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86、曲默

记忆从开始，到结束，都是黑色的。应该说那算是记忆吗？还是说在岁月中形成的习惯呢？
二十一岁那年，他终于排除所有偶然性成功完成实验，让所有导师和同事都感到惊奇。他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即使在麻木中度过了十四年，他还记得最初会选择学医的理由。
是时候该去找她了，似乎人生都是为此存在的吧。
初次见到女孩是什么场景？记得那时自己还年幼，被父亲因为细小的琐事赶出家门。正月里家家户户都沉浸在过年的喜悦中，他抱着自己幼小的身体穿过挂满红色灯笼的各家门口，走到村口的小池塘旁边。
那时候其实是准备跳进去的吧，他已经忍受到了极限，在责骂中度过的生命到底有什么意义呢？结果接触到冰冷的池水，终究还是怯懦了。
真的要放弃吗？有谁能给个答案呢？在茫然的间隙，他见到那个小小的襁褓。小小的孩子，哭声已经很微弱，脸蛋冻得通红，可看到他时还是露出个笑容挣扎着伸长胳膊。
那天是大年初六，只有四岁的他费尽力气把小孩弄回家，母亲已经在门口等待着，看到自己勉强露出个笑容告诉他父亲已经不生气了。可是有什么用呢，反正也缓和不了多久吧。把女孩带回家难得没有被打骂，父亲大概很喜欢那个孩子，和颜悦色的逗弄她。那个时候他才知道，原来父亲也有慈爱的时候。
处境还是很糟糕，可是他再没有想放弃过。大概是无数次，女孩傻乎乎的笑容总能给他坚持的理由。到现在为止曲奇都觉得她才是被拯救的那个，其实在生命最初的时候，是她给了自己活下去的理由。
离家的时候，女孩算是她仅存的牵挂。但是就因为这样，他才更必须离开。在那十四年中，曲默忘记了很多事情，终日如同机械般度日，却始终记得她的笑容。
所以再见时，那种慵懒的模样才让他感觉微妙的失落，甚至失控到说出讽刺的言语。已经过去那么久，谁都会变，何况是个两岁的孩子。
但终究还有些维持原样的事情，即使性格模样都有翻天覆地的变化，她依旧像是太阳一般给自己光明。是的，就好像无论他身在何处，都无法逃脱的热源。
可是光和热，大概已经不适合自己，大概也无所谓。
所以他根本不打算为此改变什么，如果没有必要，他可能根本不会回来。到底也没有什么必要，幼时认识的那些人可能都以为自己死掉了。
经过那么多年沉淀，曲默对很多事情都已经觉得无所谓。亲情，抑或友情之类。可能连人类基本的饥饿和干渴感都变得相当薄弱。但是在看到曲奇渐渐有发病的征兆，他居然开始担忧起来。
慌乱也只是因为来势凶猛而已，毕竟他为此努力过十四年，有了万全的把握才为此回来。结果当然是有惊无险，无论是手术还是复建都相当顺利。了解其中难度的护士和医生们都表示相当赞叹，他向来镇定在这种事情上面几乎不会出什么差错。可能只有他自己知道，在拿起手术刀的那瞬间他居然紧张起来。虽然很快就恢复以往那般平静，但那是他职业生涯中唯一体会到失控的时候。
再看到曲奇恢复清醒，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可能就和辛辛苦苦准备了十几年考试，然后拿到满分那种心情。剃光头发还带着伤疤的女孩，无论五官多么精致都会显得滑稽，更何况曲奇只是中等偏上的水准。但在她睁开眼的时候，曲默似乎看到了她最美的模样。
没有想过会收到女孩的告白，至少在他的认知中曲奇是讨厌自己的。其实那不是他初次被谁表达爱意，由于过于精致的相貌和出众的能力，参与工作后曲默被形形色色的人告白过，同行的医生和护士，被治愈的病患，甚至路边偶尔遇到的陌生人。可是只有在曲奇告白的时候，他有种必须仔细考虑的感觉。
有些东西大概存在于天性中，即使随着时光推移也无法磨灭。就比如他有选择恐惧症这件事情，在除开职业之外的时刻就会淋漓尽致的显示出来。
接受与否，他认真思索过很长一段时间，期间女孩也继续告白过几次。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多少也有认真的成分在。应该算是亲近一点，可他始终觉得两人应该是兄妹，从心理学考虑应该是先入为主的思想太过根深蒂固，导致他短期内无法适应其中转变。
直到女孩离开前在自己面前哭泣着哀求，好像每滴眼泪都进了自己心里。应该就是从那个时候就开始妥协了吧，所谓期间其实只是摆设而已，到最后终究会顺着他来。
如果她想要的只是自己，那么还有什么无法交付的？他生命中大概没有爱过谁，体会不到刻苦铭心的感觉。左右无非是找个人相伴终生罢了，跟谁又有什么区别。
虽然只是如此简单的道理，他考虑了整整三年。当终于决定放弃医生这种职位，才发现似乎世界上似乎没什么无法改变的。所以，苦苦坚持的底线也只是一念之差而已。
而且正如曲奇所言，他们从根本上就不是兄妹。也许从那时候在池塘边看到曲奇的时候，就已经注定要纠一生。
现实往往会偏离预想的轨道，在他处理完所有事情再度来到有她的国家，准备调整状态来实现女孩的愿望。结果却在还未表达自己意义的时候，被告知她已经有了在交往的人。
生命中往往会有这种事情，只是因为来不及紧握，从而导致永远失去机会。其实有什么关系，这种事情到底有什么难过。
即便真是这么想着，曲默也真的难过了。可是他太久不知道难过到底是什么感觉，所以才不觉得难过。
接下来的事情没有任何意外，他们相处方式越来越像兄妹。原本应该是初衷，他似乎不觉得哪里值得开心。
那年夏天她在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告诉自己她要结婚了。虽然还有两年，可迟与早哪有什么区别。可能是由于那天阳光太过炎热，他居然觉得有些烦闷。似乎她结婚也在这种节气，怎么都觉得愉快不起来。
成为既定事实，他也不打算去改变什么。本质上来讲他应该是个安于现状的人，要是没有必要不会比自己做出选择，此次当然也不例外。按照原本的步调上班，工作，渐渐掌握在社会上相处的方法。可能他天生适合从商，只是过去十几年的光阴都蹉跎在其他事情上。
可能，他天生就注定和那个姑娘只能作为兄妹，其实也也没什么不好，彼此都不会被伤害到。
那两年跟过去十几年没什么区别，时光匆匆度过，忙碌和麻木。恍惚中那个女孩子长大了，学会乖巧，文静，学会向这个世界屈服。从她的气质中渐渐沉淀出许多之前没有的东西，身上那些棱角也被打磨光滑。
真正清晰发觉自己心情，大概是在婚纱店看到曲奇出来的时刻。那个毛毛糙糙的女孩收敛起锋芒，变成最美好的模样。那瞬间曲默想起来，这个姑娘从过去到现在，都是自己的光与热。她教会自己坚持，并且告诉他世界上还有许多美好的事情，比如幸福和爱情。
就算最终他还是没能学会幸福还有爱情，他还是对此期待过。也仅仅是期待而已，即使怎么努力那些情感始终与他无缘。
直到当曲奇拖着洁白的纱裙，施施然走到自己面前抬起眼望着自己，满目柔光中，他恍惚中好像记起来也明白很多事情。
这套衣服，她本来可以为自己而穿吧？
这个女孩，从来都是他生命中的光热。
而自己呢？过去二十多年，他有一半都是为曲奇存在的。
那么，为什么两个人会最终错失？该怪自己犹豫，还是怪她立场不坚定？其实没有谁对谁错，只是喜欢与否的问题罢了。
就算觉察到某些情愫，他依旧不打算改变什么。最开始就没有挽回过，现在早已来不及。而且她会幸福，所以这样就好。而且曲默占有欲向来淡薄，即使花满枝桠他也不会去染指。
绝大多数时间，静静观望或许才是最好的选择。女孩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所以她的愿望曲默都会为之事先。曾经曲奇说过，她想要幸福。那么现在，已经有更好的人选能够代替他来给予女孩幸福和爱情。
大概那种浓烈的爱情才是曲奇所渴望的吧？大概，只需要祝福就可以了吧？大概，现在自己其实在难过吧。
在重要的那个人新婚前夜，曲默思维陷入了空白，哪怕有很多事等待他去处理也不打算去完成。最后，他找出准备送给他们的礼物，提起笔留下一行字：‘我可能喜欢过你，在一切都来不及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