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又是婚礼

十年前。
晚饭罢后，任莞带着画册，一个人走到弥川高中那片废弃了的草地上。还不是木棉花开的季节，叶子很绿，枝繁叶茂，没有显出一点儿老态。听学校的老人说，这棵木棉花树的岁数，比弥川高中要大得多。
弥川高中建成之后，因为树的位置正好就在草坪的黄金分割点上，又是棵有些岁月的老树，再加上村里人的极力阻止，所以便有了这片无人打理的荒草地。说是无人打理，其实有些过分了，若是真的就这么放任不管，近百年下来，恐怕这片草地上的草早就成了精。
说是打理，也不过是定期派台割草机过来。这个地方很是幽静，只有木棉花开的季节，才有那么点人烟。每个刚进弥川高中的学生，必然都会被师兄师姐们以神秘得不得了的口吻告知所谓秘密，也就是哪一年的木棉花开得越好，弥川高中哪一年考上重点大学的人数就越多。当然，凭着弥川市百年老校的身份，能进来的人绝对是拔尖的部分，每一年，弥川高中里出来的重点大学新生，都在整个市占了不小的比例。甚至有人说过，踏进了弥川高中，等于一只脚踏进了重点大学。奈何人心百变，每一年都会有人落榜。无论你曾经如何辉煌，大家关注的，永远只有最后的那两天。正常甚至是超长发挥的人，离梦想的距离不会太远；如果运气不好，发挥失常，又有多少人可以再站起来，来一次高三？
弥川高中典型的两极分化，进了弥川高中，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向顶端拼尽全力，要么朝着尾巴堕落下去。
“哇，你的设计图好漂亮啊！”任莞的思路被一个女生打断，任莞认得这个声音，跟谁都是一副自来熟的顾昕昕。早在高一时，顾昕昕这个名字，就已经如雷贯耳。就连刚进学生会不久的，就成了学生会副主席候选人的洛诺，提起她来，也是一脸的赞赏之色。
这个女生，开朗，自信，时尚，大方，一看就知道，绝不是寻常人家能培养出来的孩子。果不其然，在一次应酬场合上，任莞和洛诺见到了她，这才晓得，原来是国际知名化妆品公司家的千金。说实话，任莞在美术班上看见她的时候，一点都不惊讶，女承母业么？
虽然对这么一号人物，任莞心底有着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好奇，但毕竟接触不多。尽管后来常常在各种应酬场合上见面，任莞也一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很有礼貌的疏离。
“你一定能成为最好的服装设计师！”那样发至内心的，那样直接的，那样单纯的感慨，是任莞从来都没有遇见过的。即便是洛诺，也没有亲口跟她说过这样的话。就连是父亲，也只是摸摸她的头，在任父心里，他更希望女儿可以继承家里的产业，把服装设计，当做业余兴趣。或者说，任莞有没有实力成为最优秀的服装设计师，并不重要。只要任莞想要，他就能让她成为最优秀的服装设计师。
顾昕昕这样发至肺腑的感慨，触及了任莞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任莞就是这样一个人，她是理性的，可同时，又是极其容易感性起来的。
“谢谢。”饶是口齿伶俐，重来都不肯认输的任莞，也词穷起来。
“小莞，你的气质真好，很有艺术家的气势。”顾昕昕自来熟的坐在任莞身边，“我就不一样了，我妈妈常说，我太闹腾了，心里总是静不下来，是不会有好作品的。”那时候，顾昕昕虽然在母亲多年的培养下，日益显露出化妆品上的天赋来，但心里一直静不下来。顾母很是担心顾昕昕的性格，会让她在工作上毛毛躁躁，做不出大成绩。这也是顾母将顾昕昕送来念美术的原因之一，希望美术能让顾昕昕的心境平和起来，也是为了培养她的美感。
没想到两年下来，顾昕昕尽管疯起来还是没有个正形，但在画画的时候，心境确实平和不少。这宜静宜动的性子，也让顾昕昕的人缘儿更上一层楼。
两个女孩子，一旦试着接受彼此，就会有说不完的话题，顾昕昕也因此成为了任莞为数不多的几位死党之一。从顾昕昕第一眼看见任莞的作品起，就告诉任莞，自己以后要是结婚了，一定要请任莞帮自己做一件独一无二的婚纱。她说，能穿上任莞婚纱步入婚姻的殿堂的女人，一定都是世界上最幸福的新娘。
自从任莞跟顾伟订婚之后，任莞就再也没有做过一件婚纱。因为她对婚姻所有美好的憧憬和热情，都因为这场注定没有幸福的婚姻消失殆尽。一个对婚姻失去了幸福憧憬的设计师，是做不出有灵魂的婚纱的。
这段时间，任莞跟顾伟越发如胶似漆起来，这让任莞，对婚姻，对幸福有了新的灵感，新的诠释。翻开自己的旧物，任莞找到了自己当年的设计图册。最后的那一页，正是十年前的任莞，为顾昕昕亲手设计的婚纱。笔墨之间，有着属于那个年纪的稚嫩。当年的情谊和对婚姻的美好憧憬，以及成为最优秀的服装设计师的激情，让任莞充满了灵感和力量。
把当年的设计图做了一番修改，请顾昕昕量了尺寸，做好之后，更是为了迎合顾昕昕的身材，一改再改。顾昕昕从第一眼见到婚纱的时候起，就已经深深的喜欢上了。当年的梦想，当年的情谊涌现出来，两个已经由女孩成长为女人的人，紧紧的抱在了一起。
“在想什么呢？”顾昕昕瞧见任莞对着自己失神，不禁笑了起来。
“你呀，等会儿就要结婚了，怎么一点儿也不紧张？”任莞回过神来，忍不住调笑起顾昕昕来。新娘子在这样的时候，不是都挺紧张的吗？怎么顾昕昕身上，一点儿都看不出紧张的意思啊？
“切，不就是嫁个人吗？也就是搬出一间房子，住进另一件房子的事儿。”任莞瞧见顾昕昕这般满不在乎的模样，不禁失笑。这丫头，估计心里都打起鼓来了吧，就会逞嘴上威风。也罢，今天是她大喜的日子她就让让她好了。
“要不是你结婚了，我一定请你做我的伴娘。”顾昕昕握住任莞的手，表情很是诚恳。她是家里最小的，家里到了她这把年纪还没嫁出去的女人没几个，偏偏有些还不在弥川市里。最好的姐妹早就嫁做人妇，本来想请Jane的。没想到Jane正在美国拍大牌的广告，连参不参加得了婚礼都是件没底的事情。后来找了公司里的一个化妆师，比她整整小了五岁。
“看来你最近过得挺滋润的啊，几天不见，又漂亮了不少，连我这个新娘子，都要被你比下去了。话说，怎么今天不见你家那位陪你过来？”任莞这段时间有顾伟的滋润，诸如皮肤更加细腻光滑，发质变得更加好了之类的暂且不提，就连胸部也大了一圈，更显丰满。不用腮红，起色也好得没话说。
“就你嘴贫！”任莞转过身，帮顾昕昕收拾桌面上的化妆品，“上个月就安排好去美国那边巡视业务，昨天的飞机。”本来顾伟想推掉的，任莞没让。今天陪着任莞过来的，是乔。
“你说说，嫁给谁不好，偏偏是整天忙得连陪老婆的时间都没有的顾总裁。”顾昕昕自十年前起，就盼着能喝上任莞和洛诺的喜酒，没想到跌跌撞撞，任莞居然还是跟顾伟走到了一起。尽管被伤害，还是执着的去相爱。
“我看你的帅哥秘书也还不错，听说你跟人家在法国都同居了，怎么，一点儿都没动心？”打趣自家闺蜜，已经成为了顾昕昕业余生活中不可缺少额乐趣。任莞知道顾昕昕这回是真的紧张了，不然也不会这么催着她聊天。
“我对乔的感情，跟对你和对阿诺差不多。”乔就像是自己的朋友，在异国他乡，照顾自己的工作和生活。虽然说是秘书，任莞重没把他当过下属看待。他们两个，也许更像是冬天里抱在一起取暖的旅人。
“其实，每个人都有不得已的苦衷，宫筱筱也算是自作自受，你就别再跟阿诺怄气了。”洛诺跟任莞的变化，顾昕昕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谁都看得出来，任莞对于洛诺，是比自己更重要的存在。宫筱筱的事情，给了洛家夫妇不小的打击，洛母也没有再帮洛诺安排相亲，大有一副，任他自生自灭的架势。都说男人越老越值钱，洛诺还得再过一段时间，才是三十而立。洛父早就是儿孙自有儿孙福的心态，更是不会再勉强。这顿时间，洛诺一直在忙收购重组宫家产业的事情，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睡觉。今天硬是挤出了时间，过来参加好友的婚礼。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在这里，他才能见到任莞。
“我没有跟他怄气。”任莞轻叹，“我知道他有他这么做的理由。是我被保护得太好了，所以才会那样的天真。”顾昕昕握着任莞的手，他们几个人中，也许只有任莞的手是最干净的。Jane身处模特圈，一步一步的由最黑暗的地方爬上来，这段路上，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身不由己。尽管是在自家公司，顾昕昕也隐藏过自己的身份，在基层做过。同事之间的尔虞我诈，组长对下面那副洋洋得意的打压的嘴脸，实在是让人厌恶。在她第一天上班的时候起，母亲就让她最好准备。洛诺身处高位，为了家族企业，有他的不得已，有他的不愿意。他们都是被生活打压过的人，也不得不去反压着生活，这是他们的命。
“顾总裁不在，你有时间就跟他好好聊聊吧。谁都知道，他最在乎的人，就是你。”你跟她没有缘分，成为恩爱的夫妻。他所有的期望，都压在了跟你做知己上。如果你跟他连朋友都做不成了，他便是真真正正的失去你了。顾昕昕想起那日任莞离开后，洛诺对她说过的话。失去她，我连自己，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