子想着超越年龄和智商的问题。
“姐姐妈妈……妈妈是不是不回来了?”
“当然不是,她还会常常来看你的。”
“妈妈是不是要安泽叔叔,不要圈圈了?”他的语气开始透出稚童天真的委屈。
思芽安慰他:“妈妈就算去了安泽叔叔身边,就算不是天天见面,也还是永远爱你的。更何况,你还有一个妈妈呢,你还有我啊!”
“为什么不能天天见面,可是圈圈想天天见到妈妈!”
“圈圈……”思芽露出一个凄楚的微笑,“如果你只能有一个妈妈,你要声谷妈妈还是姐姐妈妈?”
“两个都要!”圈圈自然早已经习惯了贪婪地拥有两个母亲。
思芽终究是不能免俗地成为强迫心爱的男人做出选择的那类女子,哪怕这个男人不过四岁。
“如果只能选一个呢?”
“我……我要妈妈……”他终究是做出了选择。
思芽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拍着他的脊背。
她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什么都不去想,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满腹翻腾的苦水中渐渐睡去。迷迷糊糊被自身的震颤惊醒,只感觉枕边一片湿冷,身边的孩子却已经不见踪影。
她揉揉眼角,疲乏地起身,扶着墙壁走到声谷的房门口,便听见从屋里传来低低的交谈声。圈圈又像从前那样,到了深夜便去声谷房间寻找安全感,却在里面遇上了目的大同小异的白睿。
“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圈圈换了一个对象,却依旧盘问着声谷的去向。
“很快就回来了。”白睿有点困了,眼皮沉沉地往下坠。
“爸爸,我们给妈妈打电话好不好?”
白睿从一个五秒钟长的梦境中惊醒,胡乱敷衍孩子:“不打了,她说了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的……她不会离开我的……”话音沉沉地压下去,句子没有利索地结束,便已经进入梦乡。
圈圈听着耳边渐渐响起的鼾声,也不再烦白睿,只是用力扯着他大手攥着的一团布料。扯了半天仍然动弹不得,他便失去了兴趣。
门口的思芽,用力捂住自己的嘴,踉踉跄跄地回到卧室,掩上门便哭得浑身发颤。
直到今天她才彻底明白了,近阳哥说的没错,在这个家庭里,真正的外人始终是她。即便她与家里的男主人有着夫妻之实,即便那个小男孩是在她体内孕育生长、从她体内剖腹取出,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家里的女主人终究是声谷。声谷缺席的夜晚,白睿和圈圈不约而同地循着她的气息,聚在她的房间,思念着她。白睿真正无法离开的是她,圈圈心里真正的母亲也是她。他们三个,才是名正言顺、名副其实的一家三口!
而思芽,不过是寄住在他们家的外人。一个靠着声谷的帮助才能活下来,才能拥有爱人和孩子,贪婪地享受着不属于自己的幸福,却恩将仇报的寄生虫。
汽车停在楼下,万户比划了一个手势便驱车离开。声谷挥挥手向他告别,疲惫地拿出手机,向安泽汇报今天的变故。没有料到的是,听到她的决定,他生气了。
“怎么突然又改主意了?”
声谷便又不厌其烦地讲述了一遍原因,底气却越来越不足:“所以,我还是暂时留在圈圈身边……”
“‘暂时’么?只是‘暂时’么?”
声谷哑然。其实她心里真正的想法,是维持现状,能拖多久是多久。惊天动地的变故发生了一半,她已经心力交瘁了,眼下没有更大的力量去把事态向前推动,只能退回到原来的稳定状态。
“是‘暂时’……但是,哥哥你不是说,我附带的东西,婚姻什么的不要也无所谓么?”
“是无所谓。”安泽说,“但是你做决定之前,要先跟我商量。你不能擅自决定继续当白太太,和思芽白睿都说定了,最后才通知我。”
声谷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不……我……我知道了……”
安泽听到她惶恐的回应,便稍稍放缓了语气:“这些事情都可以想办法解决的,会有别的办法。”
“嗯。”声谷用力点头,即便对方看不见。
“行了,你快去休息吧,明天见面再说。”挂断之前的最后一句话,安泽的语气仍然保留着令她恐慌的情绪。
她拖着沉重的步伐迈上楼梯,进屋时迎接她的是一片寂静和黑暗。她习惯性地先去孩子的房间,见里面空无一人,才回到自己的卧室。果然,他斜斜地趴在她的床中央,而白睿高大的身躯拦在外面。
她走到床边,摇了摇白睿,他睡眼朦胧地看着她:“你回来了?”
“嗯,好累……”她跨过他,钻到圈圈身边,小心翼翼把孩子的小小身躯摆成正常的姿势。
“你睡吧,我把他抱走。”白睿伸出手臂,从她怀抱里捞出圈圈。
“不用,就在这儿睡好了。”
听到这话,白睿便重新躺回枕头上,困倦地闭上双眼,下一秒钟,沉重的呼吸已经变成鼾声。
声谷一脚把他踹到床下:“我是说圈圈,不是说你。”
白睿半睡半醒地揉着屁股爬起来,还没站直就感觉一个软绵绵、凉飕飕的东西丢到他脸上。
“洗干净还我!”她压低声音说。
第二天的天色分外和煦,过了这个周日,安泽就要开始他的下一份工作,趁着最后的闲暇,他和声谷散漫地沿着湖泊散步。今天的他比往常还要沉默,他用力攥住声谷的手指,令她的指尖因为血液循环不畅而一片冰冷,等到他反应过来,才把她的手揣进温暖的口袋。兜售玫瑰花的妇女靠近他们,他无心应付,只是心不在焉地加快脚步。
气氛已经变得根本不像约会了。
安泽的确亲口说过那些话,在那个情景之下,说出口的也算得上是肺腑之言,然而一旦确定自己拥有了“她”,仍然贪心地想要拥有更多“附带的”。她留在白家,他便会成为性质更接近于“外室”的存在。他根本不愿意和别的男人分享她,更不要说让别的男人继续占据她。所以他必须想办法结束这一段原本不应该存在的婚姻。
声谷不知道该怎么打破沉默,一只手僵在他的衣袋、他的手心,不敢动弹。
安泽的不满甚至只是问题最轻的一环,那时候其实后院也已经失火。声谷回家之前,思芽便收拾东西回了娘家。当时不论是白睿还是声谷都没有多想,思芽偶尔回兄长家暂住,也是很寻常的事情,尤其是眼下的气氛,声谷和思芽或许应该暂时分开各自冷静一段时间。然而三天以后,她仍然没有回来的意思,他们才觉得有点反常。
后来那天声谷带着圈圈去看小马,回家时一开门便看见白睿面如死灰地坐在玄关。她连忙打发圈圈自己看电视去。
“怎么了?”她伸手想把白睿拉起来,他却坠在地上纹丝不动。
“姐姐……姐姐她……”他拧起眉头,有点说不清接下来的话。
声谷慌了,丢下手里的东西,蹲在他面前按住他的肩膀:“到底怎么了,你快说!”
“她有别的男人了……”白睿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
“你胡说,这不可能!”
“真的……”他捂着脑袋,“她一直不接我电话,我担心她,就去近阳哥家找她,结果在楼下就看见一个男人把她接走了。他们一起去吃了午饭,还喝了咖啡,姐姐一直笑得很开心……”
“别想太多了,一起吃饭一起喝咖啡说明不了什么的……”声谷言不由衷地安慰。
“她都已经不接我的电话了,近阳哥也不接我的电话。她八成是不要我了吧……”白睿抬起他的苦瓜脸,“幸好我没真跟你离婚,不然就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反正你是不会离开我的,是吧?”他像一条狗一样可怜兮兮地看着声谷。
“你是不是男人啊,每次后院失火就知道回头找我,你真把我当备胎吗?女人跑了你去追回来啊!”
“可是……那个男的年纪比我大,比我温柔,比我知道怎么照顾姐姐……可能和他在一起,姐姐会更幸福吧……”
声谷倒是惊讶,才跟踪了一顿午饭一杯咖啡的时间,他居然就发现另一个男人这么多优点。她看不惯他沮丧的样子,狠狠踢了他一脚。脚上的皮鞋尚未脱下,撞得他的脚踝钻心地疼。
“怂包!你没种去把她追回来,我替你去!”
白睿用力捂着脚,再抬头,只看见房门决绝地合上之前,她稍纵即逝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