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时间上午10点,CBD云集的摩天大楼反射着刺眼的阳光,刚刚参加完竞标会的我身着一身黑色职业套装,脸上挂着一尘不染的烟熏妆面无表情地从国贸大厦走出,身后跟着的是我同样妆容精致的秘书Susan。热浪扑面而来,一直呆在空调房间里的我挑起眼皮瞥了一眼满怀恶意的太阳,马上从手包里掏出墨镜架在鼻梁上。
司机时间刚好地将车子平稳停在我的面前,恭敬地打开车门。我径直坐进后座,拿起连续震动得发热的手机。
在看到发信人的名字时,我轻轻翻了个白眼,一脸嫌弃地打开了语音留言。
意料之中,一声女孩儿的疯狂尖叫从手机里传了出来:“啊啊啊啊啊啊啊!!!滕滕!!你快过来!!!再晚几分钟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我要死了!!!!!”
我明显感觉到坐在前面的司机后背一僵,但却又故作镇定地不敢表现出来。
未听完女孩长达30秒的歇斯底里,我直接回复:“在哪儿?”
5秒后,新的语音信息传来:“老地方。”
听到这瞬间转换的平静语气,我狠狠地翻了第二个白眼:“我马上到。”接着从手机屏幕上挪开眼睛,抬头对司机吩咐:“王叔,我自己开车去。”
来不及等司机王叔再次替我打开车门,我直接自己动手,飞速绕到驾驶室,然后,习惯性地——一脚油门。
。。。。。。。。。。。。。。。。。。
车子飚出没多久,又一通电话打了进来,我利索地接起,脚下的油门却一点儿未减。
“学妹,在哪儿呢?好久不见了,中午一起吃个饭吧!”极富磁性却又贱兮兮的男声透过车内的音响传出,在车室内不停回荡。
我忍下了放在方向盘挂断键上的手指的动作,假笑了一下,却忘记了其实电话那头的人根本看不见。
“学长啊,我先在此澄清,你口中的好久……”我精益求精地瞟了一眼仪表盘上的时间,“应该是6小时14分钟。嗯,确实挺长时间的了,哈!”
对方马上换了个粗暴但也是我所习惯的口气:“少废话,出不出来?”
“中午不行,本佳人有约。”
电话另一端一阵恶寒。
在脑中回忆了一下今天的行程安排,我干脆地决定:“晚上吧,下午4点后,时间你定。”
“OK!6点。给你留足够的时间。还有,别忘了老规矩。”
“行……”我撇了撇嘴角,把声音拖得老长。
呲——还没等我恢复面部表情,一声不大不小的车身磨蹭声传来。
我一脚刹车踩到底,然后语调平稳,声线没有一丝变化地对这电话那端的人瞎扯:“好了学长,就这样,我还有个会要开。”接着,也不管对方有没有听到刚刚“车祸”发出的声音,果断切掉电话。
刚解开安全带打算下车看一眼车祸现场,还没来得及动身,我就听到有人敲了几下左侧车窗。我降下墨黑色的玻璃,透过黑色墨镜仰头向那人看过去。对方同样带着一幅硕大的黑超墨镜,嘴角微挑地看回来。因不习惯一高一低的被掌控的感觉,我马上推门下车。
“美女!车速这么快可不好!你看我的车被你蹭的!”那人说着就拉起我的手腕作势要把我往车祸现场处扯。虽然是蹭到了车,但他语气中反常地带有一丝可以察觉得到的愉悦,这让我十分反感。
我对陌生人的靠近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敌意,所以想都没想,一把粗暴地挥开了对方的手。不愿多做纠缠,看了一眼对方的车,我转身从车里拿出手包,扯出自己的名片丢给他,甩下一句“修车直接给我打电话”后就头也不回地重新坐到驾驶室,又是一脚油门。
受害人一脸无奈地摇摇头,看看我远去的车尾,再看看自己的车鼻子,再次摇了摇头。
。。。。。。。。。。。。。。。。。。
赶到所谓的“老地方”,我找到了叶瑶,也就是刚刚微信里的那个疯狂女子。此时,她正坐在咖啡厅柔软的雅座上,端着咖啡小口慢饮,而且完全是一脸享受的样子,根本没有刚刚火烧眉毛的焦急感。
虽然早已习以为常她的小题大做,但是我却还是每次都会止不住担心,然后匆匆赶到她身边,一如现在。我不禁脚步一顿,为我的自知之明默哀三秒钟。
调整好强大的抵抗力,我快步走近叶瑶,甩下手包,招呼都不打地坐到了她对面。
“滕滕,坐到我旁边来吧。咱俩都好久没有见面了,坐得近一些方便咱俩联络感情……”叶瑶十分小白地对我招了招她的小爪子,虚伪地说着言不由衷的话。
我瞪了她一眼,打断她后面可以预料得到的声情并茂的演讲,无声地挪了个位置坐到她身边,老神在在地等待她藏不了多久的下文。
果然——“滕滕,你一定不会见死不救对不对!!!”她一边说着,一边向我靠了过来,搂着我的胳膊用脸颊在我肩膀上蹭了蹭。
我连忙架起手臂把她推开些,上下打量了她全身好几遍,终于扶着下巴轻轻摇了摇头。
叶瑶今天的打扮,怎么说呢,像个梦一样。嗯,对,是噩梦。
我实在很难想象,一个平常只穿粉红色毛毛衫、头上戴蝴蝶结的如花小姐突然长发披肩脚踩水晶鞋,这是要闹哪样啊?!
我故意又用眼睛在她身上扫了两三遍后,直戳重点:“说吧,打扮成这样是几个意思啊?对面的座位是给谁留的?”
跟我联络感情,扯淡!
见耸人听闻不成,她开始跟我撒娇卖萌,小表情甚是可怜:“都是我妈啦,本姑娘才芳龄24就让我来相亲,这是已经是这个月第四个了。”
我也故意语气平稳地夸大其词:“那你也犯不着用一副即将被送入屠宰场的猪一般的嗓音荼毒我的耳朵啊。我还以为多大个事呢,急急忙忙赶过来,路上还顺道出了个车祸。”
“不是吧,严不严重?伤到没有?”叶瑶脸上的表情马上变得紧张起来,一边说着,一边扳过我的身子来回看,“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有伤到吗?头疼吗?”
虽然叶瑶的头脑简单,但她对我是真心的关心。
看着她这紧张的小模样我就更乐了,故意翘着兰花指嗲嗲地说:“车祸不小呢,车门被刮出了一条老长的划痕……”
叶瑶一拳挥到了我的肩膀上,我马上瞪大眼睛受不住地吼了出去:“你轻点!!”
世界瞬间悄然无声……
我马上把头深深埋下去了几秒,又悄悄抬头偷偷看了看周围人对我的河东狮吼的反应,再默默缩回来……
人丢大了!
叶瑶善解人意地替我把刚刚被服务生端上来的摩卡咖啡挡在了我面前,我故作镇静地接过:“这算是我的接风宴?那我就看在你这杯摩卡的份上……”
叶瑶听了我的口气,都没等我说完就使劲儿晃我的肩膀:“我就知道你最好了!!!一会儿你就……”
我使出全身的力气伸手制止了她疯狂的举动,手中的咖啡差点全被她晃出来。
叶瑶刚被我镇压住还没说出什么,我们就同时看到了一个推门而入的帅哥。基于从小学开始我们两个就厮混在一起培养的默契,我和叶瑶同时按同样的顺序开始观察这位帅哥,心里默默打分。
“8。5,算是个极品呢!”我趴在她耳边低声说出我的结论,“一会儿那个要是在这个之上,PlanA;如果在这个之下的话,嘿嘿,姐帮你收拾。”
叶瑶点头,对我的初步计划表示非常OK。
但接着,我俩就眼睁睁地看着那位8。5分的帅哥径直朝我们的方向走来,并且在叶瑶的座位旁边停住。
我俩马上默契地互看了一眼,交换意见。
“不好意思打扰了,请问二位,哪位是叶小姐?”
听了帅哥清亮的声音,叶瑶跟变了一个人似的,优雅地站起身,轻轻点头,礼貌地伸出右手,得体地微笑道:“你好,我是叶瑶。”
“你好,楚江。”
看样子是对上暗号了,我也跟着站了起来。
楚江马上看向我,轻声向叶瑶询问:“这位是?”
“这位是我的好朋友,她叫陆滕。”叶瑶声音甜得发腻,听得我嗓子难受到要死。
。。。。。。。。。
寒暄过后,三人落座。
我正愁着要不要按照PlanB“碰巧”接到个电话,然后“临时”去处理一下“紧急公务”,楚江就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名片递了过来。
我习惯性地接了过来,随意地瞄了一眼,接着故作镇静地抬头看向叶瑶,她的表情告诉我,她也被震的不轻。
我对叶瑶挤眉弄眼:我去,这真的假的啊?江天集团!别不是骗子啊!
叶瑶瞪了我一眼:够了,戏到这里该谢幕了!你该哪儿去哪儿去!
我反瞪回去:还不怕你上当受欺负,要不我才懒得管呢,哦不,我都不过来,你丫的见色忘友!
叶瑶:……
楚江很有风度,丝毫不介意我俩在他面前明目张胆地眉来眼去,同时,还从容不迫且善解人意地主动解答我内心呼之欲出的疑问:“陆小姐要是不放心我的话,完全可以让Susan去调查一下。”
这句看似无关紧要的话让叶瑶那货彻底惊呆了,我也因此而微微怔住。
在北京商圈,Susan的大名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是能这么快通过“陆滕”两个字确定我身份的人,却是一个手就能数得过来的。
既然事已至此,我对楚江笑了笑,淡定起身:“我还有事就先走了,祝二位相处愉快。”
。。。。。。。。。。。。。。。。。。
出了咖啡厅,我直接开车回了公司。
是的,本姑娘的公司。
从大二接手公司时算起,到现在已经快有四个年头了。如果要我详尽地描述这故事的前因后果起承转合,然后再矫情地配上一点儿煽情的烘托渲染,这些事的内容足够可以写成一部史诗型巨作,赢得百万读者的追捧和千万盆热腾腾的狗血。但是,如果长话短说就是,在我终于有能力撑起公司的时候,或者说至少是公司的前任董事长兼CEO,也就是我的父亲陆盛(我平常会叫他陆董)认为我有能力撑起公司的时候,他向我撕开了一个弥天大谎的华丽外衣——他已不再爱我妈妈,而站在知天命之年的他决定不再为了我而委曲求全,要放手大胆地追求他的自由与爱情去。
哦,对了,还有就是,其实他和老妈已经离婚很多年了,只是我自己不知道罢了。
我至今仍清楚地记得他跟我说这些事情之时的平静神情,他甚至最后还补给我一句——他不指望我能完全理解他。
车子不知不觉已经开到了公司停车场,在下车之前,我拉下座位前的镜子,拿出手包里面的眼妆把眼睑上的暗色眼影再次加深(我是不会告诉你我这样做是为了使下眼的黑眼圈不那么明显的)。整装完毕,我推开车门,踩着12cm的黑色细高跟鞋冲向战场。
电梯到达44层,我直奔走廊尽头的总裁办公室。在经过旁边Susan的独立办公室门口之时,我硬着头皮丢下一句话:“十分钟后叫部门经理以上级别的负责人到大会议室开会,还有,提前给他们打好预防针,我给他们三天的时间把不想让我看到的东西全部收拾干净。”接着干净利落地转身进入阔别已久的办公室。
刚一回国就要面对公司这些豺狼虎豹,嗯,我确实挺谢谢陆董能这么信任我的。
。。。。。。。。。。。。。。。。。。
开完会,4:10,时间刚刚好,我起身准备回家。
这次我没有逞强自己开车回去,毕竟我不敢拿我自己宝贵的生命开玩笑。昨天晚上我在飞机上看电影、打游戏一整夜,凌晨4点到机场,5点多到家还没来得及休息倒时差就被通知要参加竞标,于是又连夜看标书,接着又被叶瑶那贱人叫过去当炮灰……
虽然我的生物钟是靠自己的意念控制的,但我丝毫不怀疑我绝对有把车直接开到火葬场,或者是墓地的能力。一步到位,终极自助服务。
往家里走的时候,我暗暗脑补:离约定时间还有一个半小时,我可以先睡一小时,然后再去找柏言。哦,忘了说,柏言就是上午车祸时我电话里的学长。
推开家门,我不顾一切疯狂地冲上楼,直奔卧室大床。在这途中,我全然忽略了老妈那幽怨的眼神,但这一切都是迫不得已。我敢肯定,只要我跟她说了一个字,我的睡眠时间就铁定一秒钟都不剩了。
虽然我主观意愿上很想跟她联络联络感情,吐露一下对她的思念,但为了我的小命,我果断忽略掉了一切。
我相信,老妈一定会宽容我的。
但是,在忽略老妈的眼神的同时,我也同样忽略了柏言的可耻程度。
在我刚卸掉妆换上睡衣翻腾到床上的时候,床头柜上的电话铃声如催命符一般响起,是老妈的内线。
“小滕,柏言来了。”
“……”
我仿佛听见了死神在向我招手……
半闭着眼睛,我对着电话虚弱地说:“冰冰,将近40个小时不睡觉是会死人的,你先跟柏言聊着,我就睡15分钟……”
摔下电话,世间的一切皆与我无关。
。。。。。。。。。
一个小时后(……),我虚浮着脚步,眼神幽怨地飘下了楼,还没走近,就听见老妈的碎碎念:“小滕,你看,你们才刚回到北京,柏言就过来看我,还带了那么多礼物,都不知道谁是亲生的了。”说完之后,老妈还不忘记白我一眼。
柏言就更加不会放过这种趁人之危的机会了,他看都没看我一眼,握着老妈的手,嘴巴特别甜地跟老妈套近乎:“您别这么说,我不一直是您亲生的么?”
我又转而瞪他。
这俩人加在一起根本就没打算给我留活路。
我踢踢踏踏地蹭到沙发前,把他俩强行分开之后一屁股坐在他俩中间,鄙视地指了指桌上的顶级化妆品顿时失去了回嘴的欲望。
好吧,柏言就是懂得投其所好,不过,我也不差。
探身从丢在沙发上的手包里翻出钱包,我从夹层里拿出了一个精巧的U盘,不甚在意地丢给老妈,同时还学着韩国人一样深深叩首:“母后!看!这是你恶毒的后女儿给你准备的礼物!”之后,大大咧咧地随手把钱包抛到了茶几上。
接过U盘,老妈瞬间呆了。
我相信,在这一刻,她一定觉得我是亲生的了,甚至比亲生的还亲。因为那U盘上清晰刻着的VALENTINO这几个字母的意义,只有老妈自己知道。
我抬起手,伸出食指指着U盘在空中画圈,贱贱地说:“这是我在纽约认识的一个朋友帮我搞到的,她是个服装设计师,跟FerruccioPozzoni不小心成了朋友,然后又不小心从我口中知道了你喜欢Valentino,然后我又不小心告诉了她你的尺码,然后Ferruccio又不小心帮你独家设计了几件大衣让你挑选。嗯,差不多就是这样了。”
我满意地看着老妈在听到我这几个“然后”和“不小心”之后的就像获得世界小姐冠军的美女们发表获奖感言时那种激动中带着压抑的表情,然后在她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我从沙发上拖起柏言就跑出了家门。
在关门的一瞬,老妈终于醒神:“你忘带钱包了!”她指了指我躺在茶几上大开的钱包。
我摆出了一副“你out了”的表情对老妈义正言辞:“这都什么时代了?跟学长出去还用带钱包?”
老妈:“……”
柏言:“……”
。。。。。。。。。
站在柏言的车前,他把我从头打量到脚,忍不住轻松地调侃:“学妹还是素颜好啊!平常那烟熏妆化得那么浓,跟面具似的,搞得我都不愿意吐槽了!这样多好,青春洋溢!”
我低头看向自己这身被柏言称为“老规矩”的“运动服板鞋装备”,抬头笑回:“必须的!”
“想去哪儿?”
“老样子吧。”
。。。。。。。。。。。。。。。。。。
一路无言,我安静地靠在副驾驶位上休息。在车子开到了清华附近的那家过去我俩经常去的大排档门口时,我和柏言默契地同时下车,在常坐的位置坐了下来,点餐如一。
“说吧,在你踏足帝都土地后起的这14个多小时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儿,值得你拿你学妹我的生命开玩笑?”我埋怨着,同时一脸幸灾乐祸又略带挑衅地看着他。
他一手拿起老板娘刚刚端上来的加冰块的啤酒,看着里面不断上升破掉的气泡,神情复杂地低声说道:“她要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