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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问世间情为何物

白色空缺 格外加分 2025-01-11 22:26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千疏白的手攀在露出海面的石头上,微微露出一张脸向外看去。
码头处,船员们在装载着运上船的货物,一边搬运着重物,一边大声交谈着,口中不时夹杂着几句粗话。
他们粗犷地大笑着,抽出系在腰间的牛皮酒袋大口痛饮。
然而,原本欢快的气氛却被不知道谁挑起的一句话打破了。
“听说,这次是第十个了......”
人群中吵闹声就像被人按了静止键,一下子静了下来。
就算趴伏在不远处的千疏白也能感到空气中的凝滞。
她贴在石头表面的手微微收紧,指尖一点点蜷起,深深扣进石头上湿滑的青苔里,混杂着泥土和青苔的指尖划过坚硬的石子表面。
千疏白将身子尽量缩进石头后面,被割伤的手指浸在冰凉的海水中,流出的血水很快被海水浸染,溶于水中,消散不见。
她将鼻子以下的脸和身子全部埋进了海水里,时至晌午,在阳光铺洒的海面上,却令她感到寒冷。
就像从海底深处至上爬升的寒意。
遍布全身。
“这次,我们会不会也......”
“臭酒鬼,胡说什么啊你!找打是吧!”
“这话题还不是你挑起的?!”
“喂喂你们两个......”
“希望我们不会是下一个......”
千疏白听到说话声渐弱,忍不住再次探出头去查看,眼睛却正好对上一双黑瞳。
她慌忙躲回石头后面,蔚蓝色的鱼尾轻轻一扫,流坠在上面的犹带着金光的水珠顺着那弯曲的弧度滑下,隐没于海水中消失不见。
她沉入了海底,仰望着海平面,却再也不敢上去。
那双黑瞳的主人是一个男孩,在看见礁石后面出现的一个少女的脸的时候他就已经十分惊讶了,却没有想到微一偏头就对上了那双孔雀蓝色的明眸。
他忽然就想起了祖母传给母亲的一条藏银的手饰上就有一颗同色的宝石,就像在溪水里洗涤过的纯澈。
看见她慌忙地避开的,他不由地小跑了几步,伸出手想要挽留什么。
他伸出的手的停顿在半空中,拇指与食指之间的间隙刚好装下那带着水花的鱼尾,就像,握住了那蓝色一样。
“真美啊......”
他的手慢慢收紧,似乎这样做就能够将之保留下来。
在他将手掌完全合拢之际,那一抹蓝早已消失在深海中了。
在海面只余一片血红的时候,开船的号角也随之响了起来。
那呜呜的鸣声合着海浪的拍打声,在某些人的耳里听来却宛如哀鸣的挽歌。
千疏白在海水里,微一仰头就可以看见上面隐隐绰绰的船底的轮廓。
她一路跟随着那艘船,却再也不敢探出头来。
她能够感到海水下隐藏的暗涌。
千疏白眉头一皱,绕到船尾,在海面露出脸来。
那些鸟儿都飞得极低,贴着水面迅速掠过。
天空的积雨云随着气流变化急速翻滚移动着,遮天蔽日,恍若黑暗降临。
千疏白看着船上还在大胜谈论说笑的人们,心下一紧,想要提醒他们,可是她却无法说出人类的语言。
她合拢双手置于胸前,阖上了眼眸,微张嘴唇,婉转的音符便从中溢了出来。
她的声音渐渐加大,船员们却无动于衷。
在水下的千疏白无法看清楚船员们的表情,此刻的他们一脸惊恐,手忙脚乱。
他们在上船前就用东西塞住了耳朵,防止听到歌声。
可是千疏白的声音穿透而过,即使塞着耳朵的他们还是断断续续地听到了一些破碎的音调。
他们用力捂住了耳朵,想要将声音掩盖。
“是塞壬之歌!”
“又出现了!塞壬!”
“老天保佑!”
“该死的,还以为我们不会遇到这种东西!!!”
人们惊恐地呼喊着,咒骂着,好像这样就能够逃避现实,当做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少女的声音宛若天籁,却在某一刻急转而下,带着某种尖锐的意味。
像是警告,像是恐吓,但每个人都听出了这是某种危险的预兆。
暴雨,在下一刻倾盆而下。
铺天盖地,密不可分,无处可逃。
“老天!是塞壬带来的灾难!!”
“暴风雨!”
“......”
船上一片狼藉,人们仿佛忘记了避难,看着摇晃的船身,不断咒骂着,说这一切都是塞壬的错。
似乎,危难时刻,将所有的罪责推在塞壬身上,就能够令他们不断鼓动的快要从胸膛跳出来的心脏好受一点。
他们的脸上,全是丑陋至极的表情,有的人甚至为了抢一条救生船而大打出手,争执间其中一人掉进了水里,所有都当作没有看见一样,完全无视了那道惊恐的呼救声。
一个船员似乎看不过去了,偷偷丢下一个救生圈,却被一旁的另一人发现了,那人破口大骂。
“你小子!欠揍啊!!救生圈已经没有了,还丢下去浪费!你想死的话我们不陪你!等等不够救生圈了,那你就不要用了!!!”
那人挥拳打向那个船员,口中还不断骂骂咧咧。
暴雨还在继续肆虐着,人类却已开始因为自己的利益而罔顾他人的性命。
——人类啊,为什要互相伤害呢?
千疏白睁开眼睛的时候,不断摇晃的船上已经没剩下几个人了。
那些人或逃窜,或不慎掉下,或被人故意推落.......剩下来的人数屈指可数。
“我们的人怎么少了那么多?”
“是塞壬的歌声将他们蛊惑,然后掉进了深海里再也没有回来......”
“没错!就是塞壬!”
每一个存活下来的,站在船上的人仿佛都忘记了之前的一切,一致将矛头对准了塞壬。
在这一刻,他们竟意外的团结。
千疏白深深地潜入了海底,就这样漏过了他们之后说要捕捉讨伐她的话。
最后回到码头的人寥寥无几。
那些人一下船就和人们说着自己是如何惊险地避过了海妖塞壬的蛊惑,如何英勇地和塞壬斗智斗勇,最终从她手下逃脱。
而对于那些没有回来的人,他们将错误全部推到了千疏白身上,至于真正的原因,只字未提。
接着,他们就一脸义愤填的样子,说要帮那些受害的同伴们讨回公道,决定召集众人去捕捉塞壬。
围拢在他们身边的人们也是极为激动的样子,一个个争着说要出一份力。
没有人发现,他们脸上一开始就没有劫后余生的惊恐表情,纯然的只是略微浮夸的语言和动作。
兴致高涨的人群中,只有一个少年脸上的表情和周围的人不符。
他垂眸,细碎的茶色头发挡住了眼睛,掩盖了眸子中的期待。
——海妖塞壬?会是她吗?
他借着身形的优势,灵活的猫腰在人群中游走,看准一个缝隙,钻了出去。
看到被围在中间的据说从海妖手中脱险的三人,他走了过去,站在他们面前,举高了手臂,“我要报名。”
少年的声音在吵杂的人群中并不清晰,甚至显得细弱,可是那坚定的样子却让人瞩目。
喧闹的人群安静了一瞬,少年再次重复了下要求,“我要报名!”
“你?你小子是谁?”三人之中的一个络腮胡子的大叔喝得酩酊大醉,他眯着眼睛看着少年,沾染了酒气的手指乱颤着。
似乎觉得距离太远,看不清楚少年的样子,他弯下腰凑近了细看,想了良久才想起了少年的名字。
“你小子不就是古家那个小鬼吗?叫什么......叫什么来着?嗯......及熙?”他一拍大腿,为终于记起少年的名字感到高兴,“就是这个名字!及什么什么的......”
最终,古及熙还是如愿以偿地报上了名。
航行的日子在一星期之后。将日期宣布后那几人就勾肩搭背地又叫了几人,一起到了酒馆,打算通宵痛饮。
时间倏尔过去,到了出发的日子,大家却像去游玩的样子,脸上一派轻松,他们一大箱一大箱往船上搬的箱子里面装得全部都是酒水和食物。
而武器,敷衍的带来一些。
他们从未想过真的和海妖决斗,只是为了在众人面前撑面子罢了。
而之前在现场兴致高涨报名的人,真正来的没有几个。临近关头,他们就退缩了。
在海上飘荡的日子是极为乏味的,其中的焦躁就连已有几年航海经验的老船长都称之为煎熬。
而那些人更是对着前来送别的人们夸下海口,没有生擒海妖誓不回来。
以贪婪和虚荣为养料,那些生长在内心深处的腐臭植物茁壮成长。
终有一日,会冲破所有的阻碍,暴露在阳光下。
船上的人除了老船长和古泽熙都开起了聚会,终日喝酒作乐。
他们花天酒地,他们狂欢度日。
恍若,他们本来的目的就是在靡丽的灯光下醉生梦死。
像是一场绚丽迷离的梦,进去了,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他们也不想醒来。
沉沦在美梦中的他们,忘记了他们最初的话语。
一直记着的,只有老船长和古及熙。
他们和他们之间,始终不在同一个世界。
在现实中挣扎,在虚幻中沉沦。
那群人选择的是另一条路,与他们,背道而驰。
古及熙和老船长一开始是有劝诫那些人的,可是得到的只是白眼和训斥,有时候甚至是责打。
在脸上留下伤痕的古及熙决定不再管他们的事情了。
——他们不记得原本要做的事情就更好了。
他抚着脸上的伤口,轻触之下却还是感到疼痛。
毕竟,他一开始的目的并不是真的为了捕捉海妖塞壬的。
倚在栏杆上的古及熙看着渐渐沉落的夕阳,伸出手,想起了那次的惊鸿一瞥。
——他只是,想要再次看到她罢了。
那样的,不容于世的美好。
最后一抹红色终于沉入了暗蓝色的海底。
世界,只剩下一片宁静的蓝,一望无际。
那群醉汉们在这个时刻因为醉得一滩糊涂,已经睡死过去了。
站在甲板上的古及熙还可以听见里面传出来的,震天动地的呼噜声。
他俯下身子,双臂撑在了护栏上,迎面的海风呼呼作响,带着些许潮湿的味道掠过。
古及熙的头发被吹得凌乱,黏黏的贴在脸上,脖子上。
在夜幕下更显静谧的普蓝色海水随着风起,轻轻波动着。
眺望着远方的古及熙似乎看到有什么东西在海面上亮起一瞬,很快又熄灭了。
不一会儿,又亮了起来。
他不由地前倾,想要看得更加清楚。
那抹亮色像是猜到了他的想法,离他越来越近,原本微弱的光芒也渐渐变得强盛起来了。
恍若,停歇在海上的萤火。
凑近了,他才看清,那抹光芒是宛如白日的天空般纯净的天蓝。
那是一条鱼尾,上面的天蓝色鳞片微微发着光。
鱼尾一甩,沉入了海底。
接着他就看见了一张少女的脸。
她如墨般的青丝和夜色融为一体,只有那双孔雀蓝的眼眸宛若星子,在月色下闪着光。
是上次看到的少女!
古及熙想起了初见之时的惊艳。
——难道她就是海妖塞壬吗?
他这么想着,身子也不自觉地伏得更低,半个身子探出了栏杆,在下面的千疏白看得心惊,生怕他一不小心就摔下来。
——我是海妖。
古及熙听见了脑海中忽然响起的柔美的女声,吃惊地后退了几步。
他看向千疏白,不相信地在心里想到,你能听见我心里想什么?
——情绪激动的话,才能够听见。现在的话,只是看着你的表情就知道你在想什么了。
她像是不知道怎么笑般,两只手的食指抵在唇角,向上扯动,作出一个上扬的动作。
似是读懂了他的疑惑,——我只是活得太久了,已经忘记怎样去微笑了。
她感到了他沉默之下的意味,双手保持着之前的动作没动。
——没事,我现在不就是笑着的吗?
古及熙看着水中极力做着微笑的样子的少女,突兀地感到心口处蔓延开一片细细密密的疼痛。
那是,名为心疼的情绪。
一夜的时间就在两人的交流中度过。
每天的那个时候,千疏白都会准时出现。而古及熙,也会准时守在甲板的位置。
古及熙每个晚上都会挑拣出一些他认为有趣的事情说给千疏白听。
而她,总是静静听着。
渐渐的,千疏白学会了该如何微笑。
而他们的心,也逐渐贴近。
古及熙一直以为他们之间的事情是属于他们的秘密,却没有料到被人撞破了。
撞破的人是睡得迷迷糊糊起来上厕所的酒鬼斯威。
他看见古及熙对着海面不知道在说什么。
醉眼朦胧的他没有看见海面上的千疏白,以为他在和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交谈,吓得出了一声冷汗,酒意也被吓退不少。
待看清楚千疏白的样子,斯威才舒缓了一口气。
他倒也不笨,没有大惊小怪地呼叫出声,只是回到房间拿出武器和渔网,准备一举拿下,这样功劳就独属于他了。
仿佛看见了大把的金钱向他扑来,那双细小的眼睛眯成一条线,却还是可以看出那道贪婪的光芒。
内心生长的腐臭植物得到了养料的浇灌,更为茁壮了。
被喜悦冲昏了头脑的斯威不慎踢翻了地上的酒瓶子,翻滚着撞击到更多的酒瓶子,将其中几个趴在地上的人惊醒了。
他慌忙安抚,那些人就又谁了过去。
只有一人,斯威的死对头,里德。
他装成睡死过去的样子,等斯威走后就立刻起身跟上。
尾随他的里德当然也看见了海里的千疏白,灰色的眼睛极快地掠过一道光。
里德定是不想让斯威好过的。
他想功劳已经不能一个人独占了,于是他走到了船舱中,叫醒了其他人,将斯威发现海妖却不上报,还想独吞的事情添油加醋了一番,果然众人愤怒至极,眼睛都要喷出火来。
一个个说着斯威这小子不厚道。
却从没想过他们自己也是一样的。
那株腐臭的植物汲取着越来越多的贪婪,不断生长着。
很快,众人就将猝不及防的千疏白捕捉了上来,捆得紧紧的,和古及熙一起关进了杂物房里。
他们就放心地回到船舱,讨论起功劳该如何平分。
古及熙知道再也听不见众人的脚步声时,才低声对千疏白道了声对不起,然后飞快地解开身上的绳子,再帮她解开。
许是没有想过古及熙会逃跑,他们绑在他身上的绳子极为敷衍,这也极大地便利了他。
古及熙一把抱起了千疏白,她因为缺水而显得极为虚弱。
两人才走到甲板处的时候,就被推门而出的众人撞见,面面相觑,两厢僵持。
古及熙闭了闭眼,睁开眼睛的时候嘴角是带着笑的。
“阿白,你相信我吗?”
千疏白抱紧了他,以动作表明了自己的信任。
——我自是相信你的。
他回头看了一眼骂骂咧咧的众人,深吸了一口气,向着海面跳下。
衣抉纷飞,两人的头发交缠在一起,紧紧抱在一起的身子却表明了对双方的信任。
在沉入海水的一瞬间,古及熙忽然感到许多的记忆冒了出来。
是他和她的。
他的耳膜被海水压得生疼,他却极力睁大双眼,想要看清楚怀中人的样子。
呼吸越来越弱。
千疏白勾住了古及熙的脖子,倾身上前,帮他渡气。
古及熙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片沙滩上,不远处的浪花翻滚着。
他四处寻找着千疏白,在旁边的一块礁石边发现了她。
他支起身子,走到她身后,张开双臂从后面环抱着她。
他的下巴抵在她的头顶上,双手在她腹部交叉,禁锢住她。
“阿白,我记起来了。”
他的声音低沉醇厚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尽数喷洒出的热气令她的耳尖染上一抹红。
“嗯。”
千疏白阖上了双眼,放心地向后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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